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迷霧城

邪神的24小時便利店 - 第 48 章 迷霧城

迷霧城

“她殺了趙部長。”

走出拘留室,李組長哽咽道:“她說、她說她把趙部長——”

“好了。”錢紅亮打斷他:“楊玲的罪總廳長們會裁判。”

“可西城的總廳長本身就是個叛徒!”李組長的一聲喊讓整個大廳所有人停下動作。

錢紅亮十分頭疼,怪不得老趙給自己的來信中專門提及此人,辦案子是把好手,就是人情世故上不開竅了點。

“總廳長有罪其他廳長們會裁決,不需要你在這裏大聲嚷嚷。至于老趙,他是自願的。我們還要帶此人去拜見神明,你就別在這裏耽擱時間了。”

錢紅亮說完專門加了一句:“你跟我們一起去。”

“我去幹嘛?”情緒哀痛的李組長不理解地詢問。

“為了防止你胡亂宣傳。”

李組長冷哼:“就算你不讓我說,剛剛拘留室裏的其他人你可管不住他們的嘴。”

“我也沒打算管那麽多人,只要消息不從你嘴裏出去就行。”錢紅亮心中嘆息,這個傻小子。

田師莺從頭至尾一言不出。

從這些人的對話中,她不難聽出趙部長因為此事已經被害。這座迷霧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充滿了看不見的霧。

她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就被動淪入謎團。

好在,現在一切謎底即将揭開。

她發散了一下思維,就是不知道王家姐弟倆怎麽樣了,他們只是尋常人,跟這件事的本源沒太多關系,想必早就被放回家了吧?

田師莺坐上了一輛寬大的車,拉車的是個怪模怪樣有點類似馬匹的怪物,随行的執法員們都騎着同樣的怪物環繞馬車四周,而且所有人手中持火棒。

在這一圈執法員之外又另有幾隊跟随,腰上同樣挂火棒只是暫未點燃。

場面實在肅穆,她連喘氣都下意識收斂了許多。錢紅亮和冷厲的執行部長與她同車,田師莺連連看向車外那些持火棒的人,十分好奇。

她在這裏從沒見過火,而且看持火人高度緊繃的神情,說明他們不僅在提防攔路者,還在提防自己手中的火,關聯到曾經看過的殘忍水刑,莫非火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可怕東西?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拿?

“為什麽要帶着火?”她詢問。

“防備黑影突然襲擊,它們怕火。”錢紅亮平靜回答:“黑影都是叛軍首領豢養,雖然不清楚來歷,也不清楚為什麽一定要抓你,至少知道你對它們有重要意義。現在要帶你去見神,路上決不能出差錯。”

果然,路行至半道從各個角落冒出來密密麻麻的黑影,它們似乎已經知道田師莺要被帶去什麽地方,瘋狂進攻阻攔。

執法員們使用火把抵禦,終于在艱難之中抵達目的地。

一處略顯荒僻的、不起眼的落魄民戶。

似乎知道大勢已去,不甘心的黑影們跳躍着潮水般退去,縮進各種縫隙裏消失不見。

從下車的那一刻起田師莺便止不住格外緊張,神明會是什麽樣子?她二十多年的人生裏頭一次要直面這種離奇和強大的神秘。

“吱呀”響的木門被打開,她跟随穿過前堂來到後院,不由得呆愣。

那裏有許多人,穿着長衫長辮子的舊生派、中山裝的新生派,甚至還有西服皮鞋的幽靈派,他們忙忙碌碌幫着紮竹篾稭稈、糊紙、上色。

……他們在做紙人。

中間的木墩上坐了個幹瘦枯槁的瞎眼老頭,穿着打滿補丁的百家衫,頭發花白淩亂,粗糙幹裂的手熟練地紮着已經量批好的竹條,嘴上跟旁邊人們聊天。

“三虎,王家媳婦想要買啥樣的随葬?”

長衫長辮子的中年男人回答:“回師父,她想要一對丫鬟兩個小侍、搖錢樹兩棵、紙橋一架給她兒子在底下用。”

“哦。”老人表示知道了,大抵身體不太好,咳嗽了好幾聲,又問:“不是說今天有客人來,客人呢?”

