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三十五)
孔落拉着江潮生來參加香港國際電影節的閉幕宴會,江潮生本來是拒絕的。
“你這可就不上路子了啊,這宴會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孔落瞥了一眼江潮生正在給蘇近月發着消息的手機,明白了,“懂了懂了,這沒有佳人在側,應酬确實無聊些。”
打趣完孔落斂了神色,正色問道:“排片的事,你不再想想辦法?”
香港國際電影節,《山海》放映的這幾天,江潮生給蘇近月發的都是些好消息,《山海》本身作品質量夠硬,确實收獲了不少好評,只是江潮生沒有告訴蘇近月的是,《山海》作為國際電影節上反響很好的電影,電影院排片情況卻不容樂觀。
宴會廳燈火輝煌,落地玻璃窗映出香港燈火輝煌的夜景,維多利亞港燈火閃耀,餐桌上擺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美食佳肴,而此刻的江潮生顯然無暇去一飽口舌之欲。
《山海》定春節檔本身就是他特意定的,江潮生知道先前得罪了秦琳,自然也就得罪了宏來影業,《山海》在宏來集團旗下的幾千家電影院的排片自然讨不了好處。
春節檔觀影人數多,是一年中電影院的最佳營業階段,江潮生本來想着,就算是排片不太好,也能在春節檔這塊大蛋糕中分得一小塊。
然而他沒有想到,秦琳竟然真的如此決絕,會針對《山海》到這種地步,孔落同宏來院線幾個地區負責人熟悉,從他打聽的消息來看,《山海》目前被排的都是淩晨場,和小廳。
孔落從侍者端着的餐盤中取過兩杯雞尾酒,遞了一杯給江潮生,好言勸道:“說實話,你這片子是好片,從電影節首映反響就能看出來。只是片子雖好,但你想上的畢竟是賀歲檔,這賀歲檔一直以來都是喜劇片和愛情片的天下,頂多加個歷史片,誰願意大過年的搞深沉,也難怪資本不看好。”
孔落舉起自己的酒杯,遙遙向站在落地窗旁正在和旁人言笑交談的秦琳指了指:“你只要現在去和秦琳敬杯酒,低個頭,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孔落說的話和道理,江潮生自然懂。他不是自命清高之人,知道現實是如何。就像現在,秦琳和王建軍所站的地方,自然是花團錦簇,想要拉攏攀附關系的人不在少數。
江潮生只是将酒杯同孔落碰了一碰,輕輕一笑,說道:“這可不是低個頭的事。”
“低這一次頭,以後這頭,可就要一直低着了。”
江潮生細細品着杯中的酒,待到一杯飲完,他心中的主意也定了下來:“之前《山海》開拍前不也遇到了撤資,還不是能夠找到新的投資補上?”
孔落想,江潮生這個人真的是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慌不忙的,說道:“這哪一樣啊,這投資你好找,可是這電影上映,那可是實打實掌握在電影院手裏,少一塊屏幕,少一場排片,你就會少一次觀衆看的機會。”
江潮生舉起酒杯,宴會廳華麗的吊燈映在杯壁上,燈火撲朔,一如他此刻晖深明滅的眼神:“以後我會讓他們主動來求我,求着我加映排片。”
孔落還是第一次看到江潮生露出這樣的神情。江潮生平日裏總是笑容燦爛,人畜無害的,倒是讓他險些忘記了,他們這一批同期導演裏,江潮生才是個最厲害的角色。
孔落問道:“你這是有主意了?”
江潮生沒有直接回答孔落的話,而是放下手中酒杯,與孔落對視道:“熒幕上已經很久不曾展示過普通人真實生活的故事了。”
“藝術本就該從生活中而來,反映着生活,推進着生活。”
“我也拍過商業片,拍過資本愛的,所謂的投資風險小,觀衆喜聞樂見的。”
“然而什麽是人民群衆真正喜聞樂見的?”
“我們也一起去過好萊塢參加培訓,親手感受過好萊塢,這座世界最大的電影基地是如何運作生産出一部又一部片子的。”
“電影是個休閑娛樂的方式不錯,然而,觀看電影的時候,它卻在不知不覺中塑造着你的價值觀、生活觀、感情觀。”
“這種普羅大衆眼中所謂的消遣途徑,正在默默地改變着整個社會,改變着社會思潮。”
“也改變着人們對愛恨別離等最基本人生概念的看法。”
“一部好的作品,從來都不是由票房來定義的,也不僅僅是票房。”
江潮生最後一字一句,莊重而認真地說道:“我相信這一屆的觀衆。”
孔落之前就知道,江潮生是有點理想主義者的,不過江潮生把這點藏着很深,不然先前也不會為了賺錢,去拍宏來影業那部片子。只是他沒有想到,原來《山海》對于江潮生的意義如此之深。
也難怪,江潮生鏡頭中所展現出來的,确實是他所不能及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孔落也明白,江潮生這是和他推心置腹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他拍了拍江潮生的肩,想了想,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說道:“這條路可不好走。”
而後孔落再次取了兩杯酒,不過這次取的是香槟,孔落将酒杯遞給了江潮生,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後笑着祝福道:“可我希望你能夠成功。”
–
春節将至,按理來說該是歡樂喜慶的日子,別的不提,最起碼能放一個春節長假。
傅言哼着歌收拾着東西,路過蘇近月的辦公室時,卻看到蘇近月正看着手機,眉頭緊鎖。
這年關将至,律所內大大小小的委托都清的差不多了,至于那些長期合作的客戶,倒也要過年的。以前還有些外企會有工作,現在外企也逐漸明白,這春節在華夏人心中是如何重要的一個節日,也開始不會在春節強求着合作方工作了。
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又會是什麽事呢?
