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四十八)
江潮生說的輕描淡寫,可他在敘述過程中,雙目中閃動着的情緒,印證着在這段過去的故事中,他所蘊含的感情有多麽的強烈。
蘇近月第一次失語了。
面對委托人的痛苦哭訴,她可以溫柔安慰;面對當事人的絕望哀嚎,她可以理智分析,給出一線生機。
可是現在面對江潮生這樣平靜表面下,蘊含着對自己的強烈情感,蘇近月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招架了。
她摸了摸抱在懷中的牛皮紙袋,她現在更加明白,這些證據的分量有多重。
這是一份心意。
一份遲到了八年才傳達到的心意。
“所以你一直……”
蘇近月話說到一半,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了。
她該怎麽說,她總不能大言不慚地直接說,所以江潮生一直都喜歡她吧?
江潮生的察言觀色、溫柔體貼在這種場合又發揮了作用,他只是淺淺一笑,在蘇近月說話卡殼的時候,接上了花:
“所以我說,我是你的骨灰級粉絲,喜歡你很久是真的。”
蘇近月努力消化着這一事實:“你早就知道《山海》曾經的抄襲事件,所以當初才沒有繼續追問,我為什麽不想《山海》影視化?”
洗碗機工作完畢的電子提示音恰好響起,江潮生将洗好的碗筷收好到櫥櫃中去,順手從冰箱中拿出一罐茶葉,對着蘇近月晃了晃:“講了真麽多,要不要喝口茶,潤潤嗓子?”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蘇近月來,只有瓶裝礦泉水可以喝的事,讓江潮生記住了,這次他不僅提前準備了茶葉,還特意買了套泡茶工具,纖長的手指壓着茶壺,将金黃色的茶湯倒入白瓷小杯中。
茶汽在這一方空間內蒸騰,江潮生将外杯壁挂上的水珠擦拭幹淨,然後将茶遞給了蘇近月,眉眼彎彎地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願意說,我自然不會問。”
在蘇近月端起茶杯品了這一口茶時,随着舌尖感受到的苦澀與清甜,江潮生後面的一句話,讓蘇近月一時間更加五味雜陳。
“我會等到你對我說的那一刻。”
怪不得江潮生當時第一次在建寧市中級法院門口見到自己的時候,那麽激動,還拉着自己一定要拍《山海》。
作為金牌律師的蘇近月,自然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能夠揣測來找自己的人,究竟所求什麽。
知道他們想要什麽,那就自然好應對。
唯獨江潮生,從見江潮生第一面開始,蘇近月就覺得自己看不懂他,換句話說,那就是她的第六感告訴她,江潮生這個人相當難搞。
拍電影是表面的,江潮生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她。
蘇近月攥緊了手中的茶杯:“我……”
然而還未等蘇近月的回答說出來,她的電話鈴聲便在此時突兀地響了起來。
來電的是串陌生電話號碼,要是放在平時,蘇近月肯定認為這是推銷或者是詐騙電話了,可是大概是方才恰好讨論到相關的話題,蘇近月莫名的有種感覺,這通電話,應該就是方才所說的故事中,另一個“主人公”。
“喂。”蘇近月滑動接聽了這通電話,說了一聲後電話那頭便是長久的沉默,沉默到蘇近月都開始聯想,不會是網上有那種激進的黑粉,知道自己的電話後打電話過來了吧。
蘇近月正考慮着要不要開通防止陌生號碼呼入,電話那頭終于有人說話了。
“蘇近月,你真的打算起訴我嗎?”
《山海》上映,蘇近月也小出了次名之後,君達律所的名聲也更加響亮了,案子客源也跟着《山海》票房一起節節升,這主任一高興,大手一揮,自然是這段時間給了蘇近月相當高的自由度,所以最近蘇近月并沒有接其他的案子。唯一的準備打一起,那就是她給自己打的。
來電人是誰,蘇近月心下明了:“當然,陳大作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建寧大學法律系畢業的,還是留學歸來的高材生,所以相應的流程你應該很熟悉了。庭前調解之類的也不必了。”
“見一面?不必了,等到開庭的那一天,不就自然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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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見到她!”
陳淑儀挂斷電話,只覺得自己氣血上湧,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現在是在齊楚的公司裏,她恨不得想把眼前看到的東西都給通通砸碎。
不該是這樣的,氣急敗壞的不該是蘇近月才對嗎?
