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日,氣溫又低,冷風見縫插針瘋狂摧殘人的皮膚。
周氤鼻尖被凍得通紅,手也冷得沒有知覺了。她哈了幾口熱氣,又掖緊大衣然後冒着寒風往勻果路的方向走去。
勻果路在江州市挺有名,這裏酒吧夜店聚集,人潮擁擠,魚龍混雜,是個尋歡作樂的好地方。
沈熙租住在勻果路,抛屍地又離那裏很近,周氤隐約覺得這其中應該有什麽關聯,她沒有十足把握,但想過去看看。
天氣太冷風又很大,路程不遠,周氤卻足足走了快二十分鐘。
到勻果路時暮色四合,這裏才剛剛開始熱鬧,整條街霓虹熠熠閃爍,音潮巨浪在耳邊此起彼伏。
身邊人來來往往,周氤掃視過去,都是陌生臉孔。
路邊,濃妝豔抹的女孩成群結隊;身旁,酩酊大醉的酒鬼搖搖晃晃;酒吧門口,奇裝異服的少年在放肆尖叫;角落,一男一女在旁若無人肆意歡愉。
都市男女在明處放縱欲望,污穢肮髒在暗處肆意滋長。
人生百态,世人千貌,各不相同。
周氤看着身邊過去的一張張鮮活又陌生的面孔,不禁思考一個問題——那個惡人會不會也在其中呢?這麽多年了,他會不會偶爾也會從自己身邊經過,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毫不起眼,也沒人注意。
周氤擡頭往天上看去,縱橫交錯的老舊電線如蛛網般将這條街巷緊緊覆蓋。
電線上是廣闊天空,電線下就像幹涸泥淖,進入此處的人會陷進去,陷進去的人越掙紮越深入最終被全部湮沒。
周氤收回視線,看到旁邊有家小商店,她擡腿走了進去。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黃皮膚一臉雀斑,頭發燙得像雞窩,正懶洋洋坐在收銀櫃臺內側嗑瓜子,見周氤進來也只是擡了下眼睛皮子,然後有氣無力說了句:“選了來這裏付錢。”
周氤環顧四周,轉身瞥見了最後一排貨架上的雨傘,她眸光斂起,走過去站定。
傘的品種不多,都是小巧的折骨傘,周氤想到沈熙案發現場那把紅傘,轉頭問老板:“有直骨傘賣嗎?”
老板拿瓜子的手随便一揚,指了個方向:“那呢。”
周氤循着她手指方向望去,那邊果然挂着一排直骨傘,周氤走近,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從左至右點過去。
多是白色塑料直骨傘,也有其他顏色花紋的布料直骨傘,但卻沒有暗紅色的。
周氤皺起眉頭,又走到收銀櫃臺,聲音不大卻暗含堅定:“老板,有紅色直骨傘賣嗎?”
“紅色?”那女老板停下嗑瓜子的手,狐疑打量了周氤一眼,“你要買紅傘幹嘛?”
周氤淡笑:“沒什麽,我就是問問。”
女老板嘴一撇,自顧自說了起來:“我可不敢進紅傘,石惠橋下前兩天死了個妹子的事你沒聽說啊?屍體旁邊就擺着把紅傘呢,傘這麽多顏色黑的白的都挺好看,買什麽紅傘?”
周氤不死心,又問:“您店裏之前有賣過紅色直骨傘嗎?”
“從來沒有過,”女老板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紅傘我都不進貨的,好多年前我們江州就出過一個紅傘殺人魔,殺了三四個,當時鬧得人心惶惶,聽說這麽多年都沒落網,現在又死了一個,啧啧……這玩意兒邪門!”
周氤若有所思,換了話題:“對了老板,我想問下這附近有沒有房子租啊?”
“房子,多得是啊!我家這樓上就有出租的。”
周氤沒拐彎抹角,她直接問:“我聽說前幾天石惠橋下死的那女孩就在這附近租房子,你知不知道她租在哪裏的啊?”
女老板眼神更加懷疑:“你問這個幹嘛?”
“哦,沒事,”她笑着解釋,“畢竟死了人,我怕租在她住過的地方,瘆得慌。”
女老板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周氤勉強一笑,從旁邊拿了瓶水,打算結束兩人的對話。
“多少錢?”
