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阮蓁悠悠轉醒,在腦子不太清醒的狀态下,花了一分鐘才想起來自己是在酒店的房間,絲絨被下的一縷未着的身體,腰腿處清晰分明的酸麻感提醒她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身邊的位置空着,從浴室的方向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纖細的手指從雪白床單上撫過,餘溫猶存,看來裴砺起身還不太久。
房間裏只亮着床頭燈,光線有些晦暗,窗簾都還合着,從厚重的布料透進室外已然大明的天光,阮蓁懶懶翻了個身,天亮了。
她起身後從地上拾起地上她被揉成一團的衣服,皺巴巴的,襯衣扣子早就不知道扯壞崩落到哪個角落了,這分明是沒法再穿的節奏啊。
于是,她從床頭拿起裴砺的襯衣,抖了下,披在身上,男人的尺碼,她穿上剛好遮到臀以下的位置,看上去很有些情趣。
據說,男人看到女伴真空着穿自己的襯衣,總有種別樣的誘惑。
不過,她倒不是為了什麽情趣,不過聊以蔽體讓自己不那麽難看罷了,她和裴砺還有什麽情趣可言嗎?
就算曾經有吧,現在裴砺讓她感受到的情趣,也只剩下,在糾纏她時随時随地被她搶白出氣。
以及,當她手裏的刀槍棍棒,對着那些曾經讓她不甚舒坦的人,指哪打哪。
比如,在她還和裴砺在一起的時候,裴砺那些一心再次促成他和洛宸複合的兄弟哥們啊……
再比如,洛宸這個一心想要踢開阮蓁重新上位的前女友啊……
真是,拿裴砺向他們開刀,一打一個準。
阮蓁想想就笑了,一大早晨就想到這些,她心情能好上整整一天。
對了,洛宸現在已經是裴砺的前前任了。
裴砺的前女友,她阮蓁才是。
畢竟,她和裴砺分手,也快一年了,不是嗎?
阮蓁系上幾顆衣扣,浴室門突然開了,裴砺從裏邊走出來,頭發濕漉漉的。
漆黑幽深的眼眸,目光溫和地投注在阮蓁身上,“醒了?”
他全身上下只要腰間圍了條浴巾,一邊走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手臂揚起用力的時候,肌肉贲張地鼓漲起來。
阮蓁在床側坐下了,她翹起一條腿,好整以暇地欣賞面前,熟悉而又暌違已久的風景。
不得不說,裴砺真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深刻而不失精致的五官,肩寬腿長,高大健碩的身體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
阮蓁看着他的時候,他濕發上的水滴滴落在胸膛,然後順着緊實的肌肉線條,滑過堅實有力的八塊腹肌,隐沒在清晰分明的人魚線深處。
阮蓁笑意更深,笑容也越發甜美,好一個男色惑人,穿上衣服的時候衣冠楚楚,光着的時候,渾身沒有一處不在彰顯着他充滿野性的力量感。對,這具身體潛藏着什麽樣的爆發力,她再清楚不過。
她昨天晚上剛感受過,還不止一次。
足以讓任何一個懂得享受歡愉的女人瘋狂,也不怪,她當時被他迷得發了瘋似的。
見她笑顏如花,裴砺本來惴惴難安的心情不由的明媚下來,自從那件事發生後,阮蓁将近一年對他不搭不理,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昨天晚上,他再次得到她了。
手上毛巾扔到一邊,緩步走到阮蓁面前,俯身一只手臂撐着床,一條腿跪在柔軟的墊褥上,同時伸手握住阮蓁纖細渾圓的小腿,目光灼灼看向她,“笑什麽?”
見阮蓁還是只笑不語,厚實的手掌順着修長的小腿線條一直往下摩挲,最後托住她雪白的纖秀的足,目光凝視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笑什麽,嗯?”
