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榆充分證明了一句話。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之前他的戀情曝光,與家裏鬧成一片,甚至還被關了十多日禁閉,一天一頓飯,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圓潤的下巴都變尖了,最後還是舅舅舍不得孩子,求姥爺開了恩,将他放了出來。
用舅媽的話來說就是,活該,縱容的溺愛只會讓他越來越放肆,下次再惹出了什麽麻煩,她可不管。
羅榆一旦出來,我就預感不妙,果然接下來幾日他哄得家裏上下服服帖帖,縱是生硬态度的姥爺也被他磨軟了,大發慈悲說可以見一見那個姑娘,再做決定。
——您老人家的變化也太随意了吧。
我想起當初與林諒的戀情受阻,被家人強制送出國的事,暗嘆區別對待。
露易絲第一趟來我家裏,她人美嘴甜,讨得了舅媽歡心,後者對這位未來的兒媳态度親切溫柔,好似她才是羅家親閨女,羅榆被冷落在旁,卻不失落,兀自望着女朋友傻笑,見舅媽心滿意足,姥爺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手不管了。
我猜度着姥爺的心理,大概是哥哥太優秀,放棄羅榆了吧。
“你病得都瘦了,多喝點牛奶。”
“你不是說——我瘦一點更有魅力嗎?”
我的胸口一陣翻滾,惡心肉麻地想吐,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沙發上的兩個人含情脈脈,執着一杯牛奶互相退讓,美人無論做什麽都覺得自然,羅榆的部分卻像極了誇張的電影劇情。
趁着長輩不在家,他得要非要傷害我的眼。
我面無表情地走下樓梯,鞋跟碰撞木頭發出清脆聲響,兩人紛紛回頭,羅榆撇了撇嘴,大概是怪我影響了他們之間的粉紅泡泡。
露易絲卻站起身迎向我,笑靥燦爛:“姐姐來了——你快坐,看他是不是真的瘦了一大圈,真讓人心疼。”
我意味深長道:“病來如山倒,瘦很正常,很快又會補回來,只是別再像小時候一樣胖就行。”
我們家對外的說法是羅榆生病住院了一段時間,所以露易絲不知真實情況,迷惑地看了一眼羅榆,他靈機應變,對露易絲說:“如果能天天吃到你親手做的菜,那我很快就能恢複了。”
露易絲臉頰緋紅,含羞道:“我還不會做中國菜呢,倒是西餐容易一些,你想吃的話我可以去買些食材,姐姐你中午在家吃飯嗎?”
“不用考慮我,我馬上就走。”我心裏五味陳雜,覺得眼前姑娘哪裏都好,就是識人不清,該配一副老花眼鏡。
“不送。”羅榆心情愉悅地對我揮了揮手。
我白了他一眼,用南京話警告:“你別對人家舉止輕佻,讓我聽見一句風言風語,就轉告舅媽,斷了你的第一經濟來源。”
露易絲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羅榆猖獗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我放心地出了門。
五月南京的氣溫已經陡然直上,迎面吹來的不是清風,而是灼灼熱氣,我專門揀梧桐樹下走,樹葉層層遮擋住焦灼的陽光,落下片片陰影,我一路走過,出門時畫的淡妝竟還沒有花掉。
我在郵局寄出了一封信,目的地上海,收信人是林諒。
他看見我的信一定會迫不及待拆了,結果只有六個字,一定愣了愣,又反複看着有沒有別的暗號,若是找不到,定會給我寄一封抱怨的信,長篇大論描述他的心情跌宕起伏,再細致描寫婚禮的籌劃等等。
他向來表達感情的方式直接而濃烈,與我正好相反,不知道這段緣分怎麽就牽中了我們,令我們對對方深深着迷,命運也許在多年前早就寫好了。
我寄完信,去國立中央圖書館還了兩本書,又看到了新書是有關歷史方面的記載,便忍不住拿了下來,翻了一頁,作者的文學功底很足,用詞謹慎卻又擁有趣味,使人自然而然,接着看下去,我站着看了一陣,覺得腳踝有些酸,便尋了一處座位,專注閱讀。
我和唐川談過志向這個話題,我不愛建築學,只喜歡古代的歷史,以及文物,這兩個專業相距甚遠,卻在某些方面有異曲同工之處,在這本書上,我看見了中國的古代建築,雖然沒有現代的建築業發達,卻建成了巧奪天工的故宮,以及多種不可思議的古建築,我沒有去過北平,只能在腦海裏想象它的結構布局。
我許久沒有翻過一頁,在頭腦中重新審視着自己如今的專業。
——光是想象将來由我畫草圖負責搭建一座大樓,就已經熱血澎湃了。
正當我思索的時候,一杯熱水放到了桌上,我擡頭,對上了一張微笑的臉。
“章先生!”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這,半驚喜半調侃地問:“您這是來南京提前參觀我的婚禮場地嗎?”
