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鐘意
時節漸冷, 又到了簡亭靈不得不遵照父親叮囑，乖乖穿上秋衣的日子。
上次簡玉澄進醫院的事還歷歷在目，這些時間她常住在家裏, 寫歌之餘，還陪簡玉澄看報表，給雲莓做飯吃。
月初，G.A.官方公布提名, 柯意之新專自然在列。
驚喜的是，簡亭靈的名字也赫然出現在新銳創作人提名裏, 是名單中唯一的華人。
頒獎盛典定在十二月, 地點海外。
提名公布後, 柯意之總算清閑下來, 從繁重的日程安排中抽身，休了幾天假。
簡亭靈訂好酒店機票, 兩人一起去瑞士滑雪。
天光澄澈，雪山綿亘起伏，一望無際。
兩人欣賞了一會曠達絕景，便扣好護目鏡、戴好頭盔, 向遠方進發。
腳下的單板羽翼般輕盈，在高高低低的雪丘間漂浮, 将呼嘯風聲全都甩在腦後。
漫天粉雪飛揚, 簡亭靈微微眯起眼, 看向遠方的太陽。
有一種錯覺。
與他并肩而行, 好像就能，追得上光。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簡亭靈全身酸痛, 短暫地泡了個溫泉, 立刻癱軟如泥, 陷進床的懷抱。
柯意之卻憑着自幼打下的武術功底，以及近年練舞的經歷，一點不見疲态。
卧室燈光氛圍感十足，馥郁暖調裏，他身上只松松垮垮穿着一件浴袍。前襟微敞，線條流暢的肌肉若隐若現，膚色被溫泉蒸汽熏得淺紅。
簡亭靈什麽力氣都沒了，只勉強能撐開眼皮，目光黏在他身上。
看着他打開唱機，放了一張經典黑膠。
然後，在床旁坐下，好看的手撫上她肩背。
簡亭靈一顫：“幹什麽？”
耳邊聽得他笑：“還能幹什麽。”
他掌腹緩緩施力，力道恰到好處。才揉捏了幾下，簡亭靈頓時覺得渾身都松快不少。
就這樣享受着按摩，聽着黑膠，沐浴在香氛的淺淡香氣裏。簡亭靈舒服得險些要化進他懷中。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忽然“叮咚”響了一聲。
她遺憾地從美夢中蘇醒過來，伸長手去夠。打開，是雲莓的語音。
[靈兒什麽時候回家呀，機票定好了嗎？]
[微笑.jpg]
後面這張是柯意之的表情包。
他難得在演唱會現場笑一次，每個為數不多的微笑都被向日葵珍藏起來。雲莓這種資深媽媽粉自然不會錯過。
簡亭靈默默給柯意之看了一眼屏幕。
柯意之笑得十分無辜：“看來，我不用擔心媽媽不喜歡我了。”
“她不喜歡我都不會不喜歡你。”簡亭靈很無奈地點開訂票app，邊截圖邊道，“我一直不敢告訴她咱倆的事，怕她接受不了。”
柯意之：“有這麽誇張？”
簡亭靈果斷點頭。
“你在她心目中就是至高無上的。世界的光，superstar。”
說着按下發送鍵。
五秒靜靜地過去了。
她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
自己好像犯了個錯誤。
直覺在瑟瑟發抖，似乎有道雷就懸在天靈蓋上，将劈未劈，跟達摩克利斯之劍似的。
她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地點開自己剛發的那張截圖，往下翻，放大。
雖然只有邊角。
但毫無疑問，截到的內容是——
酒店入住人：簡亭靈，柯意之。
身份證號：XXX……
簡亭靈嗡的開始耳鳴。
向來秒回的雲莓寂靜如斯，整個對話框死氣沉沉，只有柯意之的表情包，在屏幕上微笑着。
她默默撤回圖片。
死寂般的一分鐘過去了。
然後，從來不跟她打字，只發語音的雲莓，破天荒地發來兩行字。
[你是……]
[和誰？ ]
簡亭靈視死如歸地閉上眼。
[柯意之。]
對面再也沒有發話。
簡亭靈從床上一躍而起，焦慮地捏着手機原地轉圈圈：“怎麽辦怎麽辦，我媽要瘋了啊啊啊。”
柯意之倒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不至于吧？長輩們什麽沒見過。”
