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諒三年裏幻想過很多次,羅檸嫁給他的樣子。
她會穿着婚紗,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笑意嫣然,他會伸手握住她,走到神父面前,莊嚴承諾。
神父慈祥地注視新人,問:“你當以溫柔耐心來照顧你的妻子,敬愛她,唯獨與她居住。要尊重她的家庭為你的家族,盡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終身。不再和其他人發生感情,并且對他保持貞潔嗎?你在衆人面前許諾願意這樣嗎?”
“無論在什麽環境,我都願意一直愛她,尊重她,保護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愛羅檸,或許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緣于多年前的驚鴻一瞥,又沉澱于上海的再次相遇,少女氣質優雅溫柔,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悄然撞進了他的心房。
那個時候,他明白了情窦初開的滋味,借着近水樓臺,先得月。
羅檸像只貓,沒得到之前有些清冷難撩,但成為他的女朋友之後,才露出媚意柔情的一面,像貓兒撒嬌一樣翻着小白肚皮,只對着他一個人,他甚歡喜。
小少爺含着金湯勺出生,除了親生父母遠在國外,還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那個時候他年少輕狂地想,一定要娶羅檸當自己的夫人。
他帶她跳舞,喝酒,混跡上海攤的早點鋪,但是那個時候,有許多人別有用心,等着看他的笑話收尾。
不可一世的小少爺,真是太讨厭了,但是如果他被女人甩掉的話,大快人心。
林家大舅對這類謠言冷哼一聲,聽着臺上京劇,将他狠狠訓了一頓,說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羅家的女兒,羅家老爺子哪裏是樂于姻緣的好脾氣,他當時不明白,只橫着語氣說将來是我娶又不是您娶。
這句話大概紮中了他大舅的心,林家有一子兩女,他的二妹長得不差,當了電影明星風靡一時,後來與人私奔誕下了林諒,小妹更是嬌俏可人,成了羅家的媳婦,由此可以推出他們家基因不差,自然他年輕時也英俊帥氣,但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女人緣,一直保持單身至今,竟然如今讓侄子嘲諷他,真是沒了天理。
他直接把林諒從戲園踹了出去。
林家小少爺想得挺美,被逐出家門就可以每天見到阿檸了,卻因為百樂門的意外,在病床上躺了一周,身上的傷痕看着駭人,實際上他照樣能跑能跳,他能下地之後,就聽到羅檸要出國的消息,起初不可思議,而後化作落寞頹然。
他醒來之後,發現這只是黃粱一夢,明明方才還緊握着羅檸的手,還能感覺到她的溫度,轉眼卻又失去,他惆悵地陷入枕頭裏,閉上眼,想在夢中看見他未來的新娘。
但是當真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覺得陽光太烈了,又也許是她眼裏的光太亮,晃得眼睛都睜不開,滿是驚豔。
紅色軟緞席地長裙,光滑細致,華麗的紋路從胸口一直蔓延到腰身,采用了西方獨特的設計美感,裙擺長長地拖着,像一條魚尾的形狀,華美披紗挂在臂間,卻又摻有東方傳統婚禮的元素,長未及地,刺繡精美,雅青的發間戴着一頂無冠頭紗,發鬓墜有兩只綢子彩球。
鏡中的紅紗女子上了淡妝,腰身纖細柔軟,眉眼顧盼生姿,嬌豔卻不俗氣,明媚動人。
他深深地注視她的背影,驚豔、癡迷、沉淪的情緒交織蔓延在他的眼裏。
我看向鏡中的自己,橫看豎看,都覺得衣服累贅,特別是腰身那裏為了營造盈盈一握的感覺,勒得特別緊,我感覺快要窒息了,忙喚林諒求助:“快幫我把拉鏈拉開一點,我好像最近吃多了些。”
這件婚紗據說是林諒早就按照我的體型,找到上海灘著名的波蘭裁縫師定制,卻因為那場震動上海灘的意外,在婚紗店的櫃子裏一封就是三年,落了三年的灰塵,等到我回來的時候,難免身材有些不準了。
只是這次訂婚來的倉促,來不及定制新的禮服,林家才想起還有一套原本定制好的婚紗,先将就着用,待到結婚時,新的也就差不多縫制好了。
我與他們的觀點不同,一眼就相中了它,決定穿着它出席婚禮,緣于它的顏色像極了當初我舅媽身上的那件,我夢中的嫁衣。
林諒依言站到我的身後,替我輕輕拉開了一點拉鏈,他冰涼的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皮膚,帶來一股奇怪的戰栗,我不自在地偏了偏身子,他伸出手交疊在我的腰上,下巴靠着我的肩,輕輕地抱住我,心情有點低沉。
“怎麽了?”我從鏡中看他,沒瞧出訂婚的歡喜,反而神情複雜,微鎖着眉,揣着莫名的心思。
他将頭埋在我的脖頸間,悶悶地問:“阿檸,這是真的嗎,我們真的要結婚了嗎?”
