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當年此時 - 第 54 章

五十三

阮蓁暫時搬回了宿舍。

葉琪不是沒見過她情緒低落,但這一次,阮蓁的寡言沉悶,整個人三魂七魄都好像不在身上似的,比上次她跟裴砺吵架時更加抑郁了。

葉琪也知道發生了什麽,容阮蓁自己消沉了兩天,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第二天下午沒課,看着天氣不錯,葉琪要出去買書,她要去的是師大附近的小街,那兒書店雲集,什麽生僻的書籍資料都能找到,更妙的是,小街剛好臨湖,附近一帶的風景優美,不失為賞景散心的好去處。

她拉着阮蓁一塊兒去,阮蓁恹恹地躺在床上不肯起身,最後,葉琪只好央求她:“就當陪我去好不好,一個人出去逛怪沒意思的。”

阮蓁精神再萎靡不振,對這個唯一的閨蜜還是很看重的,想了想,起床梳洗一番,跟着葉琪一塊兒出了門。

很快買完了書,走在湖邊的時候,路上遇到挽手路過的小情侶,阮蓁下意識地轉開了眼光。

她們在湖邊休息了一會兒,阮蓁手扶着木欄站在棧橋旁,目光迷茫地望向波光粼粼的的浩淼湖面,陽光下,臉頰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風吹起她的裙角,她整個人缥缈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風而去似的,葉琪頓覺不祥,晃了晃阮蓁的胳膊,“我們還是,去別處走走吧。”

她們三點才出門,逛了沒一會兒,就到了飯點,師大外的美食街是全市出了名的,葉琪想到,她們每次一塊兒來這裏,阮蓁總是興致勃勃地提議順便去那一飽口腹之欲。所以,這天晚飯也就在附近解決了。

晚餐後已是日暮時分,華燈初上,路邊小店的标牌燈箱和霓虹紛紛亮了起來,整條路顯得繁華而璀璨,湖風送來夏夜的清涼。

她們走去車站的時候,本來興致不高的阮蓁突然停下了,眼光讷讷望向路邊一家店子,“我們進去坐坐吧。”

葉琪轉眼一看,店門口巨大的燈箱和被五彩霓虹裝飾點綴的花體字店名,是一間酒吧,她愣了下。

她和她幾個高中同學大大咧咧的一群男女常去夜場嗨,但是阮蓁的性格相對沉靜,一向不太喜歡喧鬧人多的場所,現在居然主動喊着進去,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但是轉念想想,師大附近的酒吧,客人應該是學生居多,應該不像外邊的夜場那樣亂,于是笑着點一下頭,“好!”

進去之後,才發現這間酒吧門店不大,但裏場還不小。圍着舞池,周圍的座位分布在上下兩層。這會兒人還不算多,葉琪拉着阮蓁在略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她此舉當然是有意圖的,她們兩個女孩,身邊沒男人跟着,阮蓁模樣長得好,夜店最不缺的就是狂蜂爛蝶,待會兒紮堆往阮蓁身上湊可怎麽辦。

然而,她忘了一件事,有種人簡直是天然的發光體。

她們坐下後,自己點的東西還沒上桌,酒保端着托盤送來兩杯酸橙雞尾酒,指着吧臺前的兩個男人,說是他們送的。

其中一個年輕男人對着她們的方向揚一下杯,眼神落在阮蓁身上的時候目光明顯灼熱起來。

不可否認,男人長得很帥,但葉琪還是為他默哀了幾秒鐘,作為密友,她太了解阮蓁了,從大學入學到現在,意圖勾搭阮蓁的各色帥哥如過江之鲫,除了裴砺,阮蓁一貫不假辭色,就連對衛風彥,在那年過後,阮蓁都是一直避嫌,生怕做出什麽讓他誤會的舉動。

她以為阮蓁會一如既往地直接拒絕,但是,下面發生的事,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阮蓁怔怔看着杯裏澄澈透亮的酒液,纖長的睫毛在低垂的眼睑下打下一片陰影,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片刻,她緩慢地伸手端起了酒杯,對着男人也略擡一下杯,接着,酒杯送到唇邊啜飲一口。

她的動作并不快,但是,目瞪口呆的葉琪根本沒來得及攔住她,就眼睜睜地看着她把半杯酒喝下去了。

放下酒杯,阮蓁笑着跟她說:“我還以為我怨婦當久了,面目可憎得見不得人了吶,原來我還能這麽受歡迎。”

雖然笑着,阮蓁目光晦澀,神色滿是凄涼。

葉琪本來想問她,知不知道她剛才的舉動在這個縱情聲色的場所意味着什麽。

但是,所有的話,此時全都哽在了喉頭,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而阮蓁也剛才那句話,也确實發自她肺腑,從那個早晨開始,她所有的驕傲和自信全都一敗塗地。

她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是有多不堪,才會讓裴砺用那樣不堪的方式對待她,即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低到塵埃裏,也換不來他真誠相待。

別提愛,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夜色漸沉,酒吧裏更加喧鬧起來,起先舒緩的音樂換成了勁爆的舞曲,剛才送酒的男人過來的時候,阮蓁又笑了起來,即使她現在笑得比哭還難看。

這裏她真是來對了,原來她還是可以高高在上地,享受旁人的殷勤的,不是嗎?

