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下午下課,阮蓁和葉琪從教室出來,一塊兒往校門口走。
那天和裴砺大吵,可能是放肆發洩過,阮蓁心裏還是痛快了不少。半夜和好,裴砺好話說了一籮筐。
對她被人聯手擠兌,裴砺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站在她這邊,阮蓁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介懷,這就是所謂的,和好未必如初。
但她也不是個自己得理就揪住人錯處不放的人,既然都合好了,阮蓁就沒在提這回事。她也沒咄咄逼人到非要裴砺認錯道歉,阮蓁知道男人嘴硬。而且,裴砺根本不想跟她分開,她為什麽要那幾個跳梁小醜得逞呢?
天陰着,葉琪看一下天空層層密布的烏雲,想到阮蓁這會兒要去給裴砺送下午茶點心。
戲谑地說:“前幾天還吵着一刀兩斷,今天就要風雨無阻地送愛心送溫暖……”
阮蓁自己也臊得慌,急忙打斷葉琪,“打完巴掌總得喂顆甜棗吧。”
嗯,阮蓁有時候,嘴其實也挺硬的。
葉琪自己去校門口遛一圈就回,臨分別的時候把傘塞到阮蓁手上。
一直看着阮蓁的背影消失在地鐵口,她深深嘆了口氣,她現在有些後悔當時拿裴砺和阮蓁起哄了,以前她自命天字一號神助攻,現在呢,只覺得自己确實像個豬隊友,阮蓁的笑容以前是何等的明媚燦爛,不像現在,即使笑着,目光中怎麽都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晦澀。
阮蓁買好茶點就興沖沖地來到裴砺的辦公室,前臺妹子看見她的時候結結實實地愣了下。
得知裴砺不在,而且可能整個下午都不會到辦公室,阮蓁笑容逐漸淡下,不過還是把打包的紙袋遞到前臺妹子手上,“那就請你們吃吧。”
前臺妹子推辭不過,而後十分感謝地收下了阮蓁的東西,阮蓁興味闌珊地轉頭出門,迎面就看見周或正往這邊走過來。
還真是冤家路窄。
阮蓁本來沒想理他,但周或顯然不這麽想。
阮蓁快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嘲諷道:“現在S大的課程都這麽輕松了嗎?你一個學生大下午的還有時間出來追着男人跑。”
阮蓁止步轉頭看着周或,反唇相譏道,“一個男人總這麽愛人管閑事,你是雌性激素分泌過剩嗎?”
周或個子不高,阮蓁168的身高此時還配着高跟鞋,看他的眼睛目光幾近平視,氣勢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他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阮蓁滿意地笑了下,邁開步子朝着電梯門走過去。
但沒走幾步就聽見周或在身後氣急敗壞道:“你別高看自己,裴砺也就當你是個玩意兒,你看得這麽緊,裴砺這會兒不一樣在樓下咖啡廳跟洛宸約會。”
周或中午沒從裴砺嘴裏套出什麽,但是,意外的是,他從裴砺和洛宸的電話裏得知了他們約見的地點,現在居然派上了用場,不得不說是歪打正着。
空空的走廊裏,阮蓁每一個字都聽得異常清楚,她腳步頓住了。
寂靜的長廊被燈光照得通亮,阮蓁突然有些恍惚,她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她為什麽會像現在這樣,被人搶白得說不出話來。
周或這幫子魑魅魍魉,她懼過誰嗎?
這些雜碎她誰都不怕。
只是,裴砺是她的軟肋、七寸,他們每次打中她死穴十環,哪次不是因為裴砺呢?
阮蓁忍住心底的陣陣翻湧,用了很大的力氣才佯裝平靜地,回頭對周或笑了下。
“Jeralyn那天說的沒錯,你從頭low到腳。”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中廳。
而與此同時,樓前廣場旁的咖啡廳裏。
洛宸一坐下,裴砺就開門見山地把一個文件袋放在桌面,推到了她的面前。
洛宸叫來服務生,要了杯黑咖啡,沖裴砺笑笑,然後,把文件袋利落地拆開。
看一眼裏面的東西,她愣了一瞬,而後笑意如常地問裴砺,“怎麽?是我達不到你的标準嗎?”
裴砺覺得這話說的頗有些歧義,也沒繞彎子,對洛宸正色道:“我們那現在情況很複雜,以你的資歷,完全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發展平臺。”
沒想到今天裴砺會當面婉拒她,洛宸端起杯子,低頭輕啜一口,眼中有冷意倏忽閃過。
但再擡起頭時,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又浮現在唇角。
……
阮蓁走出寫字樓,外邊下起了雨。
天色陰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傾軋下來。
阮蓁撐着傘,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樓前廣場,雨點啪嗒啪嗒地擊打在地面,廣場磚被雨水浸濕成深灰色。
廣場上行人來去匆匆,路邊咖啡廳裏燈光暖黃,阮蓁站在咖啡廳門外的一側,透過整面的落地玻璃,她很容易看到了裴砺。
裴砺背對着她,寬闊的肩膀,坐着也不失挺拔的身姿,化成灰她都認得。
對面坐着的,正是洛宸。
裴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洛宸笑得前仰後合,他們看起來交談很愉快。
不知道出于什麽,阮蓁掏出電話,十一位數字的號碼,很快地輸了進去。
幾聲嘟音過後,電話通了。
裴砺熟悉的聲音浮在耳邊,阮蓁覺得聽得有些飄忽。
但她唇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極力讓聲音跟以前他們每一次通電話時一樣溫軟甜美。
“晚上回來吃飯嗎?”她問。
“回。”裴砺的回答很簡單,伴随着咖啡廳悠揚的小提琴樂聲。
“你這是在哪?我怎麽聽見有音樂?”
