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鐘意
由冬至春, 再到燦然夏季,《破繭成蝶》終于迎來最終的總決賽。
這一日,燈光格外閃耀, 舞臺效果也格外盛大,節目組下了血本,整座舞臺上都懸挂着亮閃閃的金蝶。
金蝶錯落有致地垂在A班最終出道的十三個女孩身側,雙翼微動, 栩栩如生,落在她們甜美如花瓣的袖口上。
被淘汰的選手也全部請回, 坐在觀衆席的第一排。每個人的表情都百味雜陳。
音樂奏起, 十三個女孩笑意飛揚, 一齊表演節目主題曲。
“你若向陽終會盛開”
“你若欲飛終會破繭”
她們跳着輕盈的舞步, 再細微的一颦一笑都精致可愛。每個人都那麽明亮、璀璨,獨一無二。
臺上金蝶紛飛, 臺下的熒光棒也彙成星空。其間,不乏有人熱淚盈眶。
舞臺上鮮活跳動的她們,讓人看到夢想的力量。
導師席上的倪景言露出一臉慈祥笑紋。
他曾嫌這些練習生們浮躁無知。可一整季節目下來,她們也讓他看到好學與上進的一面, 讓他反思自己的古板。
而且,他親自挑選的專屬學員阮夏曦, 表現一直非常出色, 已經定下了S級的寶座。
Chloe看着舞臺偷偷抹淚。周曉故意問她:“姐是不是想到自己出道那會了?聽說你當晚一夜沒睡, 哭着唱決賽時的歌。”
Chloe本就觸景傷情, 此刻更被他說得直接淚崩,瞪他一眼, 繞開眼妝默默擦淚。
周曉不依不饒地跟她開玩笑:“姐, 你要再哭, 你的電眼可就漏電了。”
袁茵在一旁捂着嘴笑。
她從不多話,不過是個愛吃瓜的人,此時又朝另一個方向多看了幾眼,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
柯意之确實素來都是圈內公認的冷情冷性,等閑不多笑一下。盡管長了一張神顏,卻疏冷得像雲崖上的冰雪。
可今天,總感覺他神色之間,除了性子裏的冷,更多了種朦胧卻陰鸷的郁氣,雨霧般凝在那雙漆黑的鳳眸裏。
袁茵心裏疑惑,又往場下掃了眼,更是十分意外地發現,朱導居然也親自來到臺下,就坐在第一排。
他手裏緊緊攥着通訊設備,正襟危坐,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袁茵悄悄收回目光,覺得接下來還有大瓜可吃。
此時,舞臺上主題曲表演結束,進入下一個環節。為了有始有終,節目組的安排是,讓十三個女孩再每人做一段個人表演。
這樣,剪輯時就能和第一期做個對比,顯示出她們的成長歷程,更貼合“破繭成蝶”的主題。
不少選手很明白這份用意,特意選擇了和初登場時一樣的節目形式。
她們此時的技巧和表現力都大有長進,造型也精致了許多,很有華麗蛻變的感覺。
這一波感情牌打得十分到位,直播間觀衆們紛紛發表彈幕,回憶着被小姐姐初次擊中心房的那個瞬間。
[啊啊夏曦唱的還是這首歌!歌詞真的太貼她了,純淨又溫暖,可不就是夏天的晨曦嗎ww]
[唐昕妹妹好乖好甜!姐姐愛你!]
[林林的rap真的高級,比初登場更上一個臺階]
[嗚嗚嗚,那種一眼萬年的感覺又回來了,我果然沒有愛錯人]
……
全場彌漫着懷念的氣氛,與百感交集的幸福感。人人都可能在下個瞬間笑着落淚。即使是曾對撕過的粉絲,有過嫌隙的選手,也都在此刻,短暫地凝聚在了一起。
就在這種氛圍達到頂峰之時。
排在最後出場的簡亭靈,登上了舞臺。
粉絲們此時還并不知道即将要發生什麽,嗷嗷待哺地刷起屏:
[終于到我靈!!!說是破繭成蝶最具傳奇感的選手沒啥争議吧!大家牌面刷起來!]
[從初登場時那個活動手腕的動作起,我已經是姐姐的蚊香了]
[誰還記得,她當時只挑了個F班的位置坐!]
然後又是滿屏誇誇大賞:[我只記得那一手驚豔的好鋼琴嗚嗚嗚,黑鑽跟她一同框,竟然都分不出哪邊更尊貴了]
[唱作top簡亭靈!要不是聲帶受傷,唱功也是最逆天的!]