他笑道:“我也是突然想到這麽久了還沒有收到請柬,怕你把我漏了。”
我這才想起來還有請柬這回事,不過我當了甩手掌櫃,都是林諒在負責打理。
他坐到我的對面,笑容更加如沐春風:“開個玩笑,我其實是來出差的,剛好也在這裏查找資料,不是專門堵你。”
他看到了我手裏的書,挺意外地問:“你也對歷史方面感興趣嗎?”
我已經把他當作朋友,不想藏着掖着,承認道:“我家裏一直不贊成我學歷史,覺得太不實用了,所以當時報了建築學,我當時很反感,但現在對建築沒有那麽抵觸了,好像理解了一點。”
“你知道我是什麽專業的嗎?”
“中文?”
“經濟學。”
我笑出了聲,這兩者之間才是真正的毫無交集。
“那您一定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
他的眼神清透睿智:“有時候選擇一份工作不是因為熱愛,而是總得有人去做。”
我疑惑:“您并不喜歡報社的工作嗎?”
“報社的任務就是報道事實,可是我看見的并不是這樣。”他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神秘地笑了笑:“不能再說了,不然被人聽到,我可能就要被迫辭職了。”
我了悟,換了一個話題問他:“您和南卿姐應該是最先認識的吧,那對于容先生熟悉嗎?”
“我認識南卿和容澤的時間差不多,算是大概了解他的情況,怎麽了?”
我猶豫了一瞬,說:“您覺得,容先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章之諱好像看穿了我心情的忐忑,輕聲說道:“如果你信任我的話,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雖然懷疑容澤,但對章之諱的人品深信不疑,坦白說:“您應該還記得上個月初報紙報道了一則婚紗店的狙擊案吧,我當時也在現場,好像看見了容先生碰巧經過,我覺得時間太巧了。”
“你覺得容澤和狙擊案有關。”章之諱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扣着桌子沉思。
“我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看誰都像兇手,尤其是最近經歷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害怕。”我自嘲一笑,“但是我信任您的看法。”
“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弄明白這件事,給你一個交代。”
章之諱總是給人堅定的信心,仿佛沒有事可以難倒他,如春風化雨,滋潤萬物,不知不覺間就已習慣了他在身邊。
“那就麻煩你了。”
剩下的時間,我們互不打擾,靜靜看書,圖書館靜谧的空間裏,只有淡淡墨香,時間對于這裏格外吝啬,太陽的角度落了下去,光影在牆上迅速拉長,時鐘敲響一次又一次,直到閉館清人,我們才被管理員客氣地請了出去。
我看了看表,竟然已經五點半了,日頭西斜,空氣中終于有了一絲微薄的涼意,考慮着今天家人不會那麽早回去,也不想看小情侶上演電影,便問章之諱:“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
“我想請你吃一頓晚飯,不知道能不能答應?”
“我的榮幸。”
我以為按照章之諱的性格,一定會去幹淨整潔的西餐廳,但是他卻帶我去了一條街,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家面店,看起來有些老舊。
“別看這裏不起眼,但是面條可比上海的好吃多了,我也是朋友介紹才來的,一天三頓不落。”他笑着解釋,點了兩份招牌牛肉面。
我算半個南京人,雖不是在這裏出生,但在這度過了幼童與少年時期,卻不知道這條街上藏着寶貝,頓時對他口中的美味産生了期待。
等面條端上來的時候,鮮香撲鼻,上面還撒了一點蔥花香菜點綴,碧綠瑩白恰到好處,聞着味道就已經有了食欲,我拿着筷子挑了幾根,咬了一口,面條被濃郁的湯底浸泡,味道入了進去,牛肉也很有嚼勁,連我這個平日挑剔的人也忍不住吃了大半碗。
正是晚飯期間,這家店的生意還不錯,我們隔壁桌的客人邊吃邊聊:“你剛從揚州回來,吃慣甜的菜系不适應了吧,還非要加辣,說了不聽。”
“我是長沙人!這點辣算什麽,下次帶你回長沙,試試我們那的辣醬,那才叫麻。”
“你可別吃着吃着把自己送醫院了,對了,說是醫院,最近中央醫院剛招過賊。”
“醫院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你別是蒙我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小姑是醫院的護士,昨晚值班,說淩晨三點多,昏昏欲睡的時候看見走廊有一個黑影竄了過去,她吓得心髒病差點發了。”
“抓到沒有?”
“怪就怪了!那人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後來驚動了保安隊,又在醫院裏仔細查了一遍,什麽都沒有查到,你說那賊是不是知道住院部住着哪個名人,趁機去偷東西?”
“你關心這事幹嘛,真夠操心的,吃飯吃飯。”
我放下筷子,臉色冷凝。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選擇一份工作不是因為熱愛,而是總得有人去做
今天這句話依舊适用
但是阻擋不了我有一個富婆夢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