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謝暄押送衛康靖去南京送審的路上遭遇暗殺,衛康靖遭狙擊當場斃命,他臨死前抱着極大的希翼,以為去到南京就能自證清白,但是一聲槍響驚飛枝頭鳥雀,他目瞪口呆地倒下,看見碧藍天空上一排白鴿優美滑過,這是他人生中最後看見的場景。
臨死以前,他想起過往許多年的苦心經營,與日本人的合作,高绫的乖巧伶俐,不受重視的妻子與心有憎恨的女兒,他從一開始就做錯了許多事,也許注定無法善終,就像他與高绫密謀怎麽除掉自己結發妻子,接她上位,而後又親手殺了高绫一了百了。
他以為所有人都不會發現這件事,直到衛窈出嫁前滿腹怨恨地說:“我一定會讓你下地獄,去慢慢贖這輩子犯下的罪,剝皮剜骨,永鎮地獄!”
她當時的眼神很恐怖,是知道一切真相的憤怒痛苦,衛康靖毫不懷疑她會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現在他快要死了,這一槍也許就是冥冥之中妻子還給她的,她真是個非常愚蠢的女人,即使出身名門,也容易輕陷愛情。
如果她在被劫持的時候,哪怕魚死網破爆出他的所有秘密,他也不會茍活到今日了,但是她沒有,她将所有秘密全部隐在了心底,随着死亡一起埋葬。
謝暄驚慌的臉出現在衛康靖眼中,他們全部撲了上來按壓住他的傷口,想要搶救,但是有什麽用呢?
在這生死一瞬間,他明白了所有事情,包括為什麽自己是被誰約到城西倉庫,魏泱為什麽背叛了他,唐川為什麽被撤職查辦,是誰要暗殺自己,所有的一切突然清晰起來,他的頭腦是從未有過的清晰,恍然大悟。
他這輩子活得像條狗,在臨死前突然後悔了,後悔把這大好河山拱手送與日本人,後悔不能坐享天倫之樂,他現在想用自己的死了結一些事。
也算,求仁得仁了。
衛康靖的瞳孔逐漸渙散,他致死也沒有将想明白的事情告訴謝暄,他想保護唯一的家人,即使她根本不認自己。
現在,他可以放心去贖罪了。
……
謝暄一拳捶在地上,他因憤怒眼尾發紅,就算他們的計劃再周詳細致,還是有人前來暗殺,看來76號內部已經被人滲透,唐川已經不再适合領導他們,他自身的污點能不能洗掉還是個問題。
謝暄從頭至尾都不是唐川的人,他為秋山大佐做事,一直在唐川身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随時報告動向。
謝暄雖然當年是由唐川介紹進了國軍,但世事多變,他有選擇明主的權利,唐川為人陰毒狠辣,也從未真正将他當作心腹,那不如去向投誠他們,扳倒唐川取而代之。
他只等着送完衛康靖再回到南京,秋山大佐将唐川解決,便被順勢推舉坐上76號處座的交椅,這是現在看來……前路渺茫。
還有一個問題亟待解決,究竟是誰暗殺了衛康靖?
……
“目标解決,槍還給你。”
魏泱走下老舊的樓梯,鑽入路邊一輛黑色轎車,這條路人煙稀少,附近住房也大多陳舊荒蕪,平時極少有人出沒。
汽車發動,迅速駛離了這裏,握着方向盤的男人戴了頂黑色圓帽,容貌本是英俊端正,臉色卻蒙上了層陰影般晦暗不明,魏泱也不管不顧他的心情,翹着腿直白地問:“接下來去哪?”
男人沒接話,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盤,轉入一條大道,看方向是去往城內。
魏泱挑眉,出言戲谑:“現在他們正滿城貼了抓捕你的照片,你是要回去送死?那現在讓我下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你在衛康靖身邊那麽多年,燈下黑這個道理也不明白?”男人沒有回頭看他,諷刺道。
魏泱不怒反笑,細長眼眸中跳動着感興趣的火光:“我想——割掉你的舌頭,這樣你就不能再一次惹怒我了。”
男人一分注意力也沒給他,專注地握着方向盤,平靜道:“在此之前。我會先把你的命留下。”
“哈哈——你還記得多年前我們在閣樓上打鬥的事,我不過是對你開了一槍,你卻把我綁了起來!”