她們坐的是一個高桌,男人在阮蓁身邊的高腳凳上坐下,一手自然地搭在阮蓁身後椅背上,阮蓁整個人都像是被他圈在懷裏。

典型調情的姿勢,阮蓁強壓着心裏的不适,沒有推開他。

他們若無其事地談笑,葉琪好幾次想要拉走阮蓁,但是被男人的夥伴在一邊纏着難以脫身,最後瞪了阮蓁一眼,轉頭去了衛生間。

阮蓁知道葉琪着急,其實她自己也不好受。

可是,她只是想知道,她就是想知道,左右逢源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為什麽這種,她做出來會排斥、痛苦、甚至惡心的事,裴砺會做得那樣的如魚得水。

身邊就是狂歡着的人群,但她心底是足以覆沒一切的哀涼和恨意。

轉頭看着身邊男人陌生的笑臉,阮蓁雖然笑着,但整個身體隐隐發抖,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麽的難看,難看到不堪入目,阮蓁的目光逐漸模糊起來。

所以,當葉琪回來不久,衛風彥一臉沉肅地出現在阮蓁面前的時候,她幾乎捂着嘴驚叫着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衛風彥頓時神色愕然。

“你別看我,”阮蓁嗚咽着祈求。

“阮蓁,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要一直做你自己。”這句話,是她和裴砺在一起的時候,衛風彥對她說的。

可是,眼下,她醜态畢露,所有的情緒,現在在衛風彥面前只剩下羞慚。

沒站穩的腳向後連着踉跄幾步撞倒了身後的桌子,随着咣當一陣聲響,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阮蓁都顧不得疼了,酒吧的保安過來的時候,衛風彥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紙幣塞在來人的手上,葉琪扶她起來,她推開葉琪的手就倉皇失措地往門口的方向跑過去。

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酒吧大門,也沒管衛風彥在身後大聲叫她的名字,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被酒意熏染得模糊不清的神智,本來就不算穩當的步伐,阮蓁出門就撞在迎面而來的行人身上。

她被撞得一個趔趄,将要傾倒的身體卻在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驚惶中擡頭看見的是衛風彥神色焦急的清俊臉龐。

阮蓁還想要掙紮,但還沒等她有動作,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怒極的男聲:“放開!”

熟悉得讓她痛徹心扉的低沉聲線,她還來及反應,衛風彥就被裴砺猛地攥住胳膊猛地從她身邊拖開了。

在葉琪的驚呼聲中,裴砺的拳頭重重地落在了衛風彥的臉側。衛風彥回神後伸手鉗住裴砺的手臂,用足了力氣握拳回擊過去,兩個男人就在喧嚷的馬路邊上打了起來。

是真正男人間的纏鬥,拳腳相加的互博,兩個男人都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但沒有一句多餘的咒罵,拳頭擊打在身軀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無遺。

葉琪在一邊哭喊着叫停,阮蓁忍無可忍地對裴砺嘶吼出聲:“你憑什麽打他?”

可是兩個男人恍若未聞,阮蓁渾身瑟瑟發抖,但是,突然間,她不顧一切地朝着裴砺撲了過去想要伸手擒住裴砺的手臂,但是落了空,裴砺怒不可遏的神色中倏忽閃過痛楚和驚愕,另一只胳膊下意識地接住了她的身體。

衛風彥的拳頭破空而來,看見阮蓁的時候,目光也變得驚惶,但電光火石間已經揮出的力量根本收不回去,裴砺抱住阮蓁向身側閃了一下,,拳頭險險地從阮蓁肩膀旁邊擦了過去。

衛風彥被慣性拖着前竄幾步,一瞬間,什麽都靜止了。

裴砺氣喘籲籲地把阮蓁抱在懷裏,血絲遍布的雙眼定定看了她片刻。

然後,扶正她的身子,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着,兩條手臂頹喪無力地垂落下來。

阮蓁哭得泣不成聲,但淚眼迷蒙中她反而清醒了,衛風彥是葉琪擔心她出事才叫來的,一定沒錯,可是,裴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正想着,一個阮蓁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從酒吧走了出來。

看到洛宸的一瞬間,阮蓁什麽都明白了,她緊緊握住了拳頭,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也顧不得了。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洛宸沖到一身狼狽的裴砺身邊,焦急地詢問傷勢。

牙尖咬破了嘴唇,嘴裏泛出淡淡的甜腥。淚水從眼眶簌簌而下,裴砺轉頭看她的時候,他的表情在已然模糊的視線中,被氤氲成一團看不清的迷霧。

而後,她看見,裴砺轉身朝着馬路旁邊,車停的方向走了過去。

洛宸,一直跟在他身邊。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糟糕的夜晚就要在這裏結束了。

阮蓁定定地站在原地,葉琪扶着她,帶着絲哭音地問,“軟軟,你沒事吧?”