“但不能是我跟你啊！”簡亭靈抓狂，“我本來是打算慢慢告訴她的！”
“嗯？”柯意之不解，“怎麽個慢慢法？”
“比如……”簡亭靈手忙腳亂地解釋，“先說感覺合作的時候你好像多看了我幾眼啊，等過一個月，再說不小心跟你碰了下肩膀啊。再過一陣，節假日的時候，說，出門竟然偶遇了你，就一起吃了個飯啊……”
她喘一口氣：“本來應該這樣循序漸進的！”
“可我才剛鋪墊到第二步！”
柯意之忍俊不禁，笑得連身體都微微往後仰去。
“那怎麽辦？”笑意将他磁沉音色也染得暖洋洋的，“不能按計劃來了。”
“是啊……”
簡亭靈已經進入大起大落的悲傷階段，“在我媽心目中，我們上禮拜才剛剛碰了肩膀……”
“結果這禮拜，”
柯意之接過話頭：“你就忽然飛到瑞士，把我睡了。”
簡亭靈：……
她哀怨地看向他。
就在這時，死寂多時的手機，總算有了動靜。
悅耳的鈴聲響起來，有種墳頭蹦迪的喜慶感，令整個房間都洋溢着快活的空氣。
她弱弱接起電話。
聽筒離傳來簡玉澄喜氣洋洋的聲音：“喂，靈兒？”
簡亭靈：“……”
“你終于告訴她了啊。”
“…………”
“你媽很高興啊，很高興。哈哈哈哈，莓莓高興，我就高興。”
簡玉澄爽朗地笑個不停。
簡亭靈怯懦發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嗯……”
對面思索一會措辭，選用了最樸實無華的描寫方式：“她正手腳離地的抱着我，并且瘋狂揮舞印有女婿頭像的小旗。”
“？？？怎麽做到的？”人只有兩只手啊！
“哦對，同時還發出一些喜悅的聲音。”
簡玉澄将聽筒挨近雲莓，一種難以名狀的長嘯通過電波千裏迢迢地傳來，跨越茫茫國境，令窗外的高冷雪山都黯然失色。
簡亭靈：“……”
簡玉澄企圖翻譯：“似乎是在叫，兒子，兒子，之類的話……別的我就聽不懂了。”
這就是親媽粉僅存的理智嗎。
簡亭靈揉了揉太陽穴：“爸，照顧好媽。”
“這麽多年了，”簡玉澄笑，“你還不放心我麽。”
–
轉眼來到年末。
在海外召開的G.A.盛典，是娛樂圈一年一度的大盛事。
頒獎日還沒到，預熱話題已接連不斷，無論是圈內的一二三線，還是十八線小明星，全都以能蹭到盛典熱度為榮。
但這天，一個與盛典不相關的話題殺入重圍，空降榜首。
#向雲升入獄向氏産業破産清算#
消息一出，四座嘩然。
報道來自權威媒體，配圖詳盡。但大家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大叔沒什麽興趣，反而全去吃另一個人的瓜。
原因很簡單，向雲升被帶走的照片裏，只有這個人的身影最亮眼。
向家大公子，向韶。
大家熱火朝天地讨論着。
[這個向韶怎麽這麽耳熟]
[好像就是ylj的未婚夫叭]
[ylj是誰？]
[怎麽，前段時間豔壓全網的楊柳菁已經成為時代的眼淚了嗎]
[誰讓她這段時間都沒有曝光]
[傍上豪門了還要啥曝光]
[但這豪門也太塑料了吧，說沒就沒]
[這告訴我們什麽？美女還是要專注自己的事業，靠婆家真的靠不住]
[路人能不說風涼話了嗎，菁菁只是訂婚，還沒結婚好吧。幸好向家倒得快，姐姐趕緊跑！]
[樓上好天真，這種家庭一旦訂婚就已經深度捆綁了啦……而且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真以為你家菁菁不知道向家是什麽德行嗎]
……
班級群也炸了鍋。
大家關心楊柳菁，前前後後@她十幾次，但一直沒收到回複。
她肯定上過線。
因為她把那條公布訂婚的朋友圈删掉了。
簡亭靈這兩天忙着準備盛典禮服，沒看熱搜，被群裏呼啦呼啦的信息吵得頭疼，打開手機一看，吃了一驚。
那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向叔叔”，簡家多年的宿敵，就這麽入獄了？
她驚愕三秒，擡頭看柯意之。
“是你做的嗎？”
別人想不到這一層，但她很清楚。向家耕耘多年，規模宏大，盤根錯節，沒那麽容易倒下。
