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畫仙房裏的嬌兒(婢傾天下之二) - 第 2 章

書肆後院的主屋寝房內鴉雀無聲。

床邊,發須花白的大夫正屏氣凝神地為慕君澤包紮傷口。

良久,大夫才揚笑道:“四爺記得這幾日左手別碰水便成,四五日後這傷口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

“多謝大夫。”慕君澤淡笑道。

“倒是這右手因為是傷到筋絡,要好得多費點時日,佐以藥汁相輔,如此……”

“也好不了。”慕君澤不甚在意地打斷大夫的話。

“四爺別心急,這傷要痊愈總得費點時日。”大夫苦口婆心地勸着。“老夫保證這傷絕對好得了。”

“好不了也無所謂。”他睨向一臉搞不清楚狀況但又十分擔憂的染梅,而他的另外兩位閉門弟子向臨春和燕青亦立在她身旁,臉色和她的同樣蒼白,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我還沒入墳,別急着哭。”

“四爺……”向臨春長得人高馬大,但說起話來卻是聲軟無力。

“臨春,送大夫。”

“是。”

大夫一走,染梅原本想上前跟他道歉,是自己反應太過,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然,她還沒來得及行動,身旁那一位姑娘已經快一步地輕觸着他的手。

這一幕教染梅不由微揚起眉。那姑娘面貌姣美,膚白似雪,雙眼如無塵秋水,此刻正閃爍着點點淚光,和慕君憐相較,更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

“我沒事。”慕君澤勾笑安撫着。

燕青欲語還休,最終只是緊蹙柳眉垂着小臉,那模樣就連身為姑娘家的染梅都忍不住為她感到心疼。

然慕君澤卻是置若罔聞,迳自介紹着。“染梅,剛才送大夫的是向臨春,這位是燕青,兩位都是我畫室裏的閉門弟子,你可以喚他們一聲師兄師姊,要不,直喚名字也成,在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

臨春亦是他的貼身護衛,關于這一點他沒必要多說。

話落,不等她反應,他又迳自跟燕青介紹着她。

只見燕青聽完,回頭看向染梅,腼點頭揚笑,卻沒有開口。

“染梅,燕青不能說話,但她聽得見。”慕君澤像是想到什麽,又補上這一句。

染梅眼角抽動着。現在才說,害她還等老半天,對燕姑娘真是太失禮了。“燕青姑娘喊我一聲染梅便可。”

燕青臉上輕抹笑意,猶如曉陽化春雪,教染梅忍不住嘆贊她絕世美顏。

美人呀,這才是真正的美人。

“好了,燕青,你去忙吧。”慕君澤淡聲吩咐着。“染梅,你過來。”

“喔。”她輕應了聲,知道是自己害他受傷的照顧他也是應該,然與燕青錯身的匆匆一瞥,卻瞧見她黯然的神情。

她想了下,心裏有些明白了。

“替我熱敷。”慕君澤指着擱在花架上盛裝熱水的木盆。

染梅看了眼,拿起濕布巾擰個七分幹再輕輕地擱在他的右手腕上。“會太燙嗎?”她輕聲問着。

“不會,順便替我按按。”

染梅乖順地替他揉着手,力道放得很輕,就怕自己施力不當,害得他傷勢加重。“四爺,如此可好?”她垂着眼專心一致地按着。

他勾唇笑得嘲谑。“怎麽,我是紙糊的不成?”

“奴婢是怕四爺的傷勢更嚴重。”她沒好氣地道。

雖說他的手腕上頭看不出有任何傷痕,但大夫都說成那樣了,相信傷勢肯定頗重。

“這手要是不活動才會更嚴重。”他望着她纖白如蔥的玉指,不禁道:“你這手不管是要提筆彈琴都極好。”

“是嗎?”她眉眼不動,心裏甚是詫異。她不知從雙手能看出什麽端倪,但是他确實是說得極準。“燕姑娘的手也挺美的。”

“是嗎?”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像是漫不經心地随口提起,“不過她的畫也不錯,燕青正由我調教她的畫技,至于臨春的工作就是雕刻,你在绮麗齋裏瞧見的雕品就是出自臨春之手。”

染梅神情不自在地輕應了聲。想起自己還動手摩挲過那雕品,她就羞赧欲死。

想想這人也真是惡劣,竟然也不知會她,害她出糗……

“你輕點,雖然我不是紙糊的,但你這手勁會把我的手給按殘。”

染梅吓得趕忙松手,沒想到自己竟神游了沒注意力道。“奴婢會注意的。”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竟連看秘戲圖反應都那麽大。”他像是詫異極了。

他不提便罷,一提她就忍不住那口氣。“四爺請自重,奴婢不解人事,自然就……反倒是四爺,明知道還戲弄奴婢,此舉不合禮。”

“喔,照你說法,你認為我該在你瞧見那雕品時,就大方地跟你介紹,那是男人的陽……”

染梅快手地捂住他的嘴,滿臉通紅地瞪着他。“四爺自重!”

