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畫仙房裏的嬌兒(婢傾天下之二) - 第 1 章

亭外閃動着樹葉篩落的點點陽光,夏日的微風拂過樹梢,徐徐吹入亭內,吹動擺在石桌上的畫紙。

亭內,氣氛凝滞,帶着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身為慕府小千金,慕君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站在桌旁,垂着長睫,就等着最疼她的四哥發話。

都已經等了兩盞茶的時間了,就見四哥還是盯着畫紙瞧,半晌沒吐出半句話。

這真是怪了,這幅畫夫子看了也沒多說什麽,就不知道為何四哥卻盯着畫不語。

難道是染梅畫得太好,教四哥看出端倪?

正忖着,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教她心喜地回頭望去,就見個身穿鵝黃色窄袖襦裙的丫鬟走近。

太好了,救兵到了!

肯定是夫子要上課了,染梅特地來喚她,如此一來就能逃過一劫。

順着腳步聲望去的還有另一人,正是慕君憐四哥,就見他深邃的魅眸微眯了下。

美人。

不是國色天香,也不是窈窕佳人,但就是挺順眼的,只可惜那臉上笑意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小姐,夫子到了。”染梅壓根不知道亭內兩人的心思,乖巧的停在亭外,輕聲道。

慕君憐那嬌俏臉蛋怎麽也藏不住笑意,正打算告退回書房時,卻聽四哥道:“君憐,你身旁何時多了個眼生的丫頭?”

染梅聞言,将小臉垂得更低。

“四哥,她是染梅,是三個月前入府的,我一見她就喜歡,她聰明又伶俐,所以就留她當伴讀。”慕君憐年僅十三歲,已經知道如何斟酌用字,就怕精明如鬼的四哥會看穿她的打算。“那時适巧四哥受傷,而府內那批十年契的奴仆要汰換,大哥說讓四哥養傷,就不用特別告知了。”

慕君澤幽如子夜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定在染梅身上。

慕家兄妹的曾祖父是開國元老,幾代下來總有子弟在朝中為官,受盡皇族禮遇和恩澤,直到他們父親那一代時,決定從商,避離官場,以保千秋。

如今慕家産業雖不至于富可敵國,但在這京城說是第二,大概也沒有人會說第一。正因為是極有淵源的家族,所以府內習慣培養家生子伺候幾位主子,從外頭召來的,能成為慕君憐的伴讀,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至少,對慕君澤而言,這就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再加上這幅畫……

“君憐,這畫是誰畫的?”

慕君憐心頭一跳,桃花般的嬌顏瞬間刷白。

到底是要坦白從寬還是裝死耍賴算了?眼前的是四哥呀,四哥既會這麽問,那就代表他根本就認為那畫并非出自她的手,既是如此,她還要垂死掙紮嗎?

“嗯?”慕君澤倒也不急,丢了把松果進爐底,燒得劈哩啦響,再拿起青瓷繪獸壺,倒出燒滾的泉水,沖泡出滿亭芳香。

“……四哥就真的覺得我畫得很差嗎?”說真的,除了被拆穿的心虛之外,慕君憐還覺得有些難堪。

她有四位兄長,大哥從商,二哥是邊境總兵,三哥是內閣副首輔,四哥看似最沒有成就,卻能說是最有成就的,因為四哥在十年前就已經蒙聖上開口封為畫仙。雖說她從沒看過四哥的畫,但皇上封的,假得了嗎?

正因為如此,她除了學業,就連琴棋書畫都得學,還學得像樣,可是這真的很難為她呀。

“君憐,你的畫技壓根不差,這畫會教四哥看出端倪,那是因為你不太可能畫得出對母親的思念。”慕君澤揚笑随口解釋,目光卻落在染梅身上不動。

夫子對他說,妹子畫技一日千裏,也許是第二位畫仙,他便要夫子将畫交給他,豈料這一看……裏頭文章可大了。

“嗄?”