這些年，簡玉澄收集了很多證據。但想要扳倒他們，光靠證據，遠遠不夠。
柯意之正坐在窗邊，翻着一本和文明史有關的書，聞言擡眸，靜靜看向她。
須臾之後，他重新垂下眼看書，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簡伯父手裏全是鐵證，我不過順水推舟。”
可簡亭靈明白，他素來都是這樣。默默為她做的事，遠比告訴她的多。
而且，柯氏和向氏有諸多業務合作，他能做到這步，一定沒有借助絲毫家族力量，全憑自己逆勢而為。
淚意溫熱，炙烤着眼底。
兜兜轉轉，終于得到向家伏法的結果。她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卻從沒想過，會是柯意之促成這一天。
還有選秀時破音的事情，作品被剽竊的事情……
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他總出現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然後，将她的所有缺憾都變成圓滿。
“謝謝。”
她鼻中發酸，一步步走過清光中的長廳，伸手抱住他。
–
雲珀的另一邊。
房間漆黑，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楊柳菁蜷縮在床上，耳機裏是那張不知聽了多少遍的專輯。
男聲清冷磁沉，和着旋律低唱，如同齒間噙着月光。
牆上貼滿柯意之的海報。
舞臺上的模樣，攝影棚內的模樣，幫品牌代言的模樣。
黑發穿西裝的模樣，挑染穿潮牌的模樣，素顏穿白襯衫的模樣……
簡直像一場名為“柯意之”的大型畫展。
而作為這一切的策展人，即使室內毫無光亮，楊柳菁也能準确無誤地指出每一件藏品的位置。
起初她對他，只是少女情窦初開的懷春心事。
那份情感潔淨無瑕，藏在每次偷偷看他的眼神裏，為他而提交的學生會加入申請裏。
可這麽多年過去，潔白的情感，漸漸變質為漆黑的執念。
為什麽？
為什麽同樣是同學，她就不可以？
為什麽他要為了簡亭靈，毀掉自己未來的生活？
想到那個名字，楊柳菁咬緊牙齒，嘴唇都滲出血來。
她明明已經放棄了。
已經要和別人結婚了。
向韶給不了她愛情，至少可以給她，很多很多的富貴榮華。
可是為什麽，他連這點幸福都不願意留給她？
楊柳菁忽然從床上翻起，一把扯下耳機，狠狠朝床頭砸去。
床頭的相框裏，放着一張合照，是高一（9）班的合影。
随着“當啷”一聲巨響，粉色的頭戴式耳機流星般墜下，與玻璃相框一起，摔得支離破碎。
楊柳菁仍不滿意。
她豁然起身，将牆上的海報全部扯下，憤恨地揉成團，噼裏啪啦地往門框上砸。
好看的容顏在她指間破碎，又在她動作帶起的風聲裏，飄搖欲墜。
房間內下起一場巨大的冰雹雨。
這是你們欠我的。
她想。
你們欠我太多了。
–
今年的G.A.盛典在洛杉矶舉行。
私人飛機一落地，立即有組委會派來的人将他們接到預定的酒店。
宴會廳內衣香鬓影，星光璀璨。不少銀屏與舞臺的常客，被尊為“巨星”的熟悉面孔，都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這裏。
他們和常人一樣飲酒談笑，抱怨哪種水果太酸，交流哪樣甜點格外好吃。
簡亭靈在人群中穿梭，美滋滋地收了不少唱作大□□片。
柯意之端着香槟，正與熟人客套。
目光卻越過無數摩肩接踵的身影，落在大廳另一頭的簡亭靈身上。
她正與一位金發藍眼的老先生說着什麽，眉眼間神采飛揚。
片刻後，她忽而朝柯意之的方向轉過頭。
這間宴會廳面積極大，足足有五百平，跟個籃球場似的，能容納三四百人。
她卻隔着人山人海，一眼對上了柯意之的目光。
然後，朝他展露出一個極明亮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支朱橙色的利箭，破空而來，直直釘在他心上。
柯意之一瞬失神。
