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樓下時, 張亞麗意外撞上了從樓上沖下來的周氤。
張亞麗手裏提着兩個大塑料袋,高聲喊了好幾下周氤的名字,樓道裏的回音飄蕩, 但周氤卻像沒聽到一樣, 穿個睡衣不管不顧,一個勁往前沖。
張亞麗正納悶着,樓上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仰面一望,又看到江準匆匆下樓,
沒兩秒, 江準也下了樓, 和張亞麗擦肩而過,卻一個眼神也沒給她。
張亞麗一臉困惑, 眉毛擰成繩, 看着兩人背影着急地揚了下手上的塑料袋:“你倆大早上跑什麽呢?叫你們也不應!”
她說完又搖了搖頭, 嘀嘀咕咕:“搞什麽鬼呢, 這難道就是新婚夫妻間的情趣?”
周氤家對面那棟樓都屬于一個姓陳的阿婆, 兒女都在國外, 如今七十多了,每天收收租搓搓麻将, 生活安逸, 身體骨也很硬朗,因為同住這一片,鄰裏鄰居的, 和周氤也熟識。
周氤急匆匆跑來,正好趕上陳阿婆吃早餐,昏暗逼仄的一樓樓道, 阿婆佝偻着背,手裏端着一碗熱騰騰白米粥,上面漾着些鹹菜。
“阿婆……”周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祈求的口吻對阿婆說,“有件事情我……我想請你幫幫我。”
陳阿婆和和氣氣,聲音卻有些滄桑:“氤氤,你想讓我幫什麽忙?直接和阿婆說啊!”
周母去世得早,鄰居們對周氤都存着些同情或憐愛的心理。
“阿婆,我想問下我家對窗那戶是租出去了嗎?”
“對窗那戶?”老人嗫嚅着,又細細思索了一番才說,“氤氤,你家對窗那戶是401啊,我早就租出去了,租給了一個小姑娘。”
老人的手枯槁老樹一般,還握着筷子,往上指了指,熱粥殘炙從筷子底端滴落下來。
這個答案讓周氤無比困惑,她眉頭緊蹙:“小姑娘?”
“沒錯啊。”阿婆顫巍巍着,看着他倆面露疑惑,“怎麽了氤氤,你要租我家房子嗎?”
周氤搖搖頭,失魂一般怔在原地好幾秒,又問:“阿婆,你确定是個姑娘租的?”
“确定啊,在我手裏過的合同,交了三個月房租,這才一個多月呢。”
“阿婆,姑娘長什麽樣子啊?”
阿婆回憶着,然後簡單描敘:“年輕,長頭發,紮起來,長得很靓的。”
周氤陷入深思中。
之前一段時間她在對窗看到的身影分明是個男人,并且剛剛在自家平視對面窗戶,裏面空蕩蕩的,床上連被褥都沒有,根本不像有人居住,更別提有年輕女人了。
阿婆關切詢問:“氤氤,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周氤勉強笑,不好說得太直白,只胡謅了一個理由:“我也想租這房子,就想問問租戶是誰,然後和她商量下看她方不方便轉租給我。”
“哦,是這樣啊!我說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她和周氤打着商量,“氤氤,我這裏還有其他房子空着,你要不要看看?”
“不了,我就想租那間房,”她說着往樓上指了指,順理成章接下去,“阿婆,我上樓看看這小姑娘在不在家。”
“行,氤氤,你去吧。”
周氤笑,溫柔回應着好,等陳阿婆進了門,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蓄力到手上,指尖被自己捏緊大白,指甲也深嵌入皮膚紋理中。
有點疼。
周氤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慢慢擡頭往樓道上看去。
褊狹的樓道,沒窗戶,昏黃色的聲控白熾燈上包裹着細細的蛛網和灰層,掉漆的鐵扶手,欄杆縱橫鏽跡斑駁,如一個高不見頂的堅固牢籠。
她正準備上樓,手卻突然被人拉住。
緊接着,江準幾步朝前,走在了周氤前面。?輕?吻?小?說?獨?家?整?理?
兩人一先一後上了樓。
到401室,門緊閉着,江準伸手敲了敲,力道不輕聲響很大,可惜沒人應。
他又敲了一陣,裏面半點動靜都沒有。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卻一句話也沒說。
周氤蹲下身,仔細端詳了一下鐵制門把手,上落了肉眼可見的一層薄灰,應該好幾天沒人進去過了。
周氤伸手想開門試試,手放到門把手上面突然停住了,然後将手縮回衣袖裏嘗試了一次,門是反鎖着的,壓根打不開。
無功而返,周氤和江準找陳阿婆問了401租戶的聯系方式才離開。
周氤有些失魂落魄,慢騰騰走到街道上時,她突然轉身擡頭往上望去,4樓那間窗戶大開,窗簾随着寒風左右飄飛。
周氤從來沒感覺到如此冷過,冷得可怕,那種剝皮刺骨之感順着血液循環直抵心髒。
她目光陰恻,看着江準說:“一個男人。”
話很無厘頭,江準卻聽懂了,他警覺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疑問:“一個身形有些像我的男人?”