中年人看了眼院子口傻呆呆的田師莺:“來了,正在缸邊站着呢。”

聞言老人停下手中動作,一雙似乎被火燒壞的眼空洞地轉到這邊,“客人登門,是有啥事兒?”

“……”田師莺回不上話。

她千想萬想都想不到這樣的場面。

想不到支撐龐大迷霧城的神明如此平凡普通,看上去就是個尋常的老頭,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你是神?”田師莺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勁兒問。

“神?”老頭不理解:“女娃娃,你是來買紙紮的嗎?”

買紙紮?田師莺看看滿院子的紙紮用品,邊上靠着幾個已經完工的成品。有人、有桌椅板凳、有樓房、還有田師莺認識的馬。

只是它們都沒有眼睛。

沒等到她的回答,耐心的老人又詢問了一遍:“我們紙紮鋪已經在這個村裏幾十年了,普通東西都能做,你想要什麽樣式的?”

滿院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活,靜靜地看着她。

或者說,看着她和老人對話。

沒有任何阻攔。

田師莺思緒雜亂無比,腦海中這段時間所有見過的怪誕一幕幕流轉,巨大的無面雕塑、可吸食的灰綠色氣體、水刑之下只剩張皮的人、怪模怪樣的動物、奇怪的大風天……

然後是眼前平凡的老人。

她問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問題:“你的眼怎麽了?”

“哦,我的眼啊。”老人笑容有些無奈,拿過竹條繼續紮,講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微不足道的故事,“以前當兵時候被炸彈炸的。”

田師莺不由動容:“你當過兵?什麽時候?”

“都幾十年啦,大概是一九三幾年吧……”

他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故事中他的國遭受敵人侵略,留洋歸來的他和所有有志青年一樣投身報效,在無數場血和火的戰鬥中,不幸被彈片灼瞎了雙眼,好在他們勝利了。

敵人從他們的國度裏退離,比起無數倒在槍林彈雨中長眠不醒的戰友來說,他已經很幸運。

可是他也失去了一切。

家中為資助軍隊傾盡家産,後來被敵人無情殘害,他回到已成廢墟的家宅中陪伴未曾盡孝的亡父母住了許多年,在風和日麗的某天背着行囊只身離開、拄着盲杖走了很遠很遠,定居在一片人煙稀少的荒野。

依舊幸運的他沒有被野獸獵殺,反而在後來的一天天裏,身邊多了許多鄰居。

于是有了這個村子。

村子裏的人熱情好客,并不因為他眼盲而譏落嫌棄,反而經常來他這裏串門做客。

在老頭心中,他一直活在一個世外桃源。

他幼時家中産業頗豐,其中一條街有間鋪子,是個紙紮匠開的,小童好奇常常過去玩耍,孤寡老頭便會教導他如何削竹、如何紮稭稈、如何烤弧度、如何糊紗紙……

這在後來成了瞎眼的他唯一的樂趣,等有了鄰居村子之後,便又成了生計。

“我今年已經八十多歲啦,不知道還能紮幾年。”老人說着止不住地咳嗽起來,邊兒上西裝革履的人趕忙給他遞杯子。

他喝下杯中水緩了緩氣,将手中已然紮成的怪模樣小動物放在一邊,笑道:“這叫三角怪,是我閑着沒事做的,我還做了許多,不過現在都沒點眼睛,等點了眼睛,再在腦門點上我的紅印,就是我邵氏獨家出品啦。”

他如孩子般笑哈哈,蒼老的臉上滿是喜悅。

田師莺不知該如何表述心中想法,只覺得震撼非凡。

“神明”确實和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可完全不是同一個時間段。

他于一九三幾年入伍,與勝利宣言後來到這裏定居,如果真要按自己的年份來算得是位百歲老人了,可他自述只有八十多。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壓根不是到了什麽偏僻荒野地,而是莫名來到奇怪世界。後來逐漸多出來的鄰居、誕生的“村子”也都是他自己親手創造的。

即便田師莺還沒有了解他為什麽能創造這些,但不妨礙她知道,這只是個生了病身體不好的普通老人,不是什麽支撐萬民的神。僅此而已。

“老爺爺,你已經幾十年沒離開村子了,這裏消息閉塞不知道外面發展日新月異,您想不想聽聽外面的故事?”