慕君澤聲音模糊。“正因為自重,才恥于啓口,是不,反觀你觸碰我的唇……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染梅吓得收手,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沒轍,誰要他這話說得教她挑不出毛病。

“可是,四爺也不應該讓奴婢瞧那秘戲圖。”

“你不看也不成。”他一臉無奈。

“為何?”

“因為我門下弟子所繪皆是绮麗豔圖,不是秘戲圖便是裸女圖,還是說你對雕刻也頗有研究,打算和臨春雕……寶貝?”他笑眯眼,欣賞她猶如被雷劈中的呆滞模樣。

她呆住,眼前花白,耳邊吸吸響。

秘戲圖?裸女圖?雕……“不!”

“你不要忘了你砸了敦親王賞賜的壺我可是好心地替你開財源,一旦錯過了,恐怕你得在慕府工作到老,再讓你的子孫替你繼續還債。”他一臉不舍地卷起她一绺發絲。

染梅聞言,仿佛可見自己白發蒼蒼還在慕府當婆子,幾乎吓出一身冷汗。

“當然,你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面帶防備地看着他,直覺得他給的肯定是死路。

“當我的……妾。”長指輕挲過和他想像中一樣柔嫩的頰。

雖說她看似無害,但誰知道她的反應是否是經過細心推演的。

女人哪,只要他動一點心思,還怕不手到擒來,如果她和燕青同樣容易中招,那就足以證明她的來路。

染梅面無表情。瞧,死路,對不。

她進慕府三個月,大抵也知道慕家在臨仙城是富貴之家,雖說慕家四爺只開了家書肆,但光是頂着慕姓,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知凡幾,再者--

“四爺和燕青不是……”

慕君澤懶聲打斷她準備出口的大道理。“我說了,她是我收的閉門弟子,也僅只于此。”瞧她一臉不信,他哼笑了聲。“我沒興趣對自己的弟子出手。”

“那我呢?”她不也是他的閉門弟子。

“你還未奉茶,所以還不算正式的閉門弟子。”他笑眯漂亮的黑眸,在她面前擺上兩張無憂無慮的飯票,就等她挑哪張。

染梅無力地閉上眼,咬了咬牙道:“我可以馬上奉茶。”

一個會在書肆後院另辟屋舍,擺上各種不堪入目物品的人,心思能有多正,再者她不信他真的沒企圖染指燕青那個美人,否則燕青怎會在離去之前,神情那般神傷。

也許是這人對燕青始亂終棄,這種人,她寧死也不會嫁當妾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微揚起眉,煞有其事地嘆氣。

那神情看起來可真是正義凜然呢,既是如此……就給她第三條路走吧。

“蒙四爺看得起,但奴婢較想學得一技之長。”不管怎樣,總比當他的妾好!

“既是如此……現在就先來練練你的筆功吧。”

她心頭一顫。

這麽快?

主屋寝房內有四面雕花描金竹門,拉開之後,便可通往隔壁的書房。

染梅坐在書桌前,提着筆,蘸墨的筆尖不斷地顫着。

“你還不寫?”拉了把團鳳镂花椅坐在她身旁,慕君澤跷着腳等她下筆。

染梅滿臉通紅外加冷汗涔涔。“……四爺不是要我作畫嗎?”

說要她練筆功,原以為是要考她畫技,豈料相差十萬八千裏,他是要她代筆,只因他的手傷了。

可代筆也無所謂,她對自個兒的字也頗有信心,然而問題卻是出在他念出的字句,簡直是傷風敗俗到極點!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一個黃花大閨女代筆寫淫書!

“畫是得畫,不過總得先寫好段子才能構圖。”他說得煞有其事,還故意貼近她耳朵低啞喃着,“他說……我的好妹妹,別舔了……哥哥我……”

筆尖被她用力地壓到分岔,染梅近乎崩潰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在壓抑着什麽。

她不能忍受,雖說她是不解人事,但是對于男女之間的閨房之事,她是大致被口頭教導過的,所以她自然是懂得他在影射什麽,就算他故意把話說得不全,但很明顯的他說的就是、就是……羞死她了!

“還是你覺得用含字比較妥當?”他虛心請教着。

轟的一聲,染梅感覺她的人快要被燒毀,但她仍努力地緊抓着最後一絲清明。“四爺,其實我字寫得不好。”她尋思脫逃之道,不能允許自己寫出那般下流的字句。

“寫得不好無所謂,橫豎屆時是印字,也不需要再謄寫一份。”低嗓裹着笑意地催促。“要是那枝筆你不順手,筆架上的随你挑,總是要順手才好。”

“我……”

“只是這舔含吮吸,到底要用哪個字才适合?”他狀似難以取舍地沉吟着。

“四爺難道不覺得對奴婢說這些話太下流?!”染梅忍遏不住地拍桌低斥。

慕君澤擡眼,唇角笑意未減。“何出此言?”

好特別的反應,簡直像個名門千金,不允許名節受到半點玷污……為她,他特地辟了第三條路--她還可以選擇連夜潛逃,那才是真正的活路,他現在可是正在替她開道,就等她自己離開。

如果她不若燕青那般好捉摸,那就只能讓她盡快離開慕家。

“這用詞這用字…一下流!”無恥不要臉,可惡至極!