傅言敲了敲門,開口問道:“在看什麽,愁眉不展的?”
蘇近月搖搖頭:“沒什麽,是我的私事。”
蘇近月這麽說,傅言便明白,蘇近月這是不讓他再繼續問下去,他便到底還是只能守着自己一個後輩的界限,不能再多說什麽。
傅言便靠在門上,看着蘇近月,笑着說:“那行,那我就先回家過年了。”
之前傅言想,即使蘇近月和江潮生去拍了電影,可電影拍完後,蘇近月還是回來了君達律師事務所繼續工作,還是坐在那間辦公室裏,還是會像之前一樣喊他做事。
那他,總歸是有機會的。
只要他還是蘇近月最喜歡和信賴的後輩,那他就總還有時間,慢慢把一塊堅硬寒冷的冰,化作一汪春水。
可是,時間不等人,在他以為還有很多的時間,這塊冰,早就已經先被別人給捂暖了,捂化了。
傅言替蘇近月帶上門,就像之前蘇近月剛帶他時,第一件事就是從進辦公室先敲門,出辦公室先帶門這種細小注意點開始,臨關上門的最後一瞬,傅言望向蘇近月。
或許月亮本身就并不是近水樓臺就能摘得的。
傅言如同以往每一年春節放假前,律所內人都愛互相道別時加那麽一句,對蘇近月道了句:“那就明年見了。”
蘇近月擡頭看向他,笑着應道:“明年見。”
–
蘇近月今天确實不用加班,也如傅言所猜想的那樣,讓她憂心的确實不是律所工作上的事,而是江潮生發給她消息,說《山海》正式定檔春節上映。
這本來是件好事,只是她打開手機APP,想要去訂張票時,卻發現,《山海》的票除了淩晨的小場,其他的場次根本就買不到。更別提在APP內,春節檔電影的宣傳最重頭的,是王建軍的《追光》,海報上齊楚還巧妙的在一衆主演中,排了個相當顯眼的位置。
追名逐利本就是娛樂圈的特色,蘇近月自己是學法律出身,自然看不慣齊楚這種背信棄義,撕毀合約的作風,但是她當時從齊楚的公司身上倒也敲了足量的違約金,也得虧齊楚跑路的早,《山海》的拍攝後來也算順利,這件事就暫且先放到一邊。
可是這《山海》排檔的事,确實不得不讓蘇近月擔心。
她這還是找的建寧市CBD附近的幾個大影城,如果是其他城市的影院,影廳沒有那麽多,總場次沒有那麽多,恐怕《山海》的排片還要更受影響。
蘇近月正擔憂着,辦公室的門再度被敲響。
“怎麽,是有東西忘記了嗎?”蘇近月還以為是傅言回來了,便也沒擡頭,只是盯着手機上的電影購票界面。
直到手機上落下陰影,蘇近月覺得有些不太對,一擡頭,才發現是江潮生。
幾日未見,江潮生依舊是那副笑容燦爛的模樣,穿着衛衣牛仔褲,外面套着羽絨馬甲,倒真的是看不出來半分導演的樣子。
江潮生瞥了眼蘇近月的屏幕,笑着問道:“想看電影幹嘛要花冤枉錢去電影院,你上次不是看到過,工作室那兒可是有個豪華私人影院,還有我這個私廚給你做觀影小食。”
蘇近月不用看,光聽江潮生這語氣,就知道他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也是避免自己的擔心,不過逃避問題不是她蘇近月的行事作風,更何況,《山海》畢竟同樣也是她的心血。
“《山海》上映,真的如你所說,沒問題嗎?”
江潮生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就像只被主人抓到犯了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正在撓自己毛的狗狗:“這你都看到了,也不能說沒問題。”
蘇近月輕笑了一聲,看來江潮生到底還是不會騙自己,自己還沒怎麽問,這就實話實說了。她放下手機,問道:“你這麽說,就是想到怎麽辦了?”
江潮生眼睛亮亮:“這院線不給排片沒關系,這電影票到底是觀衆掏錢,你就等過幾天看,到時候它會不得不給《山海》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