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當年此時 - 第 36 章

三十六

而後,就要不要把兩個人的關系知會家裏的問題,阮蓁還真對裴砺試探了一番,那時候,他們在郊外的西山山頂,這年凜凜春寒中的第一場雪。

為什麽要試探,當然是因為有些話不好明說,作為女孩,阮蓁有她自己的矜持,即使她再想知道裴砺對他們以後的打算,她也不好做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有些東西,裴砺心甘情願的給予,那是他對她的心意。而她自己開口要來,這個心意的分量未免打折。

春節時候,阮蓁跟着家裏人回了她父親的老家,寒假是他們在一起之後最長的一次分別。

在和老家親戚和樂一堂,想到裴砺守着那個人去樓空的屋子一個人待到除夕前一晚的時候,阮蓁好幾次在電話裏就哭了出來。

難以排遣的想念幾乎讓她窒息,結果,大年初二,裴砺出現在她所在的那個小城市,千裏之遙的路程,只為了陪她一晚,阮蓁求她表妹打了掩護,他們在酒店度過了一夜一天。

第二天黃昏,裴砺踏上歸途,阮蓁回頭再想這件事,她一定是太貪念和他兩廂厮磨,否則也不會提都沒提把他帶回家的事。

雪後初晴,他們站在玉樹瓊枝間,俯瞰着這個城市銀裝素裹後的皓然一色。阮蓁想到這些,說:“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大伯家做了一桌子野味,山裏剛打下來的東西,味道跟城裏吃的不一樣,早知道,就應該帶你回去吃的。”

裴砺頭埋在她頸側,鼻息間冒出的白霧和她的呼吸幾乎交織一團。

他眺望着遠處白雪皚皚下高低起伏的山巒,遠遠望去,湖濱新區現在還是荒蕪的一塊地,如今已經描繪在他不算遠的未來藍圖上,那是他給公司選定的新址。

男人無上滿足感來自于事業和女人,而現在,女人已經抱在懷裏,對事業發展恢弘的憧憬正讓他豪情萬丈,因此對阮蓁正在說的話,他也沒太入心,随口答道,“這不合适吧?”

“怎麽不合适?”阮蓁側頭看他。

“嗯?”裴砺這才回神,他認真回想了一下阮蓁剛才那句話,一段不算長的思考後,他有了答案,“時間不合适。”

他很滿足于和阮蓁的現狀,兩個人卿卿我我得自由自在。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摻雜的人和因素太多,各種繁文缛節糾纏不清的時候味道就變了。

即使心底早已經本能地感覺到裴砺的态度,但聽他親口說出來,則又是另一回事了,兩個人相擁着的姿勢,相互汲取溫暖的身體,阮蓁卻突然覺得,山頂的風冷得刺骨。

阮蓁已然興味闌珊,裴砺全然不覺地握住她的手從植物園的位置比劃到外湖湖濱,“從那,到那,你知道嗎?事情順利的話,不出今年,我自己的王國,就要在那裏拔地而起了。”

不管心裏再涼,再如何覺得索然,阮蓁到底不忍心打斷裴砺的躊躇滿志。她一直知道裴砺的世界很大,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沒太多的精神顧及她那些小兒女心态的細枝末節。

何況,平心而論,從他們在一起到現在,半年時間,裴砺對她很不錯了,也可能正是因為不錯,才讓她得隴望蜀,阮蓁幾乎頃刻就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貪心。

她強笑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艱澀,“嗯。”

裴砺正興致勃勃,只當阮蓁沒聽太明白,但他原本也沒打算阮蓁一下全明白。

把阮蓁冰涼的手指握住手掌中,他說話的聲音放得更柔,“不懂也沒關系,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我負責賺錢,你負責貌美如花。”

阮蓁終于還是被他逗笑了,但笑中有幾分落寞,恐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回城路上,葉琪突然來電話跟阮蓁說起過幾天開學的事,開學阮蓁就是研二下學期了,分課題組的事已在日程。車廂相對狹小的空間,葉琪說的裴砺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電話挂斷,沒等阮蓁說話,他就不容置喙地說:“你跟陳老板的那組。”

阮蓁愣了下,“為什麽?”

基于裴砺跟馮卓相交甚篤,雖然沒跟裴砺探讨過這個問題,但她一直認為裴砺會提議馮胖。而且馮胖的治學風格以實踐性見長,跟着他應該更有利于今後外出就業。

裴砺正開着車,側頭瞟她一眼,“陳老板終究是副院長,跟着他課題好,瑣事少,而且,留校的機會大。”

阮蓁覺得思維跟不上他的檔了,她開始搜腸刮肚地回憶,在任何一個時間,任何一個地點,她曾說過她有留校的打算嗎?

