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簡短的故事。

在我說完後，林諒沉默了幾分鐘，我腦海中猜測了各種可能，最後在一片沉寂中，心灰意冷地摘下了戒指，擱在桌面緩緩，推向他。

他并不看我，只是垂下眼簾，臉色複雜地說道：“所以，你拒絕我了？”

“我在等你做這個決定。”終于到了這個時候，情況還能如何差，我反而恢複了平靜，“如果你還是懷疑我與唐川的清白，覺得膈應，可以現在收回戒指，我們之間還什麽也沒有發生，不算太遲。”

“羅檸，你就這麽毫不留戀嗎？”林諒臉色瞬間蒼白，擡眸看我，往日明朗燦然的眼眸再無光亮，一字一頓，咬牙道。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叫我，我好像提前預感到了結局，強撐着對他扯出微笑：“我說過，這件事你有知情的權利，也有選擇的權利，不論如何，我尊重你的決定。”

他扯了扯自己的襯衫領子，将原本整齊的領口弄亂，似乎帶着極大的怒意與不解，質問我：“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真的和我結婚，對不對？”

“不。”我是真的想過，與他共度一生，甚至提前想好了百年之後的事情，但是這些話，現在我不會對他說。

“如果你真的有這種想法，就不會輕而易舉地摘下戒指，把決定權給我，讓我來決定這一切。”

“不。”我只是覺得這件事不該瞞着他，将來他若是懂別人口中得知，會是更大的刺激傷害。

“唐川喜歡你，對不對？”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更無法欺騙他。

林諒見我遲遲沒有回答，明白了什麽，渾身怒火驟然消去，苦澀地低笑一聲：“那你呢？”

“阿檸，你選擇和我在一起，究竟是喜歡，還是因為習慣？”

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沒有懷疑過我對他的愛意，如果僅僅是為了一個習慣，我不會有這麽多執念，看見他時想笑，不見他會思念，遠在德國的時候，整天想的念的都是他，甚至因為他差點和家中鬧翻，回到上海後，哪怕只是相遇那天他送的一朵玫瑰，我也會悉心珍藏。

習慣可以更換，而喜歡不能。

我以為他一直都能夠懂得我的心意，但是直到這個時候，他卻還質疑我們的感情。

“你說的都對，我早就不想結婚了，所以趁這個機會說清楚，對我們都好。”

我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硬着心腸說氣話，卻是自己鼻子酸澀，兀自落下兩行淚。

林諒見我哭了，氣立刻消了一半，束手無策地上來哄我：“我們都冷靜一下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這麽對你，但是你也有錯啊，你突然這麽說，我能不多想都難……。”

我悲從心來，別過臉不去看他，哽咽：“反正你也早就懷疑我和唐川了，現在你可以回去找你的漂亮舞女，繼續當上海灘自由自在的小少爺。”

他聞言哭笑不得：”當什麽小少爺啊，那個家我早就出走了，而且現在親戚朋友人人皆知我要結婚了，誰敢拉着我去百樂門那種地方鬼混，就算是你好心允許，我也不會交那種朋友。”

我眼眶微紅，對他賭氣說：“這婚我不結了，誰樂意結誰結。”

“那我也不結了。”他更加無賴地說，“我就跟着你，再向你求一次婚，直到你膩煩了，答應為止。”

我也說不過他，只覺得在吵架這件小事上也贏不了，遂哭得更狠了，眼淚不值錢似的往下掉，全蹭到他黑襯衫上，暈成了更深的顏色，林諒半摟着我，把戒指又給我戴上，語調溫和地哄我：“這本就是你的尺碼，別人也戴不上，我的心裏也只有你一個人，誰都占不了。”

我抽回手，并沒有原諒他：“你剛剛還懷疑我和唐川。”

他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到底……”

我不顧自己淚眼婆娑，冷着臉，狼狽地起身就要走，卻被他翻身壓在沙發上，灼熱的氣息近在咫尺，這樣的距離似乎太尴尬了，我眼中含着淚，向後縮了縮，但是背脊已經緊貼沙發，無處可躲。

他手指慢慢移到我的臉上，輕柔地拂去眼角眼淚，哄我：“我們不吵了好不好？”

“不好！”

他低下頭，碰到了我的唇瓣，一股電流從我後背掠過，我驚惶地瞪大眼睛，初只淺嘗辄止，他蹭着不斷摩擦，又覺不夠，一手攬着我的頭，加深了這個吻。

雖然我們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歷，但這次的位置實在尴尬，他那個東西還好巧不巧地蹭過我的大腿，帶來一陣戰栗。

我隐隐有一種不妙的預感，深深推着他。

“阿檸，明天我們去領結婚證……好不好？”

