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 周氤一下課便會在網絡上搜索面具圖片,網絡上有好些面具圖片都非常驚悚恐怖,周氤看其他面具沒什麽感覺, 看到紅白色系的面具時總會湧起些熟悉感。
看網圖到第三天, 周氤轉變了思路,決定尋找江州市的線下面具店或者某些賣面具的商店。
她想看看實體面具,或許身臨其境更能讓她回憶起來。
案子發生于十年前, 那時候網購還不普及,兇手如果真的戴有面具,大概率只能通過線下店來購買。
面具這東西小衆, 江州市雖然有挺多店鋪都賣面具, 不過賣的都是些卡通面具之類的兒童玩具,正兒八經的面具專賣店就一家, 這家店也不遠, 開在距離致一中學三公裏處。
下午周氤沒課, 她也閑不住, 獨自打車到了那個面具店。
這家面具店有個很別致的名字——一人千面
周氤推開玻璃, 裹着寒氣走去, 小小鋪面中一排排挂滿了面具,琳琅滿目造型各異。
鋪面很小, 不超過十個平方。
周氤置身其中, 竟然升起了些詭異的錯覺,就好像那些面具都活了過來,瞪着空洞的黑眼珠正盯着她看, 但仔細看去,又會發現一切不過都是錯覺。
店主是個中年男人,他穿着得很厚, 一身黑棉襖,長得又黑又瘦。
“要什麽?”店主言簡意赅。
“我先自己看看。”
周氤笑着回應,然後擡腿往裏走去。
面具很多,大多是動漫電影裏的熱門角色,周氤一排排看過去,有“無臉男”也有“v字仇殺隊”,但這些面具都不能讓她心裏産生任何激蕩。
周氤因為ptsd出現了選擇性遺忘,如今要想要找回丢失的記憶,唯一突破口竟然只有自己的身體反應。
期間有兩個身穿cos服的女生進來挑選面具,但似乎沒有挑到中意的,兩人俯首帖耳嘀嘀咕咕沒幾分鐘又出去了。
周氤神色淡然,繼續往裏走,同時手指在那些面具上面劃過。
到最裏面一個面具前,周氤的目光瞬間定格。
也是紅白色系的,面具上白下紅,額頭處有很多镂空花瓣。
她杏眼微眯,下意識蹲下來拿起那個紅白色面具。
然後走到一旁的鏡子前,看着裏面,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也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周氤面無表情,将那個紅白色面具慢慢遮住自己的臉。
人是普通的人,面具也只是普通的面具,單看只是有些熟悉,但兩者相觸時,卻讓周氤的心跳開始短促。
鏡子裏的自己好像突然變得陌生猙獰。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這個面具拿下來走到收銀臺前,問老板:“這個怎麽賣?”
老板拿過來看了眼:“三百。”
周氤故作驚訝:“這麽貴?”
老板絮絮叨叨:“不貴,這個都絕版了,又不熱門,已經不會有廠家生産了,你再需要就只能花大價錢去去定制了。”
見周氤不說話,老板又一個勁推銷:“真不貴,你看這做工,這精致度,網上那些粗制濫造的我店裏這個可比不得。”
周氤若有所思:“老板,我看這面具很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你能給我說下這面具的淵源嗎?”
“具體的這我也有點不記得了,”老板思考了好幾秒,放下面具拉開抽屜,“不過你稍微等會兒,我這邊都有記錄的。”
他說完拿出個貼滿照片的筆記本來翻翻找找。
翻找的同時周氤也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老板,你這裏生意好嗎?”
“生意,差勁哦,以前還行,現在好多都在網上買了。”
周氤“哦”了一聲:“老板,我看面具這東西應該挺冷門的吧,來你這裏買面具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确實冷門,來的都是些學生,或者是像你一樣的年輕人,什麽cosplay,假面舞會啥的需要面具,有人也會買來收藏,我這裏的面具質量做工都是一頂一的。”
幾分鐘後,老板翻找的動作停止,捧起那個筆記本恍然大悟地“嗐”了一聲:“是它啊!”
周氤不解詢問:“是什麽?”
老板将筆記本放到桌上調轉方向,好讓周氤看起來更方便。
“有個外國小衆恐怖電影,叫《monster》,你看過嗎?”
“monster?”周氤輕聲複述,腦中斷斷續續閃出些畫面來,“好像有點印象,這片子很老了吧?”
“85年的片子,我這裏都有記錄!”老板指了指筆記本,“裏面有個吃人的女巫,叫伊莎,這面具就是根據她在電影裏的形象做的。”
“伊莎……”周氤喃喃,她好像看過,但記不清了,只能拿出手機來搜索。
确實是很老的片子,也冷門得很,網上不僅沒有完整片源,連影片截圖都少。
周氤放下手機,思忖片刻後問:“老板,這面具還剩幾個啊,我都買了。”
“就這麽一個了。”
“三百是吧?”
“對。”
“行!”她說完麻利付了錢。
老板喜笑顏開,很耐心地詢問:“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周氤微笑着:“有件事想向您打聽一下。”
“什麽事?”
