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05 12:00:20 字數:3516
見了師傅很開心,也聊了半天家常,但是臨走前,師傅的一句話卻完全打亂了她的心。
師傅說:“葉官兒啊,你已經十八了。”
是啊,她已經十八歲了呢。時間過得極快,當年她在白家戲館初登臺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情。
那一天,她唱得極好,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麽久沒有練功練唱,她居然可以唱得這樣好,每一句唱詞,每一個動作,完全想也不用想,自然流暢地從她的身體裏泉湧而出,那一天,她一炮而紅。
就像三爺當日所說,她是白家的丫頭,下了戲三爺依舊帶她回了白家,她不知三爺是如何同別人解釋的,但那天的事白家沒有一個人指責過她,而且還允許她以白家丫頭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登臺。所有的人待她如同往日,她雖然犯了這樣大的忌諱,但是在白家,她的身份似乎只是那個單純的葉丫頭。
就這樣,她一唱就是四年,從十四唱到了十八。有時在應城總館唱,有時又跟着三爺到分館唱,這個人一直沒有阻止過她繼續唱下去,雖然每年只有幾場,但卻已經讓她足夠滿足了。雖然她從來不敢親口要求,這個人卻總神奇地知道她的底限,她是不是又忍不住了?她是不是又想唱戲了?每次都會在她覺得忍不住開口請求之前安排她去唱一場,甚至親自陪着她去唱每一場。
第一年,師傅對于她上臺十分的不開心,後來見她依舊安穩地呆在白家,沒有受到一點委屈,沒有走露一點風聲,便也不再說什麽了。
而今天師傅突然冒出來的話她心裏明白是什麽意思。
她已經十八歲了,尋常人家的女兒當是出嫁的年齡了,她本就已經不是班中人了,頂着白家丫頭的身份這樣唱下去不是辦法。
聽到沙沙的紙聲,她轉過頭,看到他又繼續翻看文件,并未追問,心中松了一口氣。
若是這個人,會是怎麽想呢?
這個人對于她今後想要繼續唱戲是如何想的呢?
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想法,初時是不敢問,後來便漸漸忘記了,當初他怎麽會允她上臺呢?那是大失德的行為,他卻輕描淡寫,任由她唱個高興。而如今,面對這個世俗人都躲不過的問題他又會如何說呢?
她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卻又怕知道他的想法。
呆在他身邊讓她很安心,他從來不逼她任何事,對她的态度十分放縱,她一心只在戲中,甚至常常因為練功而忘記了還有這個主人,但他卻一直放縱着她,任由她做個領着貼身丫頭名頭,卻大半時間都在練戲功的失職丫頭,他總是讓她莫名地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她什麽都可以做,什麽都不用擔心。
外人說他是敗家子,下人說他是好主人,家人說他是好兄弟,這個人有太多的面,她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表現出來的不同模樣,心裏有些茫然他不時地轉變着表情,又有些開心又見到了他不同的面貌。
靜靜看着他認真地批閱文件的側臉,她腦中一片混亂,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聽到她的嘆氣聲,他猛地擡起頭,正好與她幽幽的目光對了個正着,看到她眼中的低落,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這個孩子他最清楚,如果不是十分為難,她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青玄師傅到底和她說了什麽?居然讓這個孩子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他放下文件,伸手拉她坐在身側,見她別扭地轉開臉不看他,只是憐惜地輕輕順了順她的頭發,并沒有強迫她轉過臉來,如果她不想說,他是什麽也問不出來的。
大家都道她性子溫順乖巧懂事,他卻從一開始就直覺地認為她是貓兒性,無論外表如何溫順,個性都是高傲倔強的,甚至是任性的,但又被她自己無意識地壓抑了起來,大多時候都是漫不經心的,除了戲,對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在不經意間才會突然冒出來一點點端倪。
在他的心中原本的她,也許就應是像臺上的她一樣,不一定是美麗絕倫,但絕對鮮活可愛。他這些年來,一直希望她能過得開心,至少有一點也好,可以在生活中也表現出一點她臺上鮮明的生命光彩。
所以極力地縱容,終于漸漸地有了些成效,如今這個孩子在他面前至少會任性了,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看着她執意偏着的頭不肯理人,他反而更開心一點,他不要她一味地低眉順目。