“好，你先起來……”

他離了我的唇，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我，猶帶笑意，我如墜夢中，頭腦昏沉沉的，像踩在綿軟的雲層上，不知道他貼在我耳邊問了什麽，我又如夢呓般回了什麽，他起身，攔腰抱起我，向內室走去。

這個夜晚是怎麽樣混亂旖旎，我已經全然記不清了，只是昏沉地睡去。

天地間曙光乍現，映得世間一片光輝，晨起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雖然上海依舊人心惶惶，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街邊店鋪三三兩兩地開門做生意，鳥落在梧桐樹枝上脆聲鳴叫。

我覺得剛睡下沒一回，又醒了，發現枕着林諒光裸的胸膛，我動了動身子，一陣酸疼，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怨他不知節制。

我睜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腦子空蕩蕩的，不斷回想昨晚的香豔場景，難堪地用被子蒙住臉。

昨晚主動的人一定不是我。

林諒動了動，半睜着朦胧的雙眼，條件反射地重新将我拉入懷裏，摟緊了些，嗓音沙啞道：“再睡一會。”

我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将被子重新拉上來，遮住光裸的肩膀，臉猶發燙。

“昨晚不開心嗎？”林諒察覺到我的情緒，啞聲問我。

我別開臉，悶悶不樂：“不開心。”

他思考了一瞬，誘惑道：“要不要再試試？這次我輕點。”

小少爺故意将胸膛裸露在外，心機又暧昧，我将自己裹進被子，幹脆眼不見為淨。

“阿檸，我們今天去領證吧。”

林諒自顧自地說：“等領完了證，我們再和兩邊家裏說一聲，這樣誰也阻攔不了，好不好？”

我的唇角翹起，雖然蒙在漆黑的被子裏，卻可以想象着他說話時的神情，一定神采飛揚，眼睛裏透着光亮，不禁輕聲“嗯”了一句。

就這樣解決了自己的終生大事，似乎也不錯，昨晚的壓力瞬間松懈下來，我心情舒暢地想着，原本壓着自己幾天的負面情緒，就這樣在陽光下化作灰燼，一絲一毫的餘灰都沒有剩下。

我從被子裏露出臉，鬼使神差地擡手摸了摸他一頭亂糟糟的卷毛，說道：“我們去領結婚證吧。”

“真的？！”

“不過——”我故意拉長語調，“我餓了。”

“我去買早點。”林諒立刻接道，利落果決地起身拿了件衣服，去衛生間洗漱。

我看向窗外，搖曳的窗簾透出金色的光，今天真的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啊。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而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以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這短短數十字的結婚證書，将我與林諒後半生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從今往後，在法律上承認了我們的夫妻關系，任世事無常，也無法将我們拆散。

林諒已經捧着證書看了許久，臉上笑意藏不住，像個傻子一樣，我忍不住挪揄他：“不就是一張紙，至于那麽開心嗎？”

他視若珍寶地捧在懷裏，喜滋滋地說：“以後有人再觊觎你，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過來，高傲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夫人’，讓他從此滾遠點。”

我挑眉：“那你知道我和唐川去開房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惡狠狠道，“把他拖去巷子裏，蒙着頭痛打一頓。”

他的表情實在毫無攻擊力，就像是一只沒長牙的小狗崽，我懷疑他被唐川痛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為了保護他的面子，最終沒有說出口。

我們在辦事處附近的電話亭，打電話通知了我們的家人，林諒父母沒什麽意見，甚至喜聞樂見，我姥爺聽說我領了結婚證，梗着脖子嘲諷了一遍林諒，始終不肯拉下臉祝福，舅媽倒是真誠地祝願我們，感概轉眼我們都長大成婚，羅林兩家喜上加喜。

這大概是開戰後，終于出現的一件喜事，驅散了往日的陰霾，希望能為今後的日子帶來好運。

“阿檸，我送你的玉佩還帶着嗎？”

“帶了，那塊玉太小了怕丢，我将它改成了挂墜，随時戴在脖子上，我送你的平安結呢？”

“我随身帶着呢。”

“那個道士說，這枚平安結可以保護最重要的人，你一定不能丢下。”

“你不是不信他的話嗎？”

“我……選擇性地聽聽，萬一他真的能通曉古今，預知禍福呢。”

“那下次我們再去問問，我們的未來是什麽樣。”

我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走向哪裏，無論清貧富貴，但是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家。

從今天開始，我另外多增了一個身份。

就是他的妻子。

希望一切就像我們在城隍廟許下的心願。

羅檸與林諒，永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領證了撒花撒花

一路走來太不容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