“那是你自找的,還有你開了不止一槍。”
“随便吧——還有我的槍你至今還沒有還回來,那是我最順手的一把,快點賠給我,我要更好的。”
汽車周圍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街上還是一派繁榮景象,男人伸出一只手将圓帽向下按了按,漠不關心道:“我扔了。”
魏泱咬了咬牙:“我現在真應該把你送到76號領賞。”
男人勾了勾唇角,眼底波瀾不驚:“當然,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忘記對他的承諾。”
這輛汽車從一隊巡視的日本兵身邊滑過,他們并沒有注意到,而是将所有目光放在對面歌廳門口身姿曼妙的舞女身上,甚至看直了眼睛。
……
宋子清從舞廳對面旗袍店出來的時候,滿心喜悅,她剛剛購買到今年冬季的新款旗袍,據說是外國裁縫師專門為某一個人量身訂做,可惜做成之後又遭到反悔,這件衣服就停留下來,直到她今天剛好看見,花重金買下,打算作為和謝暄約會時穿的衣服。
雖然最近76號內整體氣氛怪怪的,但對于她沒什麽影響,照常度過每一天就好了,只是她原本今天下班約了林諒一起來逛街,以他的品味挑選到喜歡的衣服相當容易,可惜……佳人約了他,總不能晾在一邊,只能可惜她自己一個人逛街了。
宋子清不在乎76號內部傳言的大換血,她身後有着依仗,誰也不會不長眼動到她的頭上,她也不會主動摻和進名利之争,自尋死路。
她想要的,只是安安穩穩,度過每一天的生活。
今晚晚飯她預約了一家法國菜餐廳,雖然謝暄出了任務,但她可以提前去試試這家餐廳的味道,為将來的約會氣氛做好一切準備。
真希望好運盡快眷顧到她的頭上,能快點見到她最想見的人。
宋子清的手指在口袋裏觸碰到一個冰冷的東西,她差點都忘記了,下班的時候幫謝暄鎖門,鑰匙忘記還給他了,要是他明早就回來了,開不了門怎麽辦?
宋子清略一絲量,想着這裏距離總部也不遠,便匆匆回去送了一趟鑰匙,她看見走廊的燈已經滅了,便悄聲走到茶水間,按照謝暄的習慣,将鑰匙藏在他的花盆底部。
她離開的時候路過林諒辦公室,聽到裏面有一絲輕微的動靜,不禁心裏一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将耳朵附在門邊,提心吊膽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幾乎是與此同時,大門被人從內打開,宋子清将一聲尖叫卡在喉嚨裏,整個人身子不穩差點跌了進去,一雙手臂立刻扶住她。
站定後,宋子清頭頂白光閃了閃,徹底亮了,她訝然望着門內的林諒,心髒還在狂跳不止,心有餘悸道:“你不是說要去見秋山小姐嗎,怎麽還在這裏?可是出了什麽意外?”
林諒松開扶住她腰身的手,無奈聳肩:“原本是要去見她的,但是突然處裏來了任務,謝暄也不在,我哪裏還能走?”
宋子清看他衣衫整潔,臉色從容,便信了這段話,拍着胸口平複急促的呼吸,埋怨道:“那你也不該在這裏吓人,要是我暈倒了怎麽辦?”
林諒調侃:“那我給你做人工呼吸?”
宋子清忿忿:“流氓!”
林諒笑道:“那你這麽晚了還回來做什麽?找謝暄?他大概後天才能從南京回來。”
“我來檢查一下檔案室的門有沒有鎖。”宋子清不想再讓他調侃自己和謝暄,說了個小小的謊言隐瞞過去,“你也知道檔案室裏有很珍貴的東西,萬一再像上次被盜了,那我就要主動請辭了。”
林諒跟着她往檔案室走,懷疑:“沒有這麽嚴重吧,最近挺安穩的,重要文件上次也取回了。”
“所以才要小心啊。”宋子清在檔案室門口檢查了三四遍,才終于放下心,拍着胸口道,“現在我下班都要鎖好幾次門,有時候睡覺前還在想有沒有忘記鎖門,真希望那個危險的東西快點取走。”
“那是處座放進來的吧?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應該沒有人有心思注意到這裏的文件了。”
宋子清看了眼腕表,驚呼一聲:“快到我預定的晚餐時間了,我要盡快過去!對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共進晚餐?”
林諒露出惋惜的神情:“剛剛我已經吃過了,如果你早來一刻鐘我還有這個機會,那後天晚上怎麽樣?”
宋子清笑嗔了一句,匆匆忙忙踩着高跟鞋離開了,林諒笑着注視她的背影,最後嘴角的笑意陡然消失,他擡手将走廊的燈關上,一切又籠罩在黑暗之下。
……
法國西餐廳。
宋子清終于卡點到達,她迅速下了黃包車,扔給車夫幾張紙幣,匆匆說:“不用找了。”
她快步走進西餐廳,這家店的生意這個是火爆極了,幾乎賓客滿堂,這裏的氣氛也是極好,每桌有一瓶新鮮的玫瑰花和一盞燃燒的白蠟燭,她在侍者的指引下來到靠近裏面的一個座位,侍者拿了紙筆給她記下點的菜單,并詢問什麽時候上菜。
“再等等,等我的朋友來的時候就可以上菜了。”她看着腕表,随時注意時間。
五分鐘後,當腕表的分針移動到“六”這個位置的時候,一道陰影落在宋子清的身上,她連忙擡頭:“請坐。”
一支玫瑰花遞到她的面前,她抿唇笑了一下,容貌在周圍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嬌俏迷人,她用那一雙溫柔含醉的眼眸注視着面前的人,微微而笑:“我等了你許久,你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容澤和魏泱也算是棋逢對手吧
終于不再是對立面了
不過還是小學生吵架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