而後,透過重重雨幕和落地窗的玻璃,她看見裴砺保持着握住電話放在耳邊的姿勢,站了起來。
阮蓁下意識閃身躲在廊柱後面。
裴砺一直走到窗邊才說:“在外面見個客戶。”
挂斷電話,阮蓁都要笑出聲來了,她真想沖進去指着洛宸問裴砺,這就是你說的客戶嗎?
而後把淋濕的傘整個砸在他臉上。
可是,阮蓁什麽也沒有做,即使撐着傘,雨點斜飄進來,淋在身上,一陣陣刺骨的寒涼。
這是春末,和暖融融的天氣。
阮蓁不知道裴砺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口口聲聲說着和洛宸全無暧昧,可是,他們之間的牽連,從來沒有因為她介意,就變得少一點。
明明他們前幾天才為她争吵過,不是嗎?
裴砺前一秒還對她說着別走,後一秒就能一切如常地繼續着那些讓她痛苦以及痛恨着的事,而她,即使說分手的時候,心心念念都是幾乎讓自己肝腸寸斷的不舍。
阮蓁以前認為是裴砺輕忽她。
現在,她覺得,分明,是她在自賤。
咖啡廳門口,最後,她還是沒有選擇進去直面他們之間令人厭煩的不堪。
阮蓁撐着傘,神思恍惚地走在雨裏。
雨下得越發大了,行人也越來越少,整個世界都像是籠在滂沱水霧中,混沌而壓抑。
阮蓁不知道她要去哪,目光呆滞得沒有焦點,外套肩背處被雨淋濕了大片也恍若不覺。
而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在這個大雨傾盆的下午,更大更沉重的打擊,在前面等着她。
阮蓁走到一家店鋪門口的時候,突然門開了。
餘光中,有兩個人從店子裏出來。
目光無意掃過的時候,出來的人斜撐開了雨傘,傘面正好擋住了阮蓁的視線。
但兩個人胸脯以下的位置,她還能看清楚,是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和一個穿着連身裙女人。
用雨傘遮擋着,女人手挽住男人的胳膊,身體親密地貼着男人,穿着高跟鞋的腳踮了起來。
即使看不見頭,也能分辨出那是一個親吻,阮蓁下意識地轉開了眼光。
這個城市到處都能看見缱绻相依的情侶,人前光鮮的甜蜜和美,誰又能知道背後藏着多少糾結不斷的意難平。
她略微加快了腳步,突然間,那一對男女傘豎了起來,他們的面目頓時在阮蓁面前展露無遺。
而傘下的中年男人,阮蓁只看了一眼,就猝然睜大了雙眼。
如遭雷擊也不過如此!
男人即使年近五十,歷經世事後的沉穩風度另有一番成熟男人的魅力,保養得當的面容,眉眼,鼻子,好多個細節,阮蓁都和他相似。
多麽熟悉的面容,他的手,牽着阮蓁長大,幾乎托起了她二十餘年生命的全部。但是,就是那雙手,此時親昵地攬着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女人的腰。
她不敢相信,她該怎麽相信,她的父母一直琴瑟和鳴,歲月靜好,在旁人眼中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
阮蓁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瑟瑟如風中的孱弱的小樹,嘴唇翕動幾下,才艱澀地出聲:“爸爸?”
雨水沉沉擊着傘面,她這一瞬間像是迷糊到什麽都聽不到了,整個世界的聲音在頃刻間消隐。這一場大雨下得天欲傾頹,猶如末世。周遭水霧彌漫的深灰背景,突然讓她如墜夢中。
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尋不到出口的夢魇,阮蓁寧願這只是一場噩夢。
但是,男人回頭望向她時候,神色中的震撼的驚惶,表情的每一個細節都那樣清楚。
他震驚且愕然,”軟軟。”而後急忙松開身邊的女人。
“她是誰?”阮蓁指着女人,哭得泣不成聲,她的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個下午坍塌了。
阮父也顧不得雨下得多大了,一步跨到阮蓁面前,“軟軟,你聽我說,這是爸爸的朋友……”
但話說到一半就被女人打斷了,女人看向阮蓁的目光頗有些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勢,“幹脆說清楚吧,我跟你爸爸在一塊兒很久了。”
……
這個一切都糟糕透頂的下午,就在幾百米之外的咖啡廳裏,洛宸的心情也不怎麽好。
她知道裴砺回到卓遠後面臨的是什麽,因此果斷辭了工作,從外地回來,為的就是抓住這個進卓遠的機會,在工作上成為他的心腹,而後,再從各個方面逐步滲入他的生活。
但裴砺對她的拒絕已經很是明顯,簡直不容分說。
一直談完都沒讓她說服,而且裴砺心情看起來還很不錯。
他站起來随意理了理衣袖,“外面雨大,要不你去周或那坐坐,他挺惦記你。”
洛宸笑着應聲,“也好。”
但她剛做勢起身,就倒抽一口冷氣,捂住右臂吃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挎包順着垂下的手臂滑落到地上也顧不得。
她身體甚至還顫抖着,裴砺吃了一驚,笑容倏忽消弭無蹤,彎腰撿起包,扶住她:“怎麽了?”
洛宸嘴唇嚅嗫許久都沒都沒發出一點聲音,一副疼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另一只手拉住裴砺的衣袖,好久,才擠出幾個字:“送我……去醫院。”
裴砺心瞬間沉到了底。
他知道,洛宸幾年前為了他而落下舊傷,再次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