……
簡亭靈的造型很有些初登場時的酷勁。一件白色貼身.抹胸配黑色闊腿褲,外面松垮地穿着一件緞光外套。
簡約的腰封襯出一雙大長腿,氣場足足兩米八。
觀衆們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她在節目裏接不到代言,卻能被Sylvia這樣的大品牌垂青。
廟小不容佛。她這身氣質,一般的小牌子哪壓得住。而真正有底蘊有審美的時尚品牌,又哪會輕易放過。
臺下一片沸騰,吵得聽不見別人說話。簡亭靈從話筒架上取下話筒,在指尖輕輕轉了一下。
衆人:???
筆能轉,籃球能轉,但話筒也能轉的嗎!
大家立刻陷入震驚的沉默。
見現場安靜下來,簡亭靈這才清了清嗓子,說出開場白。
“大家好,我是簡亭靈。”
“最後這場個人表演,我想為大家帶來一首由我原創詞曲的音樂。”
臺下又響起一片狂熱尖叫,粉絲用幾乎能撕裂手臂的力氣向上舉起手幅和燈牌,聲嘶力竭喊她的名字。
她含笑朝他們招招手,甚至自嘲道:“別擔心,我今天聲帶狀态很好。”
本人如此坦蕩灑脫,倒令那些拿破音梗蹦跶的黑子沒話說了。現場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直到前奏音樂響起來。
歡樂變成疑窦,烏雲般從衆人臉上緩緩掠過,每個人的眼裏都冒出兩個問號。
“這個前奏,聽着好耳熟……”
“簡亭靈剛說,是她的原創?”
“別扯了,肯定是節目組放錯伴奏了。這明明是柯意之的成名作《向陽本能》,得過金曲獎的。”
“啊?她還寫過這麽厲害的歌呢?”
“醒醒吧你,這歌跟她沒關系,人家原作者就在現場坐着呢。”
柯意之所在的首席導師席旁,确實又特設了一個席位。
此刻,上面正坐着這場總決賽的“特邀嘉賓”。
他兩鬓斑白,長得慈眉善目,卻又不失威儀。一身穩重的深褐色西裝,十分符合資深教授的身份。看上去活脫脫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輩。
“怎麽回事?”
聽到熟悉的前奏,駱懷秋眉心一皺,緩緩站了起來。
他對這個節目了解不多。
不多到,只知道柯意之在這裏當導師,選手們都是年輕女孩。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自從榮膺金曲獎的殊榮,擺脫了“江郎才盡”的咒語,駱懷秋就變得十分忙碌。
他本就善于鑽營,此時又有大獎背書,之前難以觸及的種種機遇,霎時都如雪片般向他飛來。
他名利雙收,又得到了原本不敢肖想的地位。決定揣着這潑天的財富,去海外安度晚年。
因此,這一年他一直忙着買房、裝修和轉移資産的事兒,連柯意之邀的歌,也是草草寫就。
“怎麽回事!”
見全場明顯一片嘩然,伴奏卻依舊遲遲不換,朱導在臺下安坐,不動如山。
駱懷秋鼻尖冒出一滴汗。
高枕無憂的日子過久了,他幾乎已經忘記,這些都是他偷來的。
自錄制開始,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舞臺。
只這一眼,耳順之年的駱懷秋,已經吓得魂飛魄散。
那個女孩——
那個總是抱着一摞書,來找他蹭課的女孩。聽講時比他最得意的學生還專注,提出的問題連他都答不上來。偶爾随口哼幾句自創的旋律,靈得讓他萬分妒羨。
藝術是個很殘忍的領域,勤奮決定下限,天賦決定上限。
就像她,盡管雖年紀輕輕,卻已令常人難以企及。輕輕松松一踮腳,就能打破困住他數十年的天花板。
熟悉的嫉妒感再次襲來,壓過了身敗名裂的恐懼。駱懷秋用無限妒恨的目光瞪向簡亭靈,目光惡毒如蛇。
可少頃,他忽然又變得釋然。
沒關系,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鬥不過他。當初找不到律師接她的案子,今天也不會有幾個人站在她那邊。
至少,視自己為知遇恩師的柯意之,就跟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暗自在心底裏松口氣,側身道:“意之啊,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的話斷在喉嚨裏。
柯意之甚至沒轉過頭來看他一眼。清隽的側顏冷如冰霜,有種陰鸷的厭棄。
而後,舞臺上的簡亭靈開始歌唱。
與此同時,偌大的背景屏上,跳出了一長串截圖與照片。
它們按照時間排序,勾勒出《向陽本能》誕生的全過程。
曲子最初的雛形來自五年前,照片上是她那套獨創的符號,知道別人看不懂,又用紅字标注了符號的含義。
而後是一串曲譜的源文件。後面跟着一排修改日期,從她讀大學期間,一直修改到畢業後第二年的五月份——
剛好是《向陽本能》在比稿中勝出的前兩個月。
十幾個版本的不同歌詞。一稿比一稿凝練、有力。稍有創作功底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心血。
幾支Demo,令這支歌曲的誕生和修改過程一目了然。
“你造謠!這是我駱懷秋的原創作品,跟別人沒有半分關系!”