他的頭發摩擦着我的皮膚,很癢,我忍不住笑了:“如果你不想的話,那我可以悔婚呀。”
他的手抱得緊了緊,悶聲道:“我想了三年,每時每刻都在描繪幻想着你嫁給我的這一天,但是這一天真的來了,我又覺得很不現實。”
我理解他的患得患失,他從未告訴我這三年是怎麽度過的,卻可以想象其中艱難,我再見到他的時候,只覺得他不一樣了,盡管照舊不羁随性,眼神裏卻再沒了以前的熱血輕狂,他的所思所想,更多了。
我的眼眶濕了濕,壓抑住內心的酸楚,柔聲說:“我在這裏,是真實的,林諒——我喜歡你。”
“阿檸,我愛你。”他呢喃道,“等我們結婚後,我們回南京住,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你要是想出去工作,我就在家做好菜等你回來,我們的房子如果有個院子,我想種一棵桂花樹,等到秋天屋裏都是清甜的香氣,衣櫃裏我的西裝旁就是你的裙子,洗手間裏我的剃刀旁就是你的化妝品,我想每天醒來第一眼看見你,我想正式加入你的生活……”
我感覺到有溫熱的淚落在我的脖子上,我終于也沒有忍住,伸手抹去臉上滑落的淚水。
沒遇見林諒前,我覺得每一天都沒有區別,不過是沒有目标地向前走罷了,但現在,我覺得人生的每一日都值得追憶。
餘生很長,但是能夠和他一起走,就夠了。
拍攝婚紗照的時候,我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匆匆又去補了一回,回來後林諒又恢複的平時的樣子,仿佛剛剛的脆弱只是鏡花水月,他閃亮着眼睛問我:“我新換了一套衣服,是不是這套更貼身帥氣?”
看見他身上眼花缭亂的色彩搭配,我腦袋卻裏想着花枝招展的花孔雀,用來形容真是再恰當無比。
而我拒絕與一只沾沾自喜的公花孔雀合照,覺得身上的婚紗都被他襯得庸俗了,我猜測自己臉上的笑一定很假:“你想聽我說真話嗎?”
“我想聽假話。”
“要麽換衣服,要麽換新娘,你……”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而情長,伸手将我按在懷裏,這一系列動作出乎我的預料,又行雲流水,順利地像演練過無數回,我猛然撞上他的胸膛,心髒狠狠悸動了一下。
他一手攬着我的腰,一手撫着我的長發,壓低嗓音,在我耳邊悄聲道:“我這套衣服是不是更好看?”
我心神大亂,愣愣地擡起頭,與他含笑的眼眸對視,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
我見慣了林諒開玩笑的不正經,但這般深邃認真的眼神,卻是第一次。
“咔嚓——”
照相機的聲音倏然響起,在我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攝像師對着鏡頭迅速按下了快門。
他在影樓許多年,自然知道有人很上照,有人則卻相反,刻意做出的拍照姿勢并不好看,反而沒有自然的時候更加漂亮,而眼前這位姑娘,就是屬于後者,所以他沒有提醒開始,直接拍照。
果然這張意外的照片,站在他專業的角度看,非常完美。
聽到快門聲,我才發現攝像師就在不遠處,不禁微嗔地看林諒一眼,但落在他的眼裏,卻有了另一層意味。
“阿檸,你今天的唇色好美……今晚我能不能住在你家……”
他不動聲色地俯下身,唇輕輕擦過我的額頭,緩慢開口,嗓音好聽低沉如同催眠,暗示十足。
“你就這麽喜歡我家的被子嗎?”我裝作聽不懂。
“不,我喜歡的是你。”
“既然你這麽喜歡我家,那就留下吧。”我故意道,在他眼睛發亮的時候,轉折道,“今天我要去酒店陪陪我姥爺,順便和他說說——你對我做過的事。”
林諒垂頭喪氣:“早知道我們也應該去私奔,你姥爺可讨厭我了,估計聽了更要拿槍崩了我。”
聞言,我的心裏“咯噔”一下,神色稍稍不自然,有句話到了嘴邊,無法說出繞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我想起了昨晚母親和我的對話。
“所以你姥爺讓我問你的意見,結婚後想不想搬去香港,和林諒一起。”
“……姥爺就這麽讨厭我和林諒,都不想看見我們嗎?”
“老爺子的性格你再清楚不過,這不是詢問,而是通知,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他遲早有一天,會和你們說。”
“那如果我們搬去了香港,你們也會一起過來嗎?”
“……不會。”
這句話底下的含義,涼徹心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甜甜的小糖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