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阮蓁的解釋很簡單,之後,她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
這一刻,連阮蓁也在為自己的過去不齒。
她和衛風彥認識很久,衛風彥風光霁月,對她尤其照顧,很久以前,她對他有種面對偶像式的崇拜。
那個時候,她也以為對衛風彥的感覺,就算是喜歡了吧。因此,她沒有拒絕衛風彥的表白,可是,在他們在一起的第三天,在衛風彥牽她的手,而她本能地回避,同時心裏有種偶像轟然倒塌的破碎感的時候,她突然明白,她對衛風彥,并不是愛情。
她開始逃避他,因為說不出分手兩個字,盡量避免出現在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甚至害怕接他的電話,衛風彥看向她的眼神,她回望一樣都不敢,幾天後,衛風彥發信息給她,“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結束了他們不到一周的短暫戀愛關系。
分手是衛風彥說的,再次見面時他們已經退回最初的位置,他談笑如常,此前種種再不提一個字,但阮蓁心裏明白,這個人只是,不忍心再看她為難而已。
這是她一直愧疚的事,草率的開始,突如其來的抽身而出,這些有多傷人,她都清楚,
裴砺目光專注地看向前方的路面,“今天晚上有收獲嗎?他問。
這樣完全的答非所問,阮蓁靜靜看着枝桠被路燈燈光篩漏在他俊挺面容上的陰影,裴砺并非高深莫測,可是,對于白紙一樣的阮蓁,她幾乎無法從他的眼神判別他的情緒,因此,心裏越發哀涼和惶恐,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可能她還沒有得到過就要失去了,畢竟,誰會希望自己的戀人是自己朋友的曾經。
阮蓁覺得不能跟衛風彥在一起的另外一個原因,她心裏清楚,那短短的一個星期,她傷害的,不止是衛風彥一個人。如果,當初為了偶然得知的那件事,她可以立刻疏離衛風彥是因為根本不愛,那麽,現在,她同樣不确定她在裴砺心底的分量到底有多少。
阮蓁二十多年的人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自厭過,晦暗的車廂裏,裴砺的沉默中,她覺得自己像是在等待一場判決。
如果阮蓁夠老練,在舊男友和下任同時出現時完全可以談笑風生地一筆帶過,她其實并不知道,這滾滾紅塵無數暧昧糾纏的紅男綠女中,她和衛風彥的那一段根本連一道開胃小菜都算不上。同樣,二十三歲的阮蓁,有的只是赤子般的誠實和懇切,她甚至沒有解釋更多,即便,事實可能說出來可能是裴砺願意聽到的,可是,她沒有辦法為了成就自己而出賣令另外兩個人不堪的事實。
壓抑的沉默似乎把時間無限拉長,恍惚中,車終于停下了,回過神,才發現車停在了山頂,俯瞰遙望,黛藍天幕下,遠山蒼茫橫卧,半個城的燈火璀璨盡收眼底。
裴砺打開了車燈,車裏突然起來的明亮讓阮蓁本能地低下頭。
裴砺轉頭看她的時候,她終于開口,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聲音卻微微顫抖着,“我們見了Petra,她看起來很欣賞葉琪,葉琪的英語果然很好,她們交流幾乎沒有障礙。”
裴砺花了半分鐘才明白阮蓁這是在回答剛才他打岔時問的那一句。但現在他卻有別的話要說,“阮蓁,你……”
阮蓁忙打斷道,“我啊,倫敦口音五環外。”說完就把臉轉到一邊,裴砺突然變得認真,她真的害怕聽到她不願意聽到的。
她心頭腦內的百轉千回裴砺哪裏明白,裴砺只是單純以為剛才他近乎粗暴的打斷,沒讓她把話說下去,她生氣而已。可是,哪一個男人願意聽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他面前說起和別的男人的事呢?
裴砺想也沒想,傾身上前伸手扳過阮蓁的腦袋強迫她看着自己,然後,他看見阮蓁眼圈通紅,濃密的睫毛在燈下顫如蝶翼,連嬌小的鼻頭都紅了,像是初開的薔薇不勝風雨的孱弱。暈着淚光的雙眼近乎哀求的看着他,這種眼神讓裴砺有些不明就裏,但此時他也根本來不及想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了,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他猝不及防地吻住了眼前這個,美得讓他迷戀,此時又柔弱得讓他憐愛到心疼的女孩。
嘴唇被裴砺封住那一瞬,阮蓁全然僵住了,從身體到意識。剛才還在腦子裏的千百個年頭轉瞬抽空,她沒來得及反應,裴砺已經抵開她的齒關,強勢而不容拒絕地跟她唇舌交纏在一起。
阮蓁也無法拒絕,暈在眼眶的淚水終于決堤般的順着臉頰滑落,平生第一次呼吸交融的親密,她絲毫沒有厭惡也絲毫不想抗拒的心情,終于讓喧嚣了整個晚上的忐忑變得明晰,原來,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陷落得如此徹底。像是,前世曾經糾纏而今生還要再續的宿命終于來臨了,而她,等了他這樣久。長久的等待,他們今後将要一起面對前路的迷茫和不确定。
阮蓁幾乎要嗚咽出聲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裴砺心底柔軟的某一處像是已經揪起來了,溫熱的手指用力撫過她面頰上的水澤,但那眼淚像是怎麽擦也擦不幹似的。
“軟軟,”他只好開口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把你的以後,都交給我,好嗎?”
阮蓁沒有回答,只是眼淚愈加洶湧,她伸手摟住裴砺的肩和背。
她幾乎用盡全力,抱緊了他。
在這個城市的這個夜晚,萬家燈火,芸芸衆生,誰能知道,多少個角落,又有多少個故事從今晚開始。
遠處的夜空,有流星閃爍着最後純淨的光芒劃過天幕,終于,墜入這喧嚷的十丈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