但下一秒,阮蓁就掙脫了她的手,朝着裴砺的方向沖了上去,同時哭喊出聲:“裴砺——”

她的步子不算穩,倏忽間沖出去的身體,腳下被什麽絆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裴砺轉過了身。

她摔倒在裴砺的身前,然後,伸手,緊緊抱住了裴砺的小腿。

纖瘦的手指抱住裴砺的腿死死不放,阮蓁哭得氣都喘不上來,聲音顫抖着:“裴砺,你別丢下我……”

那麽卑微,那麽可憐。

葉琪淚流滿面,作勢上前卻被衛風彥拉住了胳膊,她拼命地掙紮,哭得肝腸寸斷,“你攔住她……這是阮蓁啊……你沒看到嗎?她是阮蓁啊……”

衛風彥艱澀地開口,“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裴砺低頭看着阮蓁,肩膀抑制不住地顫抖着,通紅的雙眼中有水光閃爍,片刻,他蹲下身,攙起阮蓁的身體,把哭得基于昏厥的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放進車裏。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洛宸在酒吧窺視阮蓁跟人神色親密後,滿以為叫裴砺來抓奸能穩操勝券,最後被丢在路邊,自己恨得咬碎一口牙。

葉琪心疼且不忿好友的境遇,一直到回到宿舍都平靜不了。

裴砺把阮蓁帶回家,阮蓁可能哭得累了,車開到半路睡過去後,一直到他把她抱到床上都沒再醒來。

而他,在深夜接到了衛風彥的電話。

“你還想打架?”他很不客氣地問。

但是衛風彥态度比他平和得多,衛風彥說,“有些事情我以為阮蓁會自己告訴你,但是我猜,你可能還不知道。”

衛風彥就在樓下等着,裴砺沒想到真相居然會是這樣,衛風彥說打阮蓁遇襲的時候,裴砺緊握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根根爆出,他想殺人,但想起那一晚後來的事,他更想殺了自己。

他對衛風彥,說了聲謝謝。

煙蟄得嗓子火燒火燎的疼,他又重重吸了一口,衛風彥沉默一會兒,遞給他一個文件袋,接着說道:“重要的還在後面。”

裴砺拆開文件袋,裏邊是一個男人的身份資料。

衛風彥說:“襲擊阮蓁的就是他,這幾天我去查過,他有過前科,號子裏幾進幾出的人,但他以前進去都是因為故意傷人,聚衆鬥毆。并沒犯過女人的事。”

“他很有準備,我派的人效率已經夠高了,第二天去找人,人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今天為止,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猜,人已經不在本地了。”

“他本來在城西的一家修車廠工作,照說,跟阮蓁沒什麽交集,跟我們學校更沒什麽交集,如果只是即興尋找目标,沒理由一個晚上突然心血來潮跑整個城,到學校來。還有,我之前碰到過阮蓁一次,她自己有感覺有人一直在窺伺她,現在想起來,未必是錯覺。”

“可能是有人專門針對阮蓁。”衛風彥做了結論,靜靜看了裴砺片刻,“是你家裏人嗎?”

裴砺緊皺着眉搖一下頭,不是,不可能是,他媽當初對他大嫂的手段最陰損時也沒陰損到這個地步,家裏其他人則更不可能。

不過,不管這個人是誰,他都會讓他後悔來這個世上。

阮蓁在裴砺出門後,就睜開了眼,安靜地聽了一會兒門口的動靜,然後,從床上爬起來,默默看着手腕上手鏈出了一會兒神。

是今年裴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當時喜歡得不得了,取下手鏈對着燈光端詳片刻,鑽石的光彩璀璨奪目,鑽石代表永恒。

她突然從床上起來,沖進洗手間,金屬鏈條扔進馬桶裏,而後按下沖水開關,水流的漩渦很快就席卷着金屬的光芒消失不見。

阮蓁眼中還噙着淚,但她唇角卻勾出一絲甜美的笑。

既然裴砺帶她回來,以後就各憑本事吧,總之,誰也別想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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