看着她倔強的側臉,微微抿着的唇,雖然她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在他眼中卻有着明顯的掙紮,看來又是關于唱戲的事兒了,這個孩子這麽多年來,也只會為這一項與她的師傅争執。
輕輕順着她的發,他只是安靜地看着她,安慰她。
他倒并不在意她唱不唱戲,只要她喜歡,就是唱一輩子也沒有關系,但是他知道小葉子對她師傅有多孝順,除了唱戲這個問題別扭了些,她一直對師傅的話言聽計從。
當年讓她上臺唱是不舍于她那份執着,除了初見時被一臉沒睡醒的她抓了一把外,這個丫頭一直淡淡的,似乎無欲無求,那難得的堅持目光使她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那光華奪目,似要晃花了他的眼。所以他同意了她上臺替那個受傷的孩子,不光是為了救場,更多的是被她對戲表現出來的執着所動了。
而臺上,她的表現更是震驚全場,那樣感情飽滿的人物,仿若真的洛神現世,洛神的美,洛神的情,洛神的愁,經過輕輕的唱,曼曼的舞,婉轉流動的眼波扣動他的心弦。經營戲館這麽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的戲,雖然知道她一直唱得很好,但真正出現在臺上時,那卻是完完全全的風姿醉人。
這樣好的戲,他舍不得就這樣消失,而這個孩子這樣的光華,他也舍不得就這樣消失。臺上的她是那樣動人,每一個人物,不論是悲,是喜,是愛,是恨,她居然都可以演得活起來,讓人無法相信這個孩子平日是如何的安靜。她的情緒似乎都用在了戲中,又或者是她心中的情藏得太深,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她還有那樣激烈的情緒。
這個讓人忍不住疼惜的孩子,從最初的憐惜,到如今無法控制的想要寵愛,想要更縱容她,讓她開心,讓她做她喜歡的事情,甚至希望她更加地任性。
反正白家本也就不在乎那些所謂的世俗,她想唱戲便唱戲,他有足夠的能力為她撐起安全的壁壘。
當初決定隐藏她的身份倒并不是怕事情暴露,只是為了安全,為了她可以平靜地生活。
緊緊挺直的背在他溫柔的撫觸下漸漸軟化了些,葉官兒垂着頭,盯着緊握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溫柔,安撫了她不安的心情,但她又生氣,自己這樣輕易地被他安撫了下來。
這四年的相處,這個人總是這樣放縱地寵愛着她,雖然相處了這麽久,她依舊不理解這個人,唯一确定的是,這個人已經融入了她的生活,她幾乎不敢想沒有他的未來。如果沒有了他擋在前方,她的生活會是怎樣?
他又當她是什麽呢?她這樣一心放在唱戲上的丫頭,連主子都不會服侍,又不會說好聽的話,明明她并不是任性的人,但對着他卻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發脾氣,她應算是非常不合格的丫頭吧。
他對下人一直都很溫柔,對書音也是很好的,所以她在他心中也許也是一樣的吧?
不,書音還會照顧他的起居,幫他辦事,而她卻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什麽洛神女,還不就是三爺的玩物嗎?
心中猛然浮現起不知何時聽到的閑話,她已經忘記了是什麽時候聽到的,甚至不記得是誰說的了,當時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起心中卻忍不住痛了起來,她對他來講也許真的只是如貓兒一般的玩物吧,否則他為什麽要對她好?
她是一個戲子,原本就是世人眼中的玩物,戲子不會有幸福,班裏的人一直在說,師傅也是一直在說,一個戲子怎麽可能得到幸福?
對于他,她的存在只是如同一只貓兒吧?只要乖乖地呆在這裏,做一只乖貓兒就可以了吧?
她這幾年的生活,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幸福的生活,突然變得好不真實。
看着她不自覺地把頭埋在膝上,整個人倦在椅子上縮成一團,滿身散發着抗拒的氣息,他半是心疼半是好笑。這個孩子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呢?明明剛剛已經沒那麽不開心了,現在卻又開始沮喪了。
她并不是一個悲觀的孩子,甚至是對凡事都有些漫不經心的,估計今天是真的很苦惱了,要不然不會這麽低落地胡思亂想。
微風輕輕吹拂着,午後的陽光溫暖怡人,溫柔地灑進房間,悄悄地為兩人蓋上金色的紗衣。
書音端着厚厚的賬本走過窗邊,不經意地轉過頭,看到男人微垂着眼簾,注視着如貓兒般依偎腿上安眠的少女,手上溫柔地順着她的發,雖然他看不到他的目光,但他卻知道那目光有多麽溫柔寵溺。
低頭看了看手中捧着的賬本,書音心中微嘆了口氣,微微笑了笑,滿臉無奈地搖着頭安靜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