聊齋古硯
儲物室裏新的管理員上任了。
是一尊面容龜裂笑容詭異的彩陶人。
許多藏品都知曉它的恐怖之處,因此服服帖帖十分聽管教。包括先前悄悄觊觎過這個位置的瑪瑙戒指。
“管理員”名號加持在它身上的同時,巨大的力量随之降生。神恩賜的任何一個稱號都擁有難以探測的力量。
笑面彩陶人蹦蹦跳跳地穿梭在浩瀚的儲物室裏,一一清點藏品。
和上一個“過度善良”并最終被善良連累的“平庸”管理員不一樣,它更大膽、激進,管理藏品的手段和方式也完全不同。
它知曉當初發生在童話鎮裏的事情。
上一任管理員老煙槍不願意讓凡人囚困于神秘世界,因此給童話鎮施壓,讓他們把人類送出來,萬萬沒想到那個人類自己甘願一輩子留在裏面。
它可不一樣。
只有不斷接納不同色彩的人,注入新鮮活力,很多藏品才能迸發出更美妙的光輝,才更能吸引神駐足。因此,它要主動開放部分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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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潢古色古香的卧室裏,放置着一架竹林硯。
巴掌大的硯臺上翠竹聳立,林間隐藏着一座小院。院內分東西兩處,各自有房屋連片,院中亦有假山、亭臺、長廊、清湖等布置若幹,精巧可愛。
這是王廉馮最近從古玩店大價錢淘來的好貨,對其愛不釋手,因此放在最貼近的地方日日觀摩。
這一天月上三竿,王廉馮睡得正香,忽然覺得臉上耳朵癢癢的,似有什麽人作亂,朦朦胧胧睜開眼睛,赫然發現鼻子上站着個指節大小的人,正彎腰拍打他的鼻尖。
王廉馮大呼一聲驟然坐起!
那小人猝不及防慘叫一聲掉下去,摔入他軟和的被子裏,好半晌沒動靜。這時枕頭邊傳來另一聲焦急問詢,卻是還有一個小人,焦灼地艱難攀上被子,如同攀山般尋找自己的同伴。
“阿琅!阿琅!你可尚好?”
他大聲的急呼聽在王廉馮耳朵裏如同蚊蠅吶吶,且語調怪裏怪氣,不但長發盤成童子髻,連身上都穿着古式長袍。
王廉馮看的驚異稀奇,直勾勾盯着。
只見被子裏的小人終于從軟和的巨坑中爬上來,和另一個小人會面。
二人整理好衣衫,文質彬彬地朝他行禮:“深夜叨擾,還望先生海涵。我家老爺欲宴請四方,故命我等童子廣游天地,邀豪傑君子至家中做客。先生若不嫌棄,可随我二人入府。”
打小就對志異故事感興趣的王廉馮心中激動,知曉這樣的奇遇很可能一生只有一次,不但不害怕,反而追問:“你府上在哪兒?”
二童子回身指了指他床頭的竹林硯,“正在此處。”
王廉馮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奇遇居然來自于自己新買的硯臺。
“可這房子這麽小,我怎麽進去?”
童子微微一笑:“貴客乃神異之輩,區區入府不在話下。”說完從被子上滑滑梯一般滑下去,幾番艱難“跨山越嶺”終于爬至床頭櫃,穿越竹林長道來到院前,推開那扇原本雕刻不動的小小石門,又向他施了一禮,率先入內。
王廉馮下床穿上拖鞋,蹲在床頭櫃前,為難地左右觀看。
從他巨大俯視的角度,能清晰看見那兩個小童子進到院中化作兩片竹葉,飛嵌到院內的青竹上。
小小門扉已經大開,似是對他無聲的呼喊。
王廉馮伸出手指頭輕輕地碰了碰小門,不料頃刻之間他龐大的身體數十倍縮小,竟然已與方才的兩個童子差不多高低,正呆愣地站在那宅院門前。
“客人既來,為何還不入內?”
裏頭傳來不知名的低沉問聲。
王廉馮打量打量自己的胳膊腿,他仍舊穿着睡衣拖鞋,摸摸頭發,還是那般剛睡醒的亂糟糟。這是夢嗎?夢境有這麽真實?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頓時慘嚎一聲!
含着痛出來的淚,狠狠心咬咬牙,一步邁入小門裏。門扉吱呀一聲關上,王廉馮心髒抖了抖,不知是福是禍。
便在此時,屋裏走出來一位錦衣富貴打扮的壯碩夜叉。其身量按目前的王廉馮推算高足三米多,青面獠牙、猙獰異常,頭頂懸浮一簇通紅火焰,烈烈燃燒。
夜叉和方才那兩個竹葉小童子一樣文質彬彬,見禮道:“我乃此間主人,貴客上門,故而親自來迎。貴客來自巨人國,高于我等百倍,實為奇特,我此番宴邀四方,不少君子和貴客一樣身懷異能。凡宴邀者皆居東苑,貴客且随我來。”
他說完便要往前帶路。
作為竹林硯的主人,王廉馮卻知道這個小院子裏其實有兩處,下意識多嘴問了句。
“西苑留着幹嘛呢?”