許是因為周氤買了面具,又付錢爽快沒有讨價還價,老板也很有耐心回答着她的問題。
“我想請問這面具您店裏之前一共賣出去多少個?”
“這面具我店裏一共就7個,在你之前賣出去6個。”老板看了眼記錄。
“分別是什麽時間賣出去的還有記錄嗎?”
老板眉頭皺起,也如實說道:“如果是07年以後購買的,我電腦裏都有記錄,要是07年以前買的我這邊就沒有。”
周氤小心翼翼和老板商量着:“我能看下07年以後這面具的購買記錄嗎?”
老板猶豫着,明顯不太情願,周氤見狀也沒堅持,她勉強笑道:“要實在不方便就算了。”
畢竟自己只是個顧客,随随便便看人家店裏的購買記錄任誰也不會樂意的。
旁人看起來,也是很奇怪的行為。
老板也順着臺階下來:“不是我不想給你看,實在是難得找哦。”
“沒事,幫我拿個袋子吧。”周氤指了指桌上的面具。
老板立馬笑着拿了個紙袋裝好,然後遞給周氤:“光顧着和你說話,都忘記給你裝起來了。”
周氤颔首回應,然後出了店門。
她走路的同時還不忘拉開紙袋看了眼裏面的面具。
到店鋪外,玻璃反着光能照出清晰人像,周氤突然頓住腳步。
她将面具拿出來,慢慢遮到自己的臉上,與此同時,堵塞的思維好像慢慢變得流暢起來。
周氤看了很久,同時嘴裏不受控制說出兩個字來:“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她默念着着幾個字,閉上眼,記憶越來越清晰。
身邊的車輛川流不息,有長長的鳴笛聲響起,周氤卻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她感覺自己現在正置身于十年前的梨花巷中,天瞬間黑沉下來,周遭景物全部不見。
天上下着黑雨,雨勢很大,如瀑而下。
周氤渾身都濕透了,她躺在地上,手臂被劃傷了,很疼,正在淌着血,脖頸也剛剛被兇手松開,此時正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
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但她聽到了周世蘭的呼救聲。
周氤忍着疼痛着從地上爬起來,正好看到兇手将手中尖刀刺向母親。
再抽出來。
一共三下。
周世蘭已經沒了反抗的能力,她滿眼含淚跪在地上,汩汩鮮血從腹部流出,染紅了地上的積水。
——啪嗒
有什麽東西落在了那個人腳邊,他背對着周氤,俯身下去撿起,周世蘭此時疾呼了一聲。
“是你!”
兇手一腳将她踢開,然後戴上掉落的面具側身過來。
地上的周氤也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
五米之隔,兩人靜靜凝望對方。
他戴着面具,身穿一件黑色雨衣,戴着雨衣帽,側臉站着,活像撲克牌裏的黑桃Q。
手上的刀正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到他腳邊。
然後。
他的唇角慢慢勾起,突然朝她擡腿,卻沒走動,因為他的腿正被地上的周世蘭死死抱住。
“周氤!”
“快跑!”
“別回頭!”
周氤腳步微挪,然後哭着轉身,拼了命的往前跑。
只有拼命跑,跑出去,她才有可能活下來。
而很快,兇手再次踢開了奄奄一息的周世蘭追了上來,周氤此時回頭看了眼。
周世蘭躺在血泊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想将懷中那把自動傘擲出去,想阻止兇手追她,卻沒想到按下了傘的按鈕,那把自動傘卻打開了。
那本是她給周氤帶的傘,一把白色的傘,卻被她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展開的紅傘被風吹動,在血色積水上搖搖晃晃,傘珠劃過水泥地面,發出極度刺耳的聲響。
周氤不顧一切往前跑,她聽到身後的急促的腳步聲,但她什麽都顧不上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雨水不停從她下巴淌下,腳下是飛濺的積水聲,但她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跑。
那個面具人追了一段距離,但周世蘭的拖延起了關鍵作用。
他并未追上。
到第一個路口,紅綠燈的旁邊,她遇到了江準。
江準懷中同樣揣着一把傘,也是出來找她的。
只不過,他稍微晚了一步。
周氤睜開眼,她還是站在店鋪的玻璃前,身後是擁擠的車流。
不遠處的人行橫道上有過馬路的行人絡繹不絕。
而那段早已丢失的記憶,不管怎麽努力也想不起來的記憶,在一個分外普通的陰天下午,重新出現在了周氤的大腦裏。
明明心中已經翻山倒海了,可周氤面上依舊保持着冷靜,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找江準,想要第一時間與他分享這個好消息,轉身之際,卻不想有個人急步撞了上來。
撞掉了她手中的紙袋。
那人腳步沒停,只在她低頭去拾紙袋時快語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聲音很低,有些沙啞,聽起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不舒服的程度猶如粉筆在黑板上快速滑動一般。
周氤慢騰騰拾起紙袋,然後停止背脊,下意識轉身看了一眼。
剛剛撞她那人已經湮沒在人行道上那些來往的行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