見她疑惑,裴砺目光專注的落在車前的路面,肅然正色道:“留校任教工作輕松,冬夏假期固定,我知道你沒想過,現在想也不遲,準備工作你自己做,其他的有我去操作,你不用擔心。”

阮蓁聽完一時不知道該給個什麽樣的回應才合适,裴砺這個人,你要說他對他們以後有打算,在一起半年有餘,他連見她父母都沒做過考慮,你要說他沒有打算,他卻不容分說地輕飄飄一句話,便欲決定她的以後。

……

轉眼到了開學那天,第一天課程不多,課後阮蓁他們去填一個研究生院的表格。對于選課題組的事,她還在考慮中,裴砺前幾天說的話,并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但終究和她最初的考慮相去甚遠。

表格在辦公室填完交給負責收集整理的同學,阮蓁和葉琪有說有笑地往宿舍走,但還沒走出樓道口,阮蓁突然停了下來問葉琪,“哎?我的筆你收起來了嗎?”

葉琪也是個馬大哈的性子,“哎呦,我剛才用完就放桌上了。”

阮蓁笑笑,“我回去拿,你等等我。”

說着就轉身朝着剛才的辦公室走去,她走在前邊,葉琪緊跟在她身後,剛走到辦公室門口,阮蓁的步子突然停下了,她聽見有人在說她的名字。

她默默站在門口,聽見屋裏的女孩說:“哦,他們平常說的阮蓁就是她啊,長得是挺不錯的,連登記照都好看,難怪當時能讓咱們系的衛老師看上。”

接着是另一個女孩的聲音:“看上又怎麽樣呢?人家心高着呢,衛老師那麽帥,人又斯文,聽說還是富二代,就這樣還是被她劈了。我當時還以為她多傲呢,結果,你看現在,也沒見她多自愛。”

阮蓁腳像灌了鉛似的靜靜僵立在原地,只覺得寒意一陣陣地從骨頭縫裏往外滲,耳朵邊上嗡嗡作響。

而屋裏的談話還在繼續,“她怎麽不自愛了?”

“她現在據說又找了一個男朋友,也是富二代,聽他們隔壁宿舍的人說,她跟她男朋友早同居了,就沒同居那會兒,也是名車接送。以前咱們都說音樂學院門口但凡周末就停滿了幹爹的車,沒想到,這次,咱們研究生院也出了個被包養的貨色。”

在葉琪火冒三丈地要往屋裏闖的時候,阮蓁死死拽住了她。拽住葉琪胳膊的手止不住發抖,纖細的手指繃得連指節都發白。

阮蓁沒想到,她怎麽可能想到,她孜孜以求,置若珍寶的愛情,在別人看來,竟然是這樣的污穢,這樣的肮髒不堪。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葉琪以為阮蓁無法應對将要退縮的時候,阮蓁突然走到了門口。

屋裏的談話戛然而止,兩個女孩一臉錯愕地看着去而複返的阮蓁,她們剛才談話裏的當事人。

背後說長道短被逮個正着難免尴尬,兩個女孩紅着臉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一直靜默不語的阮蓁突然開口了,“道歉!”

她漂亮的雙眼中目光沒有一絲溫度,聲音也冷冽如冰,“為你們剛才說的,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話,向我道歉。”

無奈的是,阮蓁的聲線本來就是呢喃軟語的那種細膩甜美型,因此她再怎麽義正辭嚴也欠缺震懾力,兩個女孩哪肯服軟,其中一個站出來,“你自己做的事,別人不能說嗎?”

阮蓁揚了揚手上的電話,“要我找衛老師,跟你們解釋嗎?”她當然不會找衛風彥,他也是同樣難堪的被涉及者,但話是說給有顧忌的人聽的。

兩個女孩一聽這話氣焰立刻低了下來,半晌,垂頭不情不願地跟阮蓁說了聲對不起。

回宿舍的路上,阮蓁自己悶頭走在前頭,并沒有一絲扳回一局的愉悅。

葉琪緊追着她身後:“軟軟,你剛才太棒了。不過既然該出的氣都出了,就不要不高興了好嗎?那些不相幹的人愛怎麽想就由他們去,了解你和在乎你的人都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阮蓁腳步停了下來,“有很多人,這樣說嗎?”

“沒有。”葉琪迅速搖頭否認。

阮蓁低下頭,沒去計較她到底有多少言不由衷,她知道葉琪只是不想讓她難過,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今天她能堵到一次是機緣巧合,她還能去堵每個人的嘴嗎?

但一周後,她進了馮卓的課題組,一切和她原本的打算相差無幾。

這個選擇的結果就是她迅速變得忙碌起來,深夜,裴砺困得熬不住了,她還在書房寫方案解析。

裴砺就不明白了,怎麽說好的事,阮蓁臨了還是選了馮卓,他雙手抱胸看了阮蓁一會兒,“你怎麽就不聽話呢?”

阮蓁水色潋滟的雙眼看向他:“我從來,就沒想過留校。”

裴砺在沙發扶手上坐下,手搭上阮蓁的背,“跟學生打交道究竟還是單純些,外邊那些事,就我那公司一個小小的文職,每天接觸到的複雜人際關系都不是你應付得來的,你性子太軟。”

他手指若有若無地敲打着阮蓁的肩膀,阮蓁眼底瞬間霧氣彌漫,她不是性子生來就軟,她所有的伏貼順從,她心裏面最深刻的柔軟,從來,都只呈現給裴砺一個人。

奈何,他不明白。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