夜叉無奈回複:“西苑本同是宴邀地,奈何前日一群無知書生路過,以為此間無人,擅自借宿。區區凡人與吾屬實非一類,自不必管他們。”
王廉馮暗暗咽了咽口水。
聽出夜叉話裏的另外一層意思。
恐怕他宴邀的“君子”都不是什麽正常東西,包括自己也被當成了來自“巨人國”的奇特人物。而過路的書生們想必才是這裏真正的“平凡人類”。
王廉馮跟随夜叉來到東苑,果然見到了群魔亂舞。
有單獨一個長發頭顱巨眼的、有人面蛇身的、有妖異至極兩尾青狐的、有牛身人腳的、有四翼三爪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諸妖精鬼怪齊聚一堂,看見夜叉領着服裝怪異的王廉馮入內,紛紛奇怪質問。
“此君有何能耐?”
夜叉笑答:“此乃巨人國巨人,身高百丈,體寬若山,坐卧皆轟雷滾滾,聲勢震人。為入我府縮小體态,故有這般模樣。”
其他妖怪們點點頭。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巨人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很快便接納了他。
王廉馮入席之後,自有嬌豔婢女為他斟酒,問後才知道同樣為竹葉所化。他裝出泰然自若的模樣四下打量,發現這夜叉有點意思。男的亦或者公的旁邊有美人伺候,女的亦或者母的旁邊有俏郎君伺候,倒是誰也不短着誰。
只是如頭顱怪那樣不男不女的……
好吧,是個小童子伺候。
宴席上美酒佳肴連綿不斷,一盤盤輪番更換,且色香味俱全,王廉馮幾乎吃不過來。衆妖怪們往來敬酒閑聊,各自講些本事亦或者見聞。
輪到王廉馮的時候,他把自己那些冰箱、空調、洗衣機,電燈、電話、電視機,汽車、飛機、原子彈幾番添油加醋,佐以古文講出,直把在場衆妖聽的雙眼瞪大,喝彩連連。
等外頭一聲銅鑼敲響,主座的夜叉忽然站起。
“夜已漸深,諸君且請各自去屋內休息。今日乃是小宴,有些許客人尚未到來,煩請再等一晚,明日卯正二刻準時開大宴!”
王廉馮對古物感興趣,自然多少知道點古代的時辰。
卯正二刻也就是早上六點半。
心裏不由得嘀咕,妖怪們都起得這麽早嗎?
方才宴上為其添酒布菜的婢女引着他來到東苑一間屋子,而後袅袅告退。屋內一應布置都和他曾經去旅游過的歷史名跡相似,無一不透着典雅端持。
只是他十分好奇。
曾經俯視下去不過半個巴掌大的小院子,幾厘米長的東苑房屋,真的能住下那麽多妖怪?
這一夜王廉馮的膽子早已媲美熊豹,他聽外頭沒動靜,悄悄推開屋門到院中查看。沿着擺拼精美的石子路走了好長時間,一座座房屋竟然還沒看到頭,實在驚愕異常。
大約四十多分鐘後,終于找到了東苑的門。
從此門出去,按照揣測的方向步行許久,果然來到西苑。
相比較大多數屋子燈火通明、人氣彙聚的東苑,西苑黑漆漆暗沉沉,只有一處房屋亮着光。想必這裏就是夜叉口中那群借宿書生住的地方了吧?
王廉馮走過去,輕輕敲門。
屋內睡意朦胧的書生們被驚醒,連忙詢問:“誰?”
“我是這裏主人邀請的客人,聽說有一群借宿的人,特意過來看看。”其實就是他好奇心泛濫,想見識見識罷了。
“主人?”
很快門前傳來鞋子趿拉聲,木門吱呀打開,露出幾張迷糊震驚的臉龐。
見他後先是行禮,而後連忙詢問:“餘等借宿時曾在苑內尋找,四下皆黑,并未有人,不想竟是有主之地?”
他們看見王廉馮奇怪的衣着打扮,紛紛疑惑,不确定地問:“閣下可是行僧?”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唯有行僧才會割發。
王廉馮大概知道為什麽這群書生以為這裏沒人。
想他一個知道路的人都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從自己屋走到這裏,他們不知道路,當然不會清楚這裏究竟有多大。
恐怕先前尋找的地方只有“西苑”,東苑是壓根去都沒去過。
“我并非行僧,只是一外地來客。”王廉馮搖搖頭進來。在他們打量自己的時候,同樣打量這群書生。
共有七八個人,年齡不一,應該是結伴同行的。
古代這樣的書生群體很多,為了遠行求學亦或者考取功名,往往多人結伴彼此照顧。這樣無論遇到賊匪亦或者中途生病,健康抵達的幾率都能更大。
畢竟有錢攜帶護衛奴仆甚至醫者的只是少數,大多還是清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