簡亭靈剛唱了兩句,導師席上響起一聲暴喝。駱懷秋額前青筋暴起,聲音嘶啞,竭力想蓋過舞臺伴奏。
簡亭靈朝朱導的方向看去,輕輕點頭。
朱導一擡手,伴奏中止。
場子立刻安靜下來,駱懷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重整一下思路,冷笑着道:“我也有我的一套完整創作過程,曾在各大訪談裏談過不止一遍,一搜索就能找到!”
“倒是你,如果這些所謂的證據能站得住腳,你為什麽不去法院起訴,而是站在這裏信口雌黃、污人清白?”
簡亭靈輕聲道:“駱教授家大業大,我人微言輕,耗不起這個官司。”
“你馬上就要離開這片土地了,到時候,我又能找誰去讨說法呢?”
眼看衆人投來的目光都染上猶疑,駱懷秋心裏直打鼓。畢竟這些圖片的說服力太強,柯意之剛剛的态度也讓他心裏沒底。
眼看就要失去一切,他慌得口不擇言,脫口道:“我堂堂一個教授,會剽竊你一個丫頭片子的東西?我入行時,你爹媽都還沒出生呢!
全場嘩然。
明白人看得出,駱懷秋這是拿不出證據,才開始倚老賣老撒潑了。
可大多數人還是跟着直覺走,覺得這麽有名的教授,确實不會偷一個練習生的東西。八成是這練習生想紅想暈了頭,才想了這麽一出,來碰瓷、炒熱度。
臺下一片喧嘩,有人信她,有人中立,還有人罵她。亂成一鍋粥,吵得沸反盈天。
簡亭靈背對鏡頭,仰起臉,望向大屏幕。
這上面的每個字,每個音符,都是她的心血。
創作者看待作品,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她花費那麽多年精雕細琢的歌曲,幾乎寄托了自己全部的校園回憶。
那些熠熠生光的過去,不該蒙塵,不該被掠奪,不該被抹黑。
可是,她現在确實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練習生。
從這個事實上來說,她無法反駁駱懷秋的那套陰.謀論。
其實她事先也預見了這一結果,她不可能在臺上就得到一個說法。
她只希望,能依靠節目的聲量将這件事傳播得遠一些,之後的事情,再通過法律途徑,徐徐圖之。
能得到一個六十分的結果,已經實屬不易。
簡亭靈無聲地嘆了口氣,不再看駱懷秋一眼,打算下臺。
就在此時,導師席上,忽然響起一個清冷如玉的聲音。
“等一下。”
簡亭靈心跳一窒,難以置信地回過身。
柯意之已從席位上站起。
他身形挺拔如玉樹,比一旁微微佝偻的駱懷秋高出不少。漆墨般的短發襯得膚色愈發冷白,好看的眉眼間凝着沉沉郁氣。
不要——
簡亭靈在心底這麽說。她之所以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發聲,就是想把矛頭只對準駱懷秋,将柯意之從整件事情裏摘出來。
她知道他絕非有意,但網友未必會這麽想。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來之不易,她不希望任何事為他染上污點。
可柯意之絲毫不在意這些。
他只在意——簡亭靈是否能立即得到一個公正的答案。
他冷冷地瞥了駱懷秋一眼,無視對方擠眉弄眼的懇求,背過身,看向簡亭靈。
衆目睽睽之下,他雖神色鄭重,眸間卻極快地掠過一線不易察覺的疼惜。
環繞式音響将他澄澈冷峻的聲音放大,一字一句,所有人都聽得真真切切。
“對不起。”
“我在沒有查證的情況下,發行了一首被剽竊的作品。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無論是對于廣大的聽衆朋友,還是對于這首歌本身的作者簡亭靈,我都感到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