腰間手機亮起。
[啊啊啊！！！Phil神也在這裏！！！]
是簡亭靈發來的消息。
兩人隔得太遠，她便用微信分享興奮。
[他還給了我演奏會的VIP坐票！！！]
[我們下個月去倫敦吧！！！一起聽！！！]
柯意之翹了下唇角。
宴會廳內除了明星，也有二三十個小有門路的媒體記者。見他一笑，周圍頓時響起無數快門聲，抓拍這一刻。
而鏡頭中心的柯意之，只是旁若無人地低頭回複：[好，我們一起聽。]
還沒他等笑容消失。
一個記者忽然十分沒眼色地走上前，腆着笑臉問他：“柯老師心情很好啊，是已經對拿獎胸有成竹了嗎？還是最近發生了什麽好事？”
暖意自柯意之眼底褪去。
他并未将手機鎖屏，只擡眼，瞥向這人。
可記者不僅沒退卻，反而因他這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覺得傳言十有八九是真。
傳言說，他正在進行一段幸福的地下戀情。
記者這麽想的原因很簡單——誰不知道以前的柯意之有多冷如冰霜，要是在這種場合被打擾，一束目光剜過來，就能将人凍成冰雕。
可此時的柯意之，卻只是微颦了下眉，淡淡地看着他。
記者舔舔唇，抖膽再進一步。
“柯老師是在和朋友發消息嗎？”
他沒聽到對方的回複。
卻能看見，柯意之手中的屏幕仍亮着，沒有鎖屏。
但這個角度，看不清對方發了什麽內容，也看不清頭像和備注。
記者心裏一陣打鼓。
他的相機就挂在胸前。
他很想舉起機子，對準那亮盈盈的屏幕，拍一張照片。
但他攥了攥拳，還是不敢。
因為柯意之氣場實在太強。一言不發時，威圧感更是如影随形。
記者掙紮一陣，沒有得到半句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讪讪離開。
柯意之并沒有多看他一眼。
但這個記者的到來，确實改變了一點事情。
他垂眸，看着簡亭靈的頭像，還有自己給她的備注。
“靈兒”。
如果這個界面真的被拍下來，發出去，會怎麽樣？
一抹煙花般的電光湧上心頭。
他似乎，對這一刻，心懷期待。
想要讓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曾經是她，此刻是她，以後，也将永遠是她。
也許，到了該官宣的時候。
柯意之抿唇。他微微低下頭，利落發梢垂在額前，清隽散淡的眉眼，暈開些許溫柔的光。
他打字：[傍晚要不要一起溜出去吃飯？]
[有一件事，想和你聊聊。]
想問問她的看法。
如果她也願意，就把這段戀情公之于衆。
[好啊好啊]
片刻後便收到回複。
他垂眸看着這行字，仿佛聽到她雀躍語氣，形狀好看的鳳眸被光點亮。
–
碰了一鼻子灰的記者走出宴會廳，在紅綠燈前唉聲嘆氣。
就在這時，一個甜膩的女聲傳入耳中。
“你好，有點事想要問你。”
在異國街頭，聽到母語問候，總會令人感到親切。
記者轉過頭，看到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穿雪白皮草，挎着一只華麗的包。
“楊——”
他畢竟是個娛記，對十八線小明星的記憶比一般人好出不少。更何況楊柳菁也不算十八線。
記者吃驚得險些叫出楊柳菁全名。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堆出笑臉：“楊小姐想問什麽？”
提名名單他背得滾瓜爛熟了，知道她沒被邀請。
但這并不影響她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我想問——”
楊柳菁開口了。眼瞳沉沉，即使畫着絢麗明豔的紫色眼影，也怎麽都掩不住眸中那死水般的陰冷。
“我想問你，簡亭靈是在裏面嗎？”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倒計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