“兩塊。”
周氤付完錢出了小商店門,有些氣餒,拿着瓶水在這條彎繞縱橫的夜場巷道中游走。
她又去了幾家商店超市,可這裏沒一家店是賣紅色直骨傘的。
時間慢慢流逝,天色也越來越晚,但周氤卻什麽線索都沒得到。
或許案發現場出現的那把紅傘根本不是兇手就近買的,十年前“紅傘殺人魔”這個稱號由媒體之口放出,再經由普通民衆口口相傳,“紅傘”這個物體在江州市人心中已經是一個近乎于陰影的存在,普通商店不賣也很正常。
并且一把普通的傘,就算江州市所有的實體商店都不賣,可如今網絡發達,很難明确兇手是通過什麽渠道購買的。
一無所獲,周氤低頭加快腳步,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勻果路很長,裏面彎繞又多,周氤費了些時間才走出來,她站在路邊稍微松了口氣,想攔輛出租車卻半天沒有出租經過。
周氤又拿出手機找網約車,或許是下雨天的緣故,周圍打車的人很多,排在她前面的已經超過一百個了。
周氤心煩意亂,轉身準備走路回家時,卻不小心撞上個人。
那人渾身的酒氣,小眼睛絡腮胡,滿臉橫肉,一副兇人歹徒之樣。
周氤低頭說了句“對不起”,欲擡腿離開之際,手腕卻被那人狠狠拽住。
那“絡腮胡”開口說話,濃郁酒氣夾雜着口臭味令周氤感到窒息。
“撞了人就想跑?”他嗓音粗犷。
周氤皺起眉頭奮力掙紮卻掙紮不出,冷聲質問:“我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怎麽樣?你又沒事,難不成讓我陪你醫藥費?”
“絡腮胡”死死拽着周氤手腕,小眼睛色眯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眼神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賠醫藥費怎麽夠,你長這麽漂亮,陪我睡一晚吧?”他大言不慚,說着還将周氤往自己懷裏拽。
“你做夢!”周氤啐了一口,死命掙脫着,同時大聲呼喊“救命”,期間有人路過,但都只是投過來一個冷漠的視線,沒一個人對此伸出援手。
周氤沒掙脫開。
她不得不承認,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同樣是人,生而平等,可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之間卻有着難以逾越的體力差距。
但她沒放棄,掙紮過程中找準機會狠狠踩了“絡腮胡”一腳,“絡腮胡”吃痛哀嚎一聲,終于放開了周氤。
周氤轉身就跑,沒跑幾步,腳卻被地上的石塊絆了下直接摔到在地。
她暗自懊惱之際,前方卻開過來一輛車,那車在距離她三米遠處停下,然後汽車前照燈“啪”地一聲亮起。
光線刺眼,周氤本能擡手擋住眼睛。
周氤感覺到身後腳步聲,感覺到那個“絡腮胡”慢慢逼近,腿部疼痛感讓她無法立刻起身。
車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下來。
她看到從車上下來腳步急促,眸中陰狠至極,沖過來朝那“絡腮胡”臉上就是一拳,周氤聽到身後的哀嚎聲與污言穢語,不久後便是求饒聲和哭聲,最後歸于平靜。
緊接着,一雙黑色皮鞋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再然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朝她伸過來。
周氤擡頭,面前那人躬身下來,面色冷峻,神情陰鸷,眸眼漆黑如墨。
除了江準還會有誰。
周氤有些恍惚,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跑到樓下時不小心摔了,江準也是這樣躬身向她遞了一只手,然後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江準喉結滾動,看着地上狼狽的周氤,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撕扯,他稍微扯唇開口,聲音低沉淳厚:“快點,把手給我。”
周氤看了那只寬厚粗砺的手掌很久,最終将自己的手遞了上去。
江準手腕用力,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才下過雨,地上潮濕一片,周氤衣服也沾上了泥土污穢,又因為剛剛掙紮過,此時衣服頭發都淩亂,眸眼通紅染上淚光。
“傷到沒有?”江準問。
“沒有。”周氤低着頭。
江準上前來很自然地伸出手幫她整理衣服,又撥弄好她淩亂的頭發,可周氤卻突然像從夢中驚醒一般退後兩步,聲音客氣且疏離:“剛剛的事謝謝你。”
江準皺眉問她:“你非要和我這樣說話嗎?”
周氤勉強笑笑,擡眼看他,聲音也冰冷至極:“那不然要怎樣說話,寒暄,敘舊,回憶過去,展望未來?”
江準瞥了她一眼,眸中情緒隐忍,他挪開視線,看着路邊車流問周氤:“你不覺得,關于十年前的事情,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嗎?”
周氤很心虛:“我不認為我欠你什麽解釋,十年前都說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是很清楚還是你單方面的清楚?”江準頗有些咬牙切齒,“就一條短信,你就想把我們這麽多年的事情說清楚?”
周氤咽了下口水,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低頭故意躲避江準的視線。
江準放軟語氣繼續問:“案子發生之後,你去了哪裏?”
周氤嘴動了動,沒回答。
江準繼續:“你給我發了一條所謂的分手短信就消失了。”
周氤手指撕扯着衣角,她喉嚨裏像卡着什麽東西,想說的話都到了嗓子口,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終于,江準深吸一口氣,擡頭望向黑沉的天空:“這麽多年了,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周氤沉默了很久,才終于開口:“你也說了都過去那麽久了,還提那些幹嘛?我看你現在很好,而我現在也很好,這就行了不是嗎?”
“我不好。”江準咬牙。
作者有話要說: 這張重修過,建議看過的小可愛們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