說什麽當閉門弟子,他根本就是藉機一再調戲她,如今她終于明白為何小姐會對她致歉!

“染梅,一位兄長看見妹妹吃葡萄,我不過是問你舔含吮吸哪個字較合适,何來下流之說?”

“嗄?”爆發的怒火像是瞬間被大雨撲滅,教她傻愣地瞪着他。

“這葡萄甜美多汁,會舔含吮吸皆屬正常,對不?”

“嗯……”應該是吧,葡萄是齊月特有的水果,她看過沒吃過。

“字的本身下流嗎?”他再問,口氣像個為人解惑的夫子。

“這……”

“下流的是看的人的心思吧。”

“呃……”

“所以,染梅你很下流。”

她很下流?是她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就是在念淫書內容?她呆住。

“所以,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他笑容滿是暧昧。

“我……”緋紅爬上她的俏臉,染紅了頸項,她張口結舌,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硬是吐不出半句話。

“你是認為那故事中的妹子在舔什麽?”他徐緩站起身,略前傾,臉龐幾乎和她貼覆。

染梅搖着頭,打死也不會說出她到底是想到哪去,可她還是懷疑,他根本是蓄意誤導她。

說得那般暧昧,再加上他專賣淫雕品和淫畫,她當然會以為他連淫書寫作也涉獵。

“嗯?說呀。”

氣息撫面,染梅才驚覺他已近到眼前,那雙深邃魅眸像是會勾魂般地眨動,刀鑿似的絕美俊臉就在她面前,噙着狂放的笑意,教她心顫難休。

這男人……太無禮、太危險了!

她不能再待在這裏,絕對不能!

“染梅。”

“……奴婢在。”

“仰起臉。”他命令道。

染梅聞言,心跳如擂鼓。他要做什麽?難道不管她從或不從,他都打算收她當小妾?

“奴婢不要……”她垂着臉,搖着頭。

不,她就算失去一切了,也不能抛去尊嚴讓自己嫁人為妾。

要是他敢輕薄她,她就、她就……踢他!

“仰臉!”

一股蠻橫的力道迫使她擡臉,就在同時間,她不假思索地擡腿往他胯下一踹。

慕君澤霎時臉色蒼白,像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心狠“腳”辣,簡直是要他絕子絕孫般。

“是你逼我的!”話落,她一把将他推開,轉身就跑。

門外,向臨春剛好走來,一瞧見她便吓得高聲喊着,“染梅,你怎麽流鼻血了?”

“嗄?”她愣住,抹着鼻下,指尖果真有抹鮮紅。

“趕緊仰臉,快。”向臨春急喊指示。

染梅呆滞地望着他,想起剛剛四爺也是要她仰臉……她是不是誤會四爺了?

“……四爺不見我?”門外,染梅一臉愕然地道。

“四爺已休憩,我已經要小厮打掃了在四爺書房旁的客房,你就回房歇息吧。”向臨春溫言轉達。

“可是……”她神色微慌,幾經思量才道:“我傷了四爺,四爺他……”

“大夫說不打緊,四爺也沒動怒,你就回房歇息吧。”

“可是我至少該跟四爺道歉,我……”都怪她不好,竟誤以為四爺要輕薄她。

她從未流過鼻血,更不知道流鼻血得要仰臉,在那當頭……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既是傷了人,自然得道歉忏悔才成。

“四爺沒放在心上,這兒有我照應,去睡吧。”

在向臨春的堅持之下,染梅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無用,只得回房。

然而,這一夜,她輾轉難眠,無法入睡,隔天天色未亮,她便到慕君澤門外等候差遣,然而等到都快正午,還是不見他起身,這時有個小厮經過,她詢問之下,才知道慕君澤早就出門了。

得知他可以外出,她的心寬慰了些許,自行在後院找些事做,同時等他回來,然而等到入夜,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同樣的狀況持續着。

小厮說,他幾乎日日回後院主屋休息,可是她卻怎麽也碰不到。

“難道……四爺在閃避我?”第五天時,她忍不住自問。

她踢傷他男人最脆弱之處,四爺嘴上沒提,但肯定氣惱難堪,蓄意閃避她……一般大戶人家,要是遇到這事,要如何淩遲丫鬟至死都無人能勸阻,可是四爺卻是閃避着她。

說來,四爺是有些心慈的,對不?

第六天,她仍舊不死心,幹脆就坐在他門外的走廊欄杆上。

她要道歉,非道歉不可,四爺不回來,她就坐在這兒等,萬一睡着了,腳步聲也定會讓她轉醒,道了歉後,不管四爺要如何處置她,她都甘心。

要是道不了歉,她連自己這關都過不去。

然而,等着等着,夜越來越深沉,她不自覺地倚着廊柱進入睡夢中,就連腳步聲逼近也一點反應都沒有,自然沒瞧見那雙高深莫測的眸不住地打量自己。

“四爺……”向臨春低聲喚着。

慕君