裴砺唇落在阮蓁圓潤光滑的腳趾上,阮蓁扭頭看向一邊,咯咯笑出聲來,真是,太好笑了。
何其相似的場景,裴砺第一次帶她回家的時候就是這樣對她的。
那時候,她還是他的掌上新寵,所以如珠似寶。
可是後來呢?新寵變成舊人,七八個月的時間就讓最開始的激情澎湃慢慢瓦解。
同時各方人物粉墨登場。
什麽口口聲聲稱之為普通朋友的紅顏知己前任洛宸啊……
什麽基于利益考量不得不與之周旋的未婚妻宋瑾瑜啊……
阮蓁不知道這些話在別的女人眼裏有多少說服力,總之,她一個标點符號都不信。
畢竟,單只她抓到過證據的,裴砺就曾經帶着洛宸回家,兩個人厮混了一整個晚上,連床單都換了兩床。
她親眼看着他們一起離開,然後,自己躲在角落裏哭得要死要活。
就這樣,裴砺面對她的控訴的時候還能義正辭嚴,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呵呵,誰信?
對,她當時就說不信,因為在乎,所以控訴,于是,本來還可以被擺在一邊當擺設的她,在裴砺眼裏登時面目可憎起來,誰讓他對她已經膩了呢?
那時候裴砺是什麽說的?
“阮蓁,我不管你怎麽看待洛宸,我要做的事,不會因為你不喜歡,我就不去做,你能接受當然好,不能接受就自己看着辦吧。”
她不想回憶了,每次想起來,都是裴砺俊美的臉龐一次次地對着她露出嫌惡不耐的表情。
她只是覺得可笑。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你對他死心塌地的時候,你在他眼裏只是個什麽也不算的玩意兒。
你對他不假辭色了,卻突然變得金貴了。
她倒在床上,整個人笑得花枝爛顫,濃密烏黑的長發在雪白的床單上張揚地鋪散開,強烈的對比,美得觸目驚心。
但清脆的笑聲中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癫狂,裴砺心又懸起來,俯身一看,果然,她眼角有晶瑩水澤閃爍着。
裴砺愣了下,開口時聲音沙啞而艱澀,“阮蓁。”
他手伸向她的眼角,但還沒觸碰到就被阮蓁揮手啪地格開了,他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阮蓁笑聲收住了,喘息未定地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她眼波流轉,可是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我該上班了。”
在裴砺還沒回過神的間隙,阮蓁從床上起身,光着腳,搖曳生姿地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裴砺讷讷地看着她的背影,突如其來的無力感讓他幾乎站不住。
他以為他終于再次打動她了,他以為他們會有一次新的開始。
而從現在看來,昨晚的火熱和剛才讓人徹骨寒涼的冷漠,不過是阮蓁面對他,又一次的喜怒無常。
……
初見阮蓁的那天,正是裴砺到S大去找馮卓談臨江閣花園庭院的方案。S大是裴砺的母校,但搬進新校區那會兒恰逢他們那一屆畢業實習,大概為了省些功夫,畢業班大都留守在老校區,畢業後母校他沒回過幾次,因此,大學城這邊的校區他可謂是全然陌生。
車子在陌生的新校園裏遛了幾條路,馮卓電話依然沒人接聽,裴砺看着路邊來往的學弟學妹,慢慢放緩車速,按下車窗準備問路的時候,一股熱氣鋪面而來呼呼往車裏灌,今年天熱得格外早,才六月末,S城的酷暑已經悄然拉開序幕。
所幸問到的那位學弟非常的熱心,裴砺給他的方向感和清晰的條理性忍不住點了個贊,車七彎八繞開到教師單身宿舍樓下,裴砺下車後有點發愣,眼前這一排五個單元的宿舍樓門口居然連樓棟标示都沒有,他打給馮卓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所以,不靠譜的人連住的地兒都這麽不靠譜。
下午兩點半驕陽似火,正是下午第一節課時間,宿舍樓前非常安靜,裴砺站在樹蔭下正準備不顧儀态地仰頭扯着喉嚨喊一嗓子,突然看見眼前樓棟裏走出幾個女孩。
裴砺心裏一喜,大步迎上前去,“同學。”他叫了一聲。
三個女孩正準備朝着大路走過去,此時卻齊刷刷轉過身來,其中一個身材矮胖的扭頭看清他時眼中劃過一絲驚豔,随後臉上很快泛出笑容,“有什麽事?”