“這滿山萱草……你要上哪才瞧得見?”慕君澤倒也不急,慢慢地進逼,就等幕後黑手自己請罪。

“呃……”那是萱草呀,她不知道萱草長什麽樣子耶……

忍不住側眼望向染梅,可憐兮兮地傳送求救訊息。

始終垂眼的染梅,感覺兩道強烈的目光正逼迫着她負荊請罪,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向前一步。

“四爺息怒,那畫是出自奴婢之手。”她認了,可以別再盯着她了。

“四哥別氣,那是因為夫子說不定題目随意畫幅畫,我畫不出來才找染梅幫忙的。”慕君憐趕忙求情,就怕四哥一氣,明日她就少了一個絕佳打手。

“就只有畫?”慕君澤收回目光,品嘗着今年的春茶。“夫子說,你近來的功課進步許多了呢。”

慕君憐聞言,肩頭都垮下了。

往前是斷崖,往後是猛獸……四哥為什麽非要逼她?

“嗚……”瞬間,慕君憐哭得梨花帶淚,楚楚可憐。

慕君澤眼角顫了下。“要我別跟大哥說,也是可以。”

慕君憐抽了口氣,“四哥竟然威脅我……”她是不是哭得不夠可憐,否則四哥怎會冷血如斯!

大哥寵她,可是罰她時是絲毫不客氣的,她不要再抄寫四書五經了!

“不是威脅,而是和你談個條件。”

“嗚嗚……我讨厭四哥……”要不是她已經是個小姑娘,她還真想幹脆坐在地上耍賴兼打滾。

“再說讨厭,四哥我就把她趕出府。”

見慕君澤淡瞥了眼染梅,二話不說,慕君憐的眼淚立刻收兵。她聽得出四哥說這話已代表有轉圜的餘地,既是如此,識時務者為俊傑,對不。

“那四哥的意思是--”她問得小心翼翼。

“把她留下當我的閉門弟子。”

“嗄?”

“我收她當閉門弟子,不好嗎?”慕君澤被她錯愕的神情給逗笑。

“可是,四哥三個月前不是才收了個貌美如花的閉門弟子?”如果她沒記錯,四哥的手會受傷,也是為了要救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再加上向大哥,已經是兩名閉門弟子,應該不需要染梅吧。”

說着,她偷觑了染梅一眼。染梅是個美人胚子呀,面貌姣好又氣質出衆,大哥說過,四哥是最愛美人的,經過他身旁的他絕不會放過,也正因為如此,大哥是不準四哥的院落有丫鬟出入的。

“她是個丫鬟,留在我身邊,适巧可以照料受傷的我,要不臨春那般粗手粗腳,我這手傷要到何時才會好?”他伸出至今還綁着布巾的右手。“再者,她繪畫有天分,收她當閉門弟子我可以親自教導,這也是為她好。”

慕君憐輕點着頭,一臉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內心卻不作此想。瞧瞧,四哥笑得多邪呀,哪裏是一心為丫鬟着想的好主子。

再說四哥的畫室,擺的全都是一些大哥不準她瞧的畫,既是不準她瞧,那又要染梅去學?

可悲的是四哥決定的事,她哭死也改變不了。

“君憐,你那是什麽表情?”一副好像他會對她的丫鬟辣手摧花似的。

也許他應該找個機會探探,戀妹的大哥到底是在君憐面前怎麽造謠生事的,破壞他名譽,好讓自個兒可以獨占君憐。

“沒事。”在事無轉圜餘地之下,她走出亭外,萬般歉疚地朝染梅道:“染梅,是我對不起你。”話落,快快跑開,不忍細想她的下場。

染梅心頭一顫,只覺得小姐的道歉怎麽聽怎麽怪。姑且不說她身為小姐,要怎麽轉讓她這個奴婢都無妨,光是她那一臉罪惡深重的模樣就很奇怪,仿佛之後她将會掉進無底深淵似的。

進慕府,成為小姐的伴讀,她簡直像是府裏的二小姐,吃穿用度比一般丫鬟還要好上一級,如今又能學畫,這有何不好?

只是……真的是要學畫?

“染梅?”

