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四十六)
涉及到自己專業範圍時,蘇近月身上除了往常那股冷靜自持之外,多了一絲自信。
那是對于自己專業知識和業務能力的自信,那是經歷了無數次委托和無數場官司後沉澱下來的經驗。
就像江潮生當時對蘇近月肯定地說,《山海》一定會火,電影院一定會過來主動求着他來加多排片和延長放映,現在的蘇近月也對江潮生肯定地說,這場她準備了八年的官司,一定會贏。
江潮生知道,自己都無需多問蘇近月,她有沒有信心。
于是江潮生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思忖了片刻後,還是下定決心問道:“我家樓下開了個夜宵攤,口味還不錯,等會兒一起去吃?正好我回家取個東西給你。”
蘇近月沉默了。
她沒想到江潮生憋了半天想出來的借口依舊如此的蹩腳,她明明記得,江潮生家所在的小區屬于高檔住宅,門口只有家24小時便利店來着。
“……你家樓下真的能開夜宵攤嗎?”
江潮生愣了愣,樂呵呵地回答道:“如果今天晚上夜宵攤沒出攤,那我就給你做,你不是說好久沒吃我做的飯了嗎?”
于是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情況。
蘇近月坐在江潮生家裏的餐桌旁,看着江潮生正圍着圍裙,煮着面條。
順帶一提,這個圍裙還是剛剛進小區的時候,江潮生臨時下去買的,便利店裏貨品有限,在蘇近月的指導意見下,江潮生在粉紅蕾絲、性感豹紋、大紅印花等圍裙中,選了現在這個印着狗狗圖案的綠格子圍裙。
“你先吃,我去拿東西。”江潮生将面條端上餐桌時,還不忘給蘇近月榨了杯果汁作配。
蘇近月用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條,發現面條下面還卧着三片煎好的午餐肉,和成熟度堪稱完美的流黃蛋。
江潮生這所謂的節省時間随便下碗陽春面,可一點都不随便啊!
蘇近月一邊吃着面條,一邊留心着書房那邊傳來的響動。
聽起來江潮生那個要給她的東西藏在挺深的地方,等到蘇近月都把面條吃完了,正準備主動一點把碗筷送進洗碗機,江潮生才從書房裏出來。
“給你,希望能幫到你的忙。”
江潮生手裏拿着的,是三個看起來很普通尋常的大黃色牛皮紙文件袋。
江潮生臉上罕見的嚴肅認真的神情,讓蘇近月暫時先把碗筷放下,接過了牛皮紙文件袋,解開纏繞的線,打開文件袋。
“這是……”蘇近月将第一個文件袋中的東西拿出。
那是一個裝在塑料殼裏的光盤,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看上去有些眼熟,還有一疊已經泛黃的紙張。
蘇近月仔細想了想,終于想起來,這種光盤在哪裏看過了。
她在建寧大學念書時,學校的電子閱覽室為了方便學生拷貝資料,以成本價向學生提供批發來的光盤,方便學生們進行資料的刻錄保存。
而那疊泛黃的紙張,上面的字跡竟然是自己曾經的字跡,蘇近月簡單看了一下,第一張上面她寫下的“李山”“李移山”“張望山”等等的名字,那是她當時在創作《山海》時,思索主角叫什麽時寫下的草稿。
“這疊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是你當初創作山海時的部分草稿。”比起蘇近月的驚訝,江潮生淡定許多,“光盤裏則是你當時在圖書館裏構思小說,寫下這些草稿時的監控錄像。”
蘇近月打開第二個文件袋,裏面裝着的是當年的那份校刊特別版,以及那本征文比賽的雜志。
蘇近月接着打開第三個,這裏面則是幾份手稿,包括當年那份校刊編輯書寫的,關于是陳淑儀将筆名為無山的文章交給她的事實和時間,以及圖書館內勤工儉學的同學所書寫的,常看到蘇近月在圖書館內進行創作,和她曾經交流過《山海》這部作品的創作內容。
蘇近月是名專業的律師,她當然知道,江潮生給她的這三個文件袋,對此刻準備打官司的她而言,有多麽重要的意義。
這些東西,能夠證明蘇近月是原創作者,同時證明陳淑儀的抄襲行為。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個證據,你這兒肯定有,我就不多此一舉的給你了,《山海》的劇本你肯定有備份。”江潮生故意開玩笑地說道。
原來除了蘇近月自己,江潮生也對這場官司下了足夠的功夫。
江潮生所提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蘇近月在這場官司開始便要着重強調的,那就是對比蘇近月當年創作的小說版本的山海,和現在的電影劇本,證明雖然靈感來源于原小說,但電影劇本是全新的作品,沒有任何抄襲。
蘇近月點點頭,将證物按順序一一收回到牛皮紙文件袋,在收到她的創作草稿時,蘇近月有些懷念地看着當年自己在紙上信筆書寫的,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蘇近月突然想到:“對了,這些東西你是怎麽會有的?”