在女孩們轉身後的幾秒,裴砺的目光卻迅速地落到了她們其中一個的身上。
這年阮蓁二十三歲,褪去少女獨有的青澀後,青春正綻放在她平生最豔麗的時光,豔麗的是青春,阮蓁本人在裴砺看來清純而妩媚,又明媚又柔軟,她像是乍暖還寒時一縷和風般地吹拂到裴砺的面前。
以至于,很多年後裴砺想起這一天時,還在問自己,他對阮蓁,該不會,就叫做一見鐘情吧?
而理智如他,原本就不相信什麽一見鐘情,思來想去,只是在他腦海中翻來覆去地上演着一個畫面,二十三歲的阮蓁穿着一身白色的吊帶裙,花朵一樣的美貌在他眼前夭夭灼灼地綻放,漆黑的長發襯着一張白皙如玉的面孔,黑白分明的雙眼盈盈看向他……
經年累月後留存在記憶中的美好畫面其實只是瞬間,并且,到此為止。
事實就是,阮蓁淡淡看了裴砺一眼,姣好的面容上笑意維持在剛才與夥伴說笑時的程度,未曾多一分,聲音不高也不低,問:“有事嗎?”
另外一個事實就是,裴砺此刻的心情,其實也跟任何一次走在大街上看到美女時荷爾蒙加速分泌的那種愉悅感,并沒有什麽不同。他笑得客套,但并不熱切,“請問,二棟是哪一棟?”
有一句話怎麽說?
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天是阮蓁的同學把裴砺帶到馮卓宿舍門口的,倒不是學妹熱情,說來巧合,女孩給裴砺指了路,裴砺剛道謝要走就見阮蓁旁邊那個矮個女孩拍一下腦袋,“哎呀,我在圖書館借的資料落在馮胖那了。”
裴砺微微笑,馮胖,這兩字還叫得真貼切,幾個女孩手上都拿着大卷的圖紙,建築學院姓馮的胖子,他幾乎能肯定是馮卓了。
跟女孩一塊兒上樓的時候得知她們果然都是建築學院研一的學生,馮卓帶她們今年的園林設計課。
他不禁想起阮蓁,現在本院的女孩都這樣有姿色了?
進門才知道馮卓午睡時把手機設靜音忘了調回,裴砺沒顧馮卓當年還帶過他們班的課,張口就損了兩句,馮卓一面遞水,“不是給你确切地址了嗎?”
從馮卓手裏接過涼水猛灌了一口,裴砺繼續損他:“馮老師,就你這個确切吹上天也就語焉不詳四個字。”
馮卓呵呵笑,兩人一起走到書房,從窗口瞟眼往下看去,正好瞧見回頭取書的女孩下樓和等着她的同伴碰頭一起離開。
遠遠看着女孩們的身影,“花兒一樣,多美啊!”馮卓張嘴就嘆了聲,轉頭對着裴砺拍了下椅背,“坐。”
裴砺眼神也轉向窗外,“哦?你說哪一個?”目光正好落在阮蓁身上,阮蓁的裙子長度剛好遮住膝蓋,裙擺下雪白的小腿修長筆直,纖細的足踝,露在外的兩條手臂也十分纖瘦,這種偏瘦的身材,可是剛才他倆大正面的時候他分明注意到小姑娘上圍好像也十分有料……
不能說他禽獸,這是一個正常男人,對一個美貌女人的正常審美。這小姑娘,可長得真好。
所以,之前提到的一見鐘情四個字,換成見色起意,裴砺完全可以不假思索的承認。
也是,要說二十八歲、在各色人精中摸爬滾打好幾年的裴砺,對二十三歲、連校門都沒出的阮蓁一見鐘情,想想都讓他犯尴尬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