那低沉的暖嗓輕喚着,教她趕忙回神應道:“四爺。”

“擡臉。”

染梅聞言乖巧擡眼,這才真正瞧清楚慕府四爺的容貌。

俊美陰柔。她忍不住贊嘆。

男人的五官刀鑿似的出色,棱角分明,濃長眼睫襯得雙眼分外深邃勾魂,微微噙笑時還有幾分邪氣。

“染梅,你是何方人氏?”慕君澤把玩着晶瑩剔透的白玉杯。

“回四爺的話,奴婢是項陽城人氏,因為雙親亡故,所以前往京城依親,豈料無所依歸,适遇慕府召奴,便上府求得溫飽。”染梅回答得不疾不徐。

“項陽?”他唇角的笑意不減,懶懶地注視她。“項陽距離京城可是有千裏遠。”

項陽在王朝之南,那裏有萱草嗎?他思忖着。大哥對外人向來提防,府裏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其他便是十年契,這些人恐怕連祖宗十八代都得查,必須是身家清白,而且和朝廷各門各派皆無關連才成。

大哥做事他向來放心,可問題就出在這張畫……忖着,目光不禁落在桌面的畫。

“是。”

“會泡茶嗎?”

“略懂一二。”

“過來伺候。”

“是。”幾乎沒有遲疑,染梅向前墊布抓起青瓷繪獸壺,将泉水沖進小巧白玉壺內,一陣清香翻騰。

慕君澤不着痕跡地偷觑着她的動作,那般優雅,每個細節都有講究,這已經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的舉措。

放眼齊月王朝,名門千金少有親自泡茶品茗的,而小康之家千金盡管會自個兒動手,卻不見得有機會學到如此細膩的動作。

尤其是那雙蔥白柔荑……

匡啷一聲,青瓷繪獸壺落地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慶幸的是噴濺出的熱水并未波及兩人。

“四爺”染梅橫目,視線落在他逾矩的大手。

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怎會輕浮地握住她的手,吓得她持壺的手一松,才會讓壺砸碎一地。

“染梅,你可知道那只壺是敦親王賞賜的。”慕君澤大手依舊包覆着她的手。

瞧瞧,這纖指紅潤剔透,軟若無骨,分明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怎會淪落到京城依親?

“這壺……”染梅本要低斥他放肆,聞言心頭一冷,方才他說壺……“是敦親王賞賜?”

“可不是?這壺可是禦用的,價值不菲。”他說得很認真,輕輕松手,擺明要将所有過錯都推到她身上。

“可是,奴婢、四爺……”她張口結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那壺價值不菲,王爺賞賜的更是不在其價而在珍貴,如果要她賠……

“染梅,恐怕你在慕府做到終老,都賠不起這只壺。”他語重心長地嘆口氣。

染梅露出本性,目光冷冽瞪去。要不是他,她會失手砸了壺?!

“欸,怎麽你的目光有點陰冷?”他佯訝道。

染梅額角青筋微顫,用力地将眼眯成彎月,咬牙勾出笑意。“奴婢失禮了。”她說得咬牙切齒,還險些咬到舌頭。

“不要緊的,主子我定會幫你想辦法。”慕君澤笑眯邪魅的眼,像匹邪惡的狼,已經将她叼在嘴邊。

沒來由的,染梅狠打了個冷顫。

和鳴書肆就位在臨仙城城南最熱鬧的市集大街上,店鋪外頭人潮熙來攘往,書肆裏頭更是早已經擠滿了人。

慕君澤才剛踏進書肆,立刻被人潮包圍,随同的染梅一怔,便被推擠到最後方去。

只見包圍慕君澤的男子們一副難以啓齒,又像是難忍期待地追問,“鏡花的書不是說好了這個月十五要出的嘛,怎麽卻聽小二說延期了?”