“嗯。”
“幾分像?”
周氤也不确定,“五六分?”
江準再問:“和兇手像嗎?”
周氤心裏一咯噔:“像。”
就是因為像,她才會腦子一熱往外沖,冷靜下來想想,這個做法太過于打草驚蛇了。
她又說:“之前我沒想起來兇手身形,所以即使和他打過照面,我也沒意識到。”
江準眉頭輕蹙,又擡頭看向四樓的窗戶,然後攬過她的肩膀:“別想太多,先回去再說。”
周氤心事重重上樓,張亞麗正站在門口等她。
她拉回思緒,語氣有些詫異:“亞麗,你什麽時候來的?”
張亞麗沒好氣,“我剛剛上樓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瘋了似的一個勁往樓下沖,我尋思我媽遇到超市促銷打折都沒跑這麽快過……”說着又将視線投向後面的江準,“大早上,你倆瞎跑啥啊?”
話說完,張亞麗見周氤臉色不佳,身上還穿着件單薄睡衣,開始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張亞麗問:“怎麽了?”
“進門和你說。”周氤很快恢複鎮定,然後伸手開門先進去,張亞麗風風火火趕緊跟上,同時叮囑身後的江準,“門口袋子裏是我媽給你們帶的菜,記得提進來。”
江準将她遺落在門口的兩個大塑料袋提起進屋。
張亞麗跟着周氤坐在了沙發上,大着嗓門:“跟我說,發生了什麽事?”
周氤垂下眼睑,不想将張亞麗牽扯進來,只說道:“沒什麽,昨晚做夢夢見我媽了。”
“夢見小姨了?”張亞麗言語關切。
“嗯。”周氤看向她,“亞麗,幫我個忙。”
“什麽忙?”
“幫我請個假,我今天想去陵園看看我媽。”
張亞麗雖然感到奇怪,但也知道周氤既然不說自然有她的道理,便也沒多問,而是爽快應下她的請求,“沒問題,反正今天周六,你也沒課,你班裏我幫你看着。”
剛說完她又想起了什麽,胡亂往後一指:“剛剛江準提進來的兩個袋子裏是我媽讓我給你們帶的蔬菜,有機的,可貴了,你們記得吃啊。”
張亞麗又問:“今晚還來我家吃飯嗎?”
“來。”周氤笑着,“當然來,都和大姨說好了的,怎麽好放她鴿子。”
張亞麗看了眼時間:“那行,我就先去學校了。”
走到門口又叮囑江準:“好好照顧周氤啊。”
江準聞言颔首。
張亞麗離開後,江準很快關上了門,然後快步到沙發旁坐下。
周氤雙手捏緊膝蓋,說:“回江州後,我總有種被人暗中窺探的感覺,原本以為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但仔細想想,這感覺真實無比,很大可能不是。”
江準面色陰鸷,繼續聽她說話。
周氤恍然大悟般嘆道,“對啊,”看向江準的視線銳利無比,“一只勢在必得的獵物僥幸逃脫了了十年,任誰都會耿耿于懷,如今她重新出現在了獵場裏,如果我是那個獵人,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會悄悄潛伏在她的身邊,暗中窺探她,享受她的痛苦,她的驚慌,再尋找合适的時機将她殺死。”
她說話時面容鎮定且擲地有聲,臉上的神采是江準很久沒看到過的,全然沒有任何畏懼之色。
“氤氤,你不害怕?”
“按照常理來說,我應該害怕的,也确實害怕過,但好像只是一瞬間,”周氤認真說道,“因為我更害怕他永遠在我面前銷聲匿跡,現下知道他可能一直都潛伏我身邊,我反倒覺得這是好事。”
江準眸中有欣慰笑意:“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了。”
周氤言語篤定:“在他眼裏,我是他的獵物,可在我眼裏,他同樣也是我的獵物,互為獵物,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是比誰的腦子和動作更快而已,而這兩者曾經都是我擅長的,以前我沒輸過,現在我也不會輸。”
“你當然不會輸。”江準自信回答,“還有我在。”
“只是……”周氤将手裏的紙條攤開,聲音變得凝重,“如果我們的猜測都屬實的話,這個女孩,大概率兇多吉少了。”
江準看着上面的聯系方式:“打過去試試?”
周氤看着那一串數字,猶豫片刻,然後拿過江準的手機。
點開撥號欄,一個個數字摁過去。
兩人屏息凝神。
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正在撥號”着四個大字。
電話能撥出去,緩慢的嘟聲響了四十多秒。
在即将自動挂斷時,電話,被人接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嘟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柒夜音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