被輿論和網友攻擊,蘇近月為什麽在電話裏還能如此的氣定神閑?
明明八年前,她不是夾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了嗎?
“陳老師您別生氣,這蘇近月不就是這麽一個人嗎?我們不也在她手上吃過虧。這庭您不出也沒關系,全權委托給我們安排的律師代理就行了。”
陳淑儀掃了一眼笑着給自己遞上咖啡的齊楚的經紀人。
這家夥,是不是真的忘記她自己也是法律專業畢業的。他們找的律師,自然維護的是齊楚方面的利益,那就是只要影響《山海》的票房和聲譽就可以了。
“我會一起出庭的,都已經下了場了,那自然要走到底的。”
“是是是,陳老師您願意配合的話,那當然是最好的。”經紀人笑着應和道。
如果不是齊楚公司允諾會聯系宏來影業,會買下她三部作品進行影視化,授權費用相當可觀,她也不會去蹚這趟渾水。
說到底,蘇近月那家夥八年前寫的作品都能被搬上大熒幕,收獲那麽多好評與贊美,她寫的憑什麽不行?
“不過陳老師,我問您一下,您說的這個蘇近月抄襲您的事,确定是真的是吧?”
陳淑儀看了經紀人一眼:“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是你看到網上齊楚的粉絲扒出來蘇近月曾經在網上有過抄襲争議,來找我核實的嗎?怎麽這事又成了我說的了?”
陳淑儀說完後發覺自己語氣有些太差了,畢竟眼前的這個經紀人可是齊楚的經紀人,而齊楚又是最近炙手可熱的大流量,而經紀人允諾買下自己作品的版權,如果自己的作品影視化能夠讓齊楚來演,那麽不管是自己作品的人氣,還是自己本身,那就會再上一個臺階。
更何況,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不管如何,這場戲都能繼續唱下去了。
經紀人搓了搓手,賠笑道:“我這不是看那個蘇近月起訴的态度很堅決,感覺有些奇怪,所以才多嘴問陳老師您嗎?”
陳淑儀冷笑道:“她态度如果不堅決,那不就成了做賊心虛了嗎?”
“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陳淑儀喝了口咖啡,心緒也平複下來,說服着齊楚的經紀人,同時也在說服着自己:“她如果真有把握能勝訴,那八年前就該起訴了,怎麽還會拖到現在?”
“對對對,陳老師您說的對。”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明天你還是約上律師,我們一起商讨一下,畢竟蘇近月打了那麽多官司,我怕她使陰招,節外生枝。”
“好的,我現在就聯系。”經紀人拿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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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近月放下手機,看到江潮生看向自己關切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應該感謝一下陳淑儀。
陳淑儀的這一通電話,倒是反而讓她靈臺清明,許多人和事都想通透了。
蘇近月端起茶杯,沒有像之前那樣細細品味,而是将剩餘的茶水直接一口悶了,而後怼江潮生說道:“其實有個細節我剛才忘記和你講了。”
“當時我因為害怕電腦死機,或者是U盤損壞,所以在寫《山海》時每完成一段創作,都會發布到當時校園網站上的個人日志裏面,不過設置了僅自己可見。”
“所以當時我決定先過好自己現實生活時,暫時中止維權的時候,我就先去公證處,公證了這部分內容。”
蘇近月站起身,揚起手中拿着的牛皮紙袋,莞爾一笑:“謝謝你提供的證據,這會讓我的官司更加順利。”
江潮生知道,這是蘇近月話說的委婉了,他自以為自己像是拯救公主的騎士,在危難之際給與公主最需要的幫助,然而,蘇近月不是等待解救的公主,她是一名戰士,在她決定起訴的時候,那麽一切都已經在她的設想和掌握之中了。
有沒有他提供的幫助,蘇近月都能夠打贏這場官司。
這就是蘇近月,能寫下《山海》這樣的作品,卻又擁有着決然的理智。
這才是他認識的蘇近月,也是讓他心動的蘇近月。
“不過……”蘇近月雙手撐在桌子上,俯下身靠近江潮生,眨了眨眼,“還是謝謝你。”
“今天的面很好吃,茶也很好喝,我想點個菜,嗯,讓我想一想,就寶塔肉吧!”
“等我忙完這陣,官司結束,我想你做給我吃。”
直到蘇近月下了樓開了車到了家,和江潮生發信息報平安之後,江潮生才後知後覺。
他這好像是,告白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