聲響不大,但約莫十來個人一起說時,倒是聽得一清二楚了。

鏡花?誰呀?染梅邊想邊看向陳列在書架上的書冊,這才發現這書肆占地頗大,就連書冊數量也頗為可觀。偌大的空間以紗繡屏風隔出幾個區塊,賣的不只是書冊,就連文房四寶也有,教她忍不住朝書架另一頭走去。

雖說小姐的院落有座小書房,裏頭物品一應俱全,但是數量和她眼前所見不能相比,教她怔愣出神。

“染梅。”

她輕撫着架上的書,那書皮……她微怔了下,抽出一本,只見整本書冊是軟的,教她好生意外。

正忖着,眼角餘光瞥見只長臂橫過眼前,拎著書的另一角。“染梅,你好大的膽子,竟把我這個主子給丢到一旁。”

染梅這才想起自己是跟着主子到書肆的。“奴婢知錯了。”她垂着臉,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這些書給誘得忘了分寸。

“跟上。”慕君澤輕聲說着,把書擱回書架,朝她勾動長指,要她跟上。

染梅這才發現原先包圍他的那些人不知道被打發到哪去。跟着他朝通往後院的寬廊而去,鋪子後頭還有座穿堂亭,此外就和一般宅子院落沒兩樣,唯一不同的是這裏的樹木衆多,枝葉幾乎蔽天,将整個天地染成一片濃綠,消減了暑氣。

腳下的石板小徑通往前方一處建築。

“你喜歡書?”慕君澤随口問。

“我只是瞧那書并不是包背裝書,挺特別的。”以往她所看的書總是硬書皮,而且裝訂的方式也不同。

慕君澤微噙笑意。“是嗎?這叫作線裝書。”放眼齊月,書早在多年前都用線裝,而她說沒瞧過呢,這可有趣了。

“線裝?”

聽她的語氣頗疑惑,他也不吝于解惑。“包背裝書因為硬書皮包背,所以書背易磨損,改用與書頁大小相同的書皮做封面封底,在摺邊處釘孔加撚,穿入雙股絲線,一般是四孔,但較厚的則是六孔,也稱為六針眼裝。”

她仔細聆聽,目光直睇着腳下的青石板。

突地,一抹豔黃教她停下腳步。

幾步之外的地面,落着片片豔黃花瓣,那花形似風鈴,層層疊疊地堆在青石板上,她不由自主往上望去,就見綠葉之間懸着一串串的花,她驚詫地瞪大眼,再徐徐地漾開難以言喻的歡愉笑意。

沒再聽見她的應答,慕君澤回頭,适巧撞見她美目柔媚,笑靥動人,莫名的教他心尖一顫。

突來一陣微風,花朵如雨般地灑落,教她忍遏不住地驚呼出聲,“好漂亮……”

那嗓音是激動的,沒了她平日維持的冷靜從容,而是壓抑不了的狂喜,仿佛她來到了夢中的國度,看見了她魂牽夢萦的風景。

慕君澤怔怔地注視着她,好半晌回不了神。

她的反應像個孩子,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只為了瞬間美麗而歡呼,沒有任何的心機計量,這一瞬間也不見了她的防備和戰戰兢兢。

黃金雨落在她身上,鵝黃色的衣裙随風飄逸,仿佛就快要融入這片绮麗的豔色之中,仿佛她就合該在這片景色裏,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竟教他生出沖動,想要将這瞬間畫為永恒。

“四爺,你可知道這是什麽花?”染梅脫口問。

她實在太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麽花。她問過好多人,卻沒有人能為她解惑,可這花就在四爺的書肆後院,四爺肯定是知道的,對不?

“黃金雨。”他噙笑喃着,雙眼近乎貪婪地凝睇她的笑靥。

“黃金雨?”她蹲下身,拾起幾瓣殘花,仔細看着那花形。“這名字真好。”

果如其名,當風掃過,那落下的就像陣金光閃閃的黃金雨,更像是點點的希望,打進她的心裏,教她無所畏懼。

“那倒是。”

他目光未移,瞧她取出手絹将那殘花包起,再輕柔地塞進腰帶邊上,仿佛無比珍貴。

染梅一擡眼,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光,這才發覺自個兒的行徑似乎……不太像個丫鬟,而他是否會看穿?