“你是從外邊來的?”老人的表情興奮起來,大概真的太久沒有聽過任何消息了,神情格外期待。

“是的,我從南省來,那裏現在已經不再和以前一樣貧窮,成為了對外貿易的大省……我們有自己的正規軍隊,有先進的槍炮飛機潛艇和航母……別說年三十了,平常頓頓都能吃肉,現在有了手機可方便了,買衣服買糧食下完單很快就能送到……”

老人随着她的訴說驚呼連連、熱淚盈眶,止不住喃喃自語:“是嗎,是嗎,幾十年過去外面已經這樣了嗎?”

“爺爺,現在醫療技術可發達了,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城裏看病,等病治好了再回來。”

“這……”老人猶豫:“女娃娃,治病得要不少錢吧,再說我都八十多了,本就活不多久,治不治沒啥必要。”

田師莺趕緊勸他:“八十多算什麽,現在醫療發達人都長壽,八十多的大把大把抓,我一點都沒騙你。再說花不了多少錢,我有存款,而且還可以發動社會捐款,現在的人都心善,經常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可是、可是。”老人可是了半天,最後嘆口氣,火燒的瞎眼幽幽地對着她:“女娃娃,我知道你心善,可是我,不能離開這裏啊。”

“為什麽?”田師莺不解。

老人笑笑:“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事吧,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了解,用再好的藥也救不了,這些鄰居小輩們看我可憐平常也會給我帶藥,其實沒啥大作用,人吶,早晚有一死。你自己走吧。”

随着他的話語落地,院子裏憑空出現一扇光影交錯的門,門後是無盡的黑黢黢長廊看不到盡頭。

院內衆人發出克制的驚呼,尤其是西裝革履的幽靈派,然而很快他們的激動喜悅便落寞下去。

神不去,即便找到了禁忌之門又有什麽意義?

幽靈派從始至終所堅持的,只是想送他們的神、他們的父親離開這裏而已。

因為他一直都有重病,殘酷的戰争不僅毀了他的雙眼還讓他拉下許多病根,每當他痛苦到難以忍受之時,迷霧城的便會吹起煎熬的大風,因為那是他們所有生靈的父親在承受無與倫比的痛。

光影交錯的門似乎堅持不了太久,逐漸虛化,田師莺實在勸不動老人,心中惋惜,正要踏進去離開的時候,院子裏忽然闖進來一個人。

居然是楊玲。

她臂彎中挎了個籃子,沒有蓋布,能清晰看見裏面是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就像之前在拘留室李組長給田師莺帶的那些一樣。

她挎着籃子跪在老人跟前,哽咽哀求:“邵爺爺你跟她走吧,出去能治病,你就不用那麽痛了。”

老人聽聲音辨別出了來人:“是玲玲啊,你又給爺爺送玩具來啦?傻孩子,病哪有那麽好治,你這丫頭天天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那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我看看這次是啥?”

“邵爺爺……”任憑楊玲怎麽說老人都無動于衷,反而提醒田師莺:“孩子,你要走得趁早,要不然天色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田師莺心中一動,似乎明悟了些什麽,深深望了眼老人,踏入光影之門,“邵爺爺,再見。”

一扇門頃刻隔開兩個世界。

田師莺站在門外的黑色長廊上,長廊盡頭是極亮的光團,她已經能從裏面看見自己那間熟悉的屋子。

而門內則是座高聳入雲的巨大城池,整座城被黑騰騰的霧氣籠罩,如同有意識般惡狠狠“盯”着她,無數黑氣仿若阻攔的手試圖阻攔、挽留。

留下來!留下來你能成為掌控一切的神!

她似乎聽見腦海中有這麽一道聲音。

田師莺憑直覺拒絕了:“這裏不是我的世界,我和邵爺爺不一樣,我有自己的人生。”

城池愈發憤怒,黑霧更加瘋狂張揚,卻只能無能狂怒地咆哮:你不能走,我需要養分,你不能走!

田師莺轉身朝着光明處自己的小屋而去,一步又一步,終于一只腳邁了出去,她忍不住最後回頭,那巨大的城淹沒在黑霧中看不清,唯獨目力所及地方刻着的“迷霧城”三個大字在扭曲中變換為了:

紙紮城。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