素來面對什麽樣的人、在什麽樣的場景下都能應付自如的江潮生,面對蘇近月的這個問題,卻是突然紅了臉。
真奇怪,蘇近月還以為,以江潮生的人設,他是不會臉紅的。
江潮生像是要逃避這個話題,悶不做聲地收起碗筷,朝廚房走去。
江潮生越是不說,蘇近月的好奇心就越是重。
要知道,她自己都快忘記,當初自己在構思山海這個故事時,曾經在紙上寫寫畫畫這回事了。
畢竟現在已經無紙化辦公很久了。
蘇近月像江潮生長出的尾巴一般,跟着江潮生進了廚房,江潮生耳朵越紅,蘇近月心中的好奇就越重,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你會有呀?”
“說說看嘛~”
不得不說,就像江潮生鮮少臉紅一樣,以蘇近月的人設而言,江潮生也沒有想到能看到蘇近月撒嬌的模樣。
于是在江潮生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調好設置啓動後,他洗好手,擦幹淨,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後,終于拖延是再拖不下去了。
江潮生嘆了口氣,一轉身,卻和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蘇近月撞了個正着,廚房的地面為了方便打掃,鋪的是地磚,蘇近月腳下一滑,人是沒有摔到,只不過原來捧在胸口的文件袋沒拿穩,掉落在地上,有幾張紙還飄到了櫥櫃底下。
江潮生對自家廚房顯然熟悉的多,他立馬蹲下身來,幫着蘇近月撿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材料,為了撿到飄到櫥櫃底下的那幾張紙,江潮生趴在地上,伸手夠着。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看文件袋裏,那些屬于她大學回憶裏的物件,勾起了她的回憶,蘇近月看着江潮生努力幫自己撿紙,覺得眼前這一幕,也有着很強的既視感。
“都在這裏了。”江潮生将撿全的紙整理好,放入牛皮紙文件袋中,見蘇近月仍然定定的看着自己,那本來因為注意力的轉移,而暫時忘卻的害羞感,頓時又襲了上來。
“你真的很想知道嗎?”
蘇近月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江潮生學着蘇近月的語氣說道:“這可是一個聽起來不怎麽精彩,甚至有些狗血的故事。”
–
實際上有件事情,江潮生沒有告訴蘇近月。
準确來說,是江潮生故意沒有告訴蘇近月,又或者說,是蘇近月沒有想起來,也可以說,是蘇近月陷入了刻板印象和思維定式。
那就是,江潮生雖然現在是位知名導演,但實際上,江潮生大學念的并不是導演系。
“我大學念的,其實是計算機系。”
“欸??!!”
江潮生的這句話果然引發了蘇近月的驚訝。
說實話,現如今大學學什麽專業,和以後從事什麽樣的工作,不一定有什麽關系。
可是像江潮生這樣的大跨行,也着實是少見。
并且江潮生這樣一個有着各種奇思妙想的人,很難想象他當年對着電腦敲代碼的模樣。
不過蘇近月的驚訝還是早了點,因為江潮生接下來的話還會讓她更加驚訝。
“我本科是在建寧大學念的。”
“欸???!!!”
蘇近月這才想起來,她确實好像沒有去問過江潮生的年齡,畢竟她和江潮生怎麽也算是熟人朋友,貿然去問年齡,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
不過江潮生年齡比她小是毋庸置疑的,不是長相,而是當初在法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在圍觀的時候,還真的查過江潮生的資料,詞條上面有寫過江潮生的出生年月,不過她忘記了。
一想到江潮生也是畢業于建寧大學,說不定他們還曾經在大學裏擦肩而過,或者是坐過同一個教室,蘇近月就感覺很神奇。
畢竟如果不是《山海》電影這個契機,她和江潮生,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都不會有交集。
相信江潮生也不會想和自己這個金牌律師有什麽交集的。
然而江潮生接下來說的第三句話,所蘊含的巨大信息量,讓蘇近月那素來引以為豪的大腦,瞬間因為運算量過大,而宕機了片刻。
江潮生看向蘇近月,那雙明亮的眼睛裏,蘊含着仿佛融化了冰雪般的春光,又像是看到了失而複得的瑰寶,欣喜而珍重。
“那時候,你就已經是我的光了。”
“是我的歡喜與雀躍,甜蜜與苦澀。”
“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