瞧她一見這花,竟把自己置身何處都抛到腦後了,眼下該如何是好?

所幸他也沒追問什麽,迳自踏上木階。

推開門板,慕君澤一一将牆面上的幾面窗一并開啓,讓光線透入房內。

染梅看清這房竟是間書房,貼壁書架竟高聳到屋頂處,牆面百寶格裏陳列各式珍玩,隐隐有股墨香,教她心曠神怡。

“既然你喜歡書的話,這兒的書就交給你打理。”他說着,唇角有抹戲谑笑意。

“真的?”她雙眼一亮,遮掩不了愉悅。

“這兒是绮麗齋,唯有書肆舉辦一年一次的茶會才會開放,順便展示這些沒擺在書肆裏的書和雕品,你得天天将這兒打掃一回,不準點燈,動作要輕柔些,可千萬別再砸壞什麽,我保不了你。”

“奴婢會小心的。”她揚着适度的笑,心裏卻是偷偷腹诽他。

如果不是他抓她的手,她又怎會砸了珍貴的壺?

“還有,這些雕品是碰不得水的,只需拿布輕抹細塵便可。”他指着百寶格陳列的雕品。

“奴婢知道了。”順着目光望去,她眉頭微皺。

剛剛只注意書牆,倒是沒細看這些雕品,如今湊近一瞧……怪了,她怎麽看不出雕的是什麽?

難不成這是齊月的地方風俗特色,所以她才會看不懂?

慕君澤瞧她整個人湊到雕品前,像是在猜測這是何物,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那笑聲教染梅以為他是在恥笑她沒見識,有些赧然地挺直背脊。“奴婢見識淺薄,不知這是何物。”不就是看不懂罷了,有必要笑她嗎?

“你沒見過?”他忍笑佯訝問。

染梅抿了抿唇。“奴婢确實沒見過。”

有些東西她在大鄒瞧都沒瞧過,就好比黃金雨,大鄒根本沒人栽種,她自然連名稱都不曉得,這雕品八成也是屬于齊月特有的,她沒見過是正常的。

她又不是齊月人!

“這可是男人的寶貝。”他一臉認真地道。

染梅不解地望着他,思忖着,男人的寶貝……難道說,這是齊月男人考取功名時的祈福之物?

如此說來,似乎有那麽點可能。

聽說齊月不興神佛之說,反倒是喜歡将意象幻化為物,而這雕品呈長柱狀,擎天而立,說不準就是高舉高中之意!

“奴婢懂了。”她笑道,決定替自己挽回些許顏面,不讓他笑話自己。

“你懂了?”這一回,慕君澤還真是有些錯愕了。

看她的模樣像是不解人事,可他不過是提點了下,她居然就懂了……但要真是懂了,怎麽壓根不見她有羞赧之意?

“這是幫助男人考取功名的幸運之物,對不?”她信心滿滿地道。

慕君澤怔怔地看着她。

“……奴婢猜錯了?”那目光逼得她忍不住問出口。

可要不是如此,還會是什麽?對男人來說,最重要的不就是考取功名?

慕君澤面露憐憫地問:“要是考取功名的幸運之物,你想……該如何祈求?”

“這個……”她想了下,撫着雕品頂端,稍稍摩挲了下,再雙手合十。“應該是這樣吧。”就像是摩挲神器祈求吧,爹爹總是這麽做的。

慕君澤看着她半晌,忍不住地爆開笑聲。

染梅不解地看着他,雖說他的笑聲爽朗悅耳,不過……怎麽這笑法聽起來像是在嘲笑她什麽?

“奴婢猜錯了,還請四爺指點一二。”她冷着臉問。她想,她肯定是猜錯了,否則他沒必要笑得抱着肚子,還不住地揩去眼角的淚。

“不……這法子,甚好。”他止不住笑意,心想這段子也許可供作者參考。

将她帶來書肆純粹是不信任她,所以要将她隔離,不讓她和君憐走得太近,然而她如果真是哪方人馬派來的細作,也未免太不濟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四爺這說法不是在取笑奴婢嗎?”她也想要增廣見聞,否則要是有人向她問起,她卻是一問三不知,豈不丢臉。

“先別說那些了,去整理書吧。”他笑累了。

染梅瞪着他,像是他不給個解釋絕不行動。

“你這丫鬟還挺有脾氣的,一再拂逆我,真不知道君憐怎會将你留在身邊。”慕君澤看着她臉色一變,勉為其難地勾起笑,不禁暗笑她的道行實在淺。

“奴婢逾矩了。”她笑着,卻是咬牙切齒。

“去吧。”

染梅面向書牆,嘆了口氣,心想今兒個沒問出答案,改日問他人也是可以。動手要整理書,卻發現書早已排列得井然有序,摸摸書牆,上頭半點灰塵皆無,代表着這兒常有人打理。

既是如此,還要她整理什麽?是說……她砸壞了壺,就只需要做這點活便成?

回頭要問,就見他坐在書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還是別問的好,要不然真傻傻地問出口,他若要自個兒去賣身還是怎地,豈不是更糟?

看向書牆,這麽多書,令她忍不住想要抽出幾本瞧瞧。

而且她也想知道,所謂的線裝本閱讀起來的感覺到底是如何,只是這書名……豔樓奇譚、含香夜……也許都是些話本,拿來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

不過旁邊那本……她二話不說地抽出,竟見上頭題着龍飛鳳舞的字,寫着“墨染畫春秋”。

“墨染!”她低呼着。

正在看帳本的慕君澤擡眼望去,就見她臉上浮現和剛剛同樣的笑臉,難以置信卻又驚喜無比。

目光落到她手上的書冊,他眉頭微擰了下,起身,搶走她手上的畫冊。

“四爺?”她錯愕道。

“這人一介下流,不值一賞。”說着,随手将畫冊丢到遠遠的一端。

“胡說,這人可是齊月畫仙,是齊月皇帝封的畫仙!”她想将畫冊撿起,卻被他緊扣住手,她微惱地想抽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畫仙?依我看,是淫仙吧。”他笑得戲谑。

“什麽?”銀仙?這……什麽意思?

“難道項陽沒有墨染這些年的新畫冊嗎?”

“我……沒見過。”她豈有眼福一賞墨染的畫作,想當年一幅贈與大鄒的“滿城飛花”她也只見過三回,僅僅三回。

“那就瞧瞧這些吧。”他随意地從書牆上抽出一本。

染梅一接過手,卻見封面上頭竟繪着裸女圖,教她狠狠地怔住。

這又是什麽?該不會是……很像裸女的圖罷了。

慕君澤好心地替她翻開內頁,讓她瞧瞧裏頭的秘戲圖。

染梅瞪大眼,只見那書頁上是兩個赤裸的男女,再見一旁的落款,是特殊筆法的墨染兩字!

“墨染……”落款确實是墨染,可是她無從辨識這畫到底是不是出自他之手。

她只見過墨染的一幅“滿城飛花”,愛上了他畫作裏鮮豔的色彩,和陰陽手法的細膩呈現,從此傾心,醉心于作畫之中。

“你看得出這落款字是墨染?”他微詫。

“我當然……”她心思混亂,本要脫口道出理由卻猛地打住,目光落在赤裸的男女圖上,瞧見那男人身上的不就是剛剛她膜拜過的……她怔怔地看向百寶格裏的雕品,比對一回……“啊!”

她慢半拍地發覺,又見慕君澤的俊臉近在咫尺,吓得将他推開。

慕君澤一時沒防備,硬是被她推開幾步,擡眼見她急急往後退去撞上書牆,只見排列在最上的書匣搖晃了下,一一掉落--他趨前将她護在懷裏,在她的尖叫聲中,替她擋下掉落的書匣。

書匣落地發出陣陣聲響,驚動了外頭适巧經過的人。

“四爺!”

染梅驚魂未定,心想他太過無禮,本想要将他再推開,卻見他的寬袖竟滲出血跡,心不由得一顫。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