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分,重新回到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宅邸,月亮被烏雲掩住大半,并不明亮的光輝灑落萬物,他站在門口仰頭望着,覺得這座宅邸像極了陰森詭異的巨大棺木,而他就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惡鬼,常年靠吞噬血肉為食。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長,伫立其下的男人站定了一會,雙瞳緊緊盯着上方門牌的“衛”字,終于伸手推開沉重大門,跨步其內。
他習慣了這麽幽暗森冷的環境,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視物,不動聲色地走到沙發邊,就像是無聲漂浮在空氣中的幽靈,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
沙發上坐着一個身穿睡衣的中年男人,他閉着雙眼看似熟睡,但男人知道他很清醒,果然,中年男人感知到什麽,閉目沉聲詢問:“你回來了,打探到什麽消息了嗎?”
“76號派謝暄去醫院走了一遭,随後唐川分了三隊去往醫院、商場以及居民區,他親自帶隊突襲,但是除了居民區遇到了強烈抵抗沒其他兩處全部撲空,應該是巧合,他們剛好不在。”
衛康靖緩緩擡起眼皮,看向他,頗為惱怒地開口:“我記得早就讓你去監視他們,但是你一直給我的彙報是沒有問題,這次為什麽被76號搶先一步了?!”
男人漠然道:“這次歸根結底,是76號放在慈心孤兒院的人發現了異常,而那裏我根本無法觸碰。”
“我早就說過他們有問題!這下好了,在我掌控下的人也能跑了!”衛康靖睜眼,眼神有些癫狂暴躁,卻不看他,有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我早就知道她的那幫朋友有問題!現在該死的是她會不會連累到我!”
“恐怕這個問題不用擔心,因為唐川突然行動前,周夫人去了一趟76號,這兩者之間應該是因果關系。”
衛康靖臉色突然凝住,他愣了愣,反應過來:“你是說——這次的突然行動是她告密的?”
男人冷淡地點點頭。
衛康靖由憂轉喜,連聲說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兒,能明辨是非,幫我扳回一局,不過她為什麽不直接找我,而是去找了唐川?”
“若這次行動失敗,所有的責任都由76號承擔,況且現在知道這則消息也不算遲,全看最後共/黨落在誰手裏。”男人毫無感情地說道。
“這句話倒是沒錯,魏泱,你立刻帶着所有人去查!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共/黨給我帶回來!我要讓秋山大佐看看,誰才是能幫他的人!”也許是想到了以後的情景,衛康靖愉悅地眯起眼睛,摸着胡須笑了起來。
魏泱臉上卻毫無笑意,他冷靜地說:“還有一件事,明天下午五點,唐川約你在城西的倉庫見面。”
“哦?為什麽?”衛康靖謹慎地問。
“大概是上次在日料店的事,他想要重新接受您的好意了。”
衛康靖嗤笑一聲,不屑道:“我也就是看淺井大佐的面上,和唐川做做表面功夫,他卻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真的以為就坐穩76號的頭把交椅了!每次他們行動要槍要錢,背後都是誰在出資支持!其實丁主任也早就想把他撤掉了!”
魏泱并不接話,一雙接近咖啡色的雙瞳冷冷淡淡地瞥向遠處,胃裏空虛地抗議了起來。
他一整天都在外面轉悠,根本沒有時間進食,太餓了。
而這個男人究竟要喋喋不休到什麽時候?
他的想法一閃而逝,緊接着看見了櫃子上的一張相片,上面已經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看起來非常陳舊,但透過灰塵,依稀可以看見相片上是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
照片旁邊,還有一尊鍍金的前清佛像,據說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姑娘送來的賀禮,而她也始終珍視,常常誠信叩拜,只不過現在無人清掃,已經落了一層厚重灰塵。
是她……對……沒錯……
魏泱突然想起,等秋風乍起,樹葉掉得差不多的時候,距離那個日子就非常近了。
是的,衛夫人的忌日。
她究竟叫什麽名字呢?
在他年幼的時候,她似乎偶然一次對他說過……
對……
陳玉惜。
魏泱還沒有繼續想下去,便被衛康靖的冷哼打斷了,他像一個孤獨的老人,平日無法對傭人保镖說那麽多心裏話,妻子離世,女兒出嫁,最後身邊只剩下了他這把冰冷的武器。
魏泱沒有說話,從兜裏摸了摸,觸碰到了煙盒,但是他手指一轉,撈出了一顆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裏,享受了一會奶糖化掉的美好滋味,随即毫不猶豫地咬碎囫囵吞了。
他總是享受破壞美好事物的暢/快感覺,與其得到某一樣事物,不如親自毀滅了它。
他曾經的生活如夢如露一般被現實戳破,而後便四處流浪,是衛康靖撿到了他。
自然,衛康靖并不是一個心善的慈善家,他只不過看中了他的狠心與天賦,将他培養成了一流的狙擊手,為自己所用,永無止境地去屠殺那些商場上的敵人。
魏泱早就看清了他的為人,自然不會多存感激,他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一塵不變,只有在扣動扳機的時候,才會感受到心髒鮮活的跳動。
後來,即使衛康靖沒有下達命令的空餘時間,他回了一趟記憶中的老家南京,開始利用自己高超的技術謀殺那些從前的仇人,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落魄至今的仇人,将他們一一送往無間地獄,告慰自己家人的亡靈。
再之後,衛康靖似乎開始了忙碌,無心管他,也不再下命令了,讓他藏在空無一人的大樓裏,他覺得人生真是無聊,每天日複一日地過去,沒有任何區別。
直到……那一次,從此改變了他從此的生活。
魏泱舔了舔唇,感受到殘餘的香甜奶味,眸中逐漸劃開一抹陰霾,他心生激動雀躍的莫名感覺,想要推動時間的進度,直接拉到最後結局。
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分一旦過去,迎來的就是天明,天地間第一縷曙光穿透混沌,直直照入人間,帶着萬物希望與新生。
死去的人不會複生,但他們永遠活在所愛之人的心裏,破碎的文物不會複原,但是學者留下無數珍貴筆記證明它曾經存在,傾覆的房屋不會重蓋,但是只要家人還在,依舊可以重新塑造起一個家。
經常出去采風的姑娘一早就背着畫架出了酒店,尋找了一處公園,在碧水青山中回歸自然,在醫院值班熬夜的姑娘奔波于每個病房之間,懷着對生命的尊重與謹慎,而富家太太與丈夫吃完早點,親手幫他系上領帶,臉上的霜雪散去,笑着送他出了家門。
看似一切生活都在繼續,每個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或快或慢地走着,這一天的天氣很好,到了傍晚時分晚霞非常絢麗,吸引了許多欣賞的路人,他們說這叫火燒雲,秋天并不經常見到,真是美得令人驚嘆。
一輛黑色轎車迅速從他們身邊駛過,所有人都沒有在意,繼續伫立在原地,欣賞着難得一見的風景。
衛康靖如約來到了城西倉庫,他臨下車前,讓魏泱停車後在門口守着,不要讓其他人靠近,随後他看了看手表,距離五點還差五分鐘,便信步走了進去。
即使現在是白天,倉庫內依舊一片漆黑,仿佛沒有照明一般,衛康靖揮了揮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灰塵,面露嫌棄,快步走了進去,大門在他身後沉悶地關上。
他不知走了多久,這座倉庫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終于在瀕臨煩躁的時候,眼前看到了一絲光亮,他走上去,出聲抱怨道:“你為什麽非要找這樣的地方見面?實在不行去76號也可以……”
他的話戛然而止,待看見面前男人笑意溫潤的面容時,震驚地瞪大雙眼,環顧了一圈周圍,不可置信地說:“怎麽是你?!”
章之諱端着一盞蠟燭,蠟燭上幽光閃爍,不斷向下滴着蠟淚,他鏡片上劃過一抹亮光,言語溫雅從容:“讓你失望了,約你的人其實是我。”
……
一支煙袅袅升着薄霧,夾着它的手指修長白皙,棱骨分明,魏泱靠在鐵門上,雙瞳上一抹血色蔓延開來,他幽幽吐出一口煙,耳中似乎聽到了汽車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并且還不止一輛。
他不慌不慢地繼續等待,直到眼前出現不少持槍的黑衣人,以及唐川的身影,他才慢吞吞地把煙丢了,鞋跟輾過。
唐川和他對視一眼,後者漫不經心地點頭,唐川揮手讓屬下迅速包圍了倉庫,再次确認:“他們都在裏面?”
謝暄站在他身後,面色沉靜地握緊了槍,随時準備攻進去,林諒卻笑嘻嘻地靠了過去,嬉皮笑臉地問:“這次如果抓捕了他們,漲不漲工資?”
唐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等你抓到了他們,不止漲工資,說不定丁主任一高興就讓你不用上班,直接帶薪去陪秋山小姐了。”
林諒向後縮了縮,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那還是算了算了,我就在門口守着,你們進去吧。”
魏泱稍稍站遠了一點,抱臂冷冷看着一切。
從他的雙眼中,清晰地目睹了一切的發生。
76號是如何帶人闖了進去,槍聲和爆炸聲頓起,倉庫內是如何堆滿了□□,巨響之後熊熊烈火燒起了起來,映着半邊火燒雲,更加壯烈凄美,黑煙滾滾。
局勢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76號剛押着衛康靖逃竄出來,烈火就蔓延了整座倉庫,在嘈雜的人聲中,衛康靖被76號緊緊押住,他渾身狼狽不堪,嘴角滲着血痕,凄厲地叫喚咒罵着,目光不斷搜尋着他的方向。
魏泱與他對視的一瞬,唇邊惡劣地拉起一抹笑意,他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死吧。”
罪有應得的人,活該下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魏泱補刀成功
或許他真正仰慕的人是衛伯母
想象的餘地留給大家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