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
雨水拼命抽打着喬安娜的臉頰,她在雨夜中提着裙子一路狂奔。現在她肩負着兩大家族的使命,不再是那個天真而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如果被人發現她擅自結束了流亡返回中土,皇帝一定不會放過他們一家的。
夜莺的聲音清脆,仿佛催促她趕緊離開。
好似又走了一個鐘頭,長廊終于到了盡頭,眼前是一道陡峭的石梯,向下直通黑暗。喬安娜回望身後,無聲無息的黑暗沿着長廊步步進逼。
當她再次停下,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陰濕的石室。
空蕩蕩的房間角落裏,射入幾道光線。
她拼命翻動着這一堆雜物,弄得一身灰頭土臉,裙子的花邊也被磨破。
她借着螢火蟲的一點綠光推敲生與死的咒語。
她必須在無可避免的十二點鐘敲響之前,找到那本書。
終于在這裏找到了那把金鑰匙,她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她伸手摩挲着牆壁,終于找到了那個印痕,然後,小心地将鑰匙插了進去。
然後,門開了。
“女人如果太聰明了,就不可愛了,你說是不是?”皇帝的身形顯了出來。
喬安娜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她的心裏都是恐懼,卻叫不出聲來。
只要亨利的手指稍微動一動,他們都會陷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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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裏面,那個巫師艱難地從口中吐出那麽幾個不連續的單詞,這是古亞雷拉語,只有少數幾個巫師中的王族才能聽懂。
亨利沒有說話,只是用手一揮,一道紅色的細線突然出現在對方的喉嚨上。殷紅的血逐漸蔓延開來,那條線開始蔓延擴張成一副血圖,随即對方的瞳孔開始放大,他的靈魂離開了軀體。
凱斯的心中湧出一種不好的預兆。
金在笑,喬安娜也在笑,但是這笑聲中仿佛蘊含着一種末日來臨般的歇斯底裏。
因為他們知道,亨利這次是要來徹底收拾他們了。因為他們一再傷害了他和安的感情,所以他要找他們一一算賬。
聽到喬安娜夫婦的供詞之後,亨利更加憤怒。
他走進安的寝宮,等待他的卻只有靜悄悄的房間。
“怎麽回事?”
他跑到庭院裏,只見花園中的小精靈和侍從全部圍着噴水池沉睡不醒。
空空的房間裏只剩下安的白色鬥篷和披風。
“安——”原來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呢。
亨利一瞬間明白了,他親手掐斷了玫瑰,鮮紅的血液順着玫瑰花枝往下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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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眼裏,他無疑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可是只有她曾經觸及他的內心深處。四大家族将安視為必要的祭品,認為她的美貌可以換來皇帝的歡心和他們的榮華,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每天耳鬓厮磨的溫柔是真實的。
“她就是死去,也必須是在我的身邊。”火焰在祭壇上興奮地跳躍着,一直指向空中,仿佛已經等不及了要吞噬無辜的羊羔。
“我最愛的和最信任的人,和我的敵人站在一起反抗我。安,你以為你那些小動作我不知道麽?我一直在容忍你,因為你是我的皇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配得上你。可是,你又是如何回報我的呢?”
在行軍途中,亨利如此喃喃自語道。他已經統一巫師王國,只有流亡的貴族還在蠢蠢欲動。“都是因為你,我的皇後。本來我可以一直維護你。為什麽,你也會沾染上這肮髒的背叛之名?”
如果沒有了安,他一直懷疑自己內心的野獸會沖出來,将一切反對者撕咬幹淨。
正是因為有了安,他才可以,他才可以學會體驗某種情感,包括愛與信任。
亨利想要占據她的一切,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她的全部靈魂。
如果他失去了她,如果她離開他了。他的心空空地往下落。
安,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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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餘晖照射在神殿的彩色玻璃上,顯出五光十色的絢爛。可是這只是一個華麗的外殼,很難抵禦外面的進攻。
夜晚,月神殿裏點燃了成千上萬只蠟燭,那些孩子們天真的歌聲随着白霧升騰。燭光越過神殿的回廊,在柱子上投下千百種幻影。安看到兩個孩子相互擁抱着在燭臺前熟睡。他們的臉上透露出一種感人的虔誠。可惜他們所信奉的神殿,能夠給他們帶來真正的未來麽?
安的額頭上顯現出清晰的六芒星标志,碎裂的晶片在房間裏飄移,最後彙聚成一個完整的球體,晶瑩透亮。她也擁有部分的預言血統。所以他們想要給她加冕,用皇後的血脈來對抗皇帝。
這時,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你相信命運麽?
她站在神殿中的祭壇前祈禱,“我必須要變得勇敢,哪怕要直面他的怒火。如果他心中還對我有一絲愛意,他也許會醒悟。”
她想起第一次逃婚時夜奔的場景,那個時候,他是她的勇氣和力量來源。可是如今,他們卻已然形同陌路。
如果這次她失敗了,他會怎樣懲罰她?會為了維護他的尊嚴而将她處死麽?不,他還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那麽,會奪去她的皇後稱號麽?凱斯曾經提醒過她,許多貴族早已蠢蠢欲動,想要把自己的女兒送進皇帝的後宮。如果他不是曾經那般寵愛她,也許早就從其他家族裏納了妃子。或者,将她放逐到冷宮裏。無數從前的皇後在失寵後都經歷過如此結局。也許,她也逃脫不了戴上後冠之人的宿命。
銀色的燭臺閃閃發光。
安手中握着冰冷的戒指,嘆了一口氣,朝着燭臺跪了下去。“你和我互相許下誓言,可是我們如今卻心同陌路。”
她小心地取出自己的魔杖,拂過光滑的杖身,一幕幕往事在眼前翻滾。
那時候,他們還是學校裏的見習巫師。
他費盡心機,綻放漫天煙花,為了博她一笑。對于他和她來說,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
那時,他還沒有堕入黑暗的深淵。
那時,她還是他整個世界裏的唯一。
她的雙手合在魔杖之上,是他在學校裏,教會了她如何綻放星光。
她的心情猶如在遠山之間盤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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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殿內巫師的施法之下,漫天興起了如玻璃罩一樣的防護層。衆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嚴肅。
亨利也揮舞着魔杖,指揮軍隊前行。“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就連你也不例外。”狂風吹散了他們各自的頭發。
遠方的城堡剎那間化為流雲,與群星一同泯滅。終于,神殿裏的鐘聲響起,亨利一身黑袍出現在她面前,手中緊握着魔杖。
“安,你以為燒了這本書就沒事了麽?我早已經将上面的魔法熟記于心。他的手随意一指,神殿裏的蠟燭上立刻燃起紫色的火焰。”
“哈爾,放棄吧,你不應當再沉迷于永生的魔法。”
“絕不——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打破死亡的束縛。”
“哈爾,你知道麽有些部落的人并不懼怕死亡,他們點燃火把,慶祝靈魂脫離□□,并把它視為生命的一個部分。”
“我絕不允許你這樣想——因為我無法容忍,你不在這個世上的念頭。還有,你以為區區一個神殿就能阻擋住我了麽?”
亨利輕蔑地一笑,手指一點,一道紅光直射入她的手臂。
安只覺得手臂一陣酥麻,垂了下去。魔杖從她的指尖滑落。
原來她根本無力抵擋他的攻擊了。這些年,她在他的身邊,着實過得太安逸了些。
安的淚水落到她的衣領上,仿佛閃閃發光的寶石。紫色的火焰從她的腳邊燃起,精美的絲質長袍被點燃。
“如果再沒有人反對你,那麽世界只會剩下黑魔法了。難道你也想看到這樣的結局麽?”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平凡小子,當時的你又會看我幾眼呢?”
“你在我心裏從來就不平凡。”
終究,他還是無法容忍火焰将她與神殿一起吞噬。于是他強行抓住她的手腕,兇狠地把她從火中撈了出來。“你看到了,他們信奉的神靈并沒有顯靈。你是我的妻子,只能留在我的身邊。”安在他的懷裏昏厥過去。他用黑色長袍将她裹住,她那長長的金發垂在身後。
他在衆人面前抱着這個公然背叛了他的女子,無疑在宣布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其他貴族在一旁竊竊私語。
“皇帝本不該偏袒任何一方。”
“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皇後。”
“我們真是小看了皇後。”
“那首歌怎麽唱的——只要美人(皇後)露出微笑,所有的過錯都會被赦免。”
“皇後只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等到皇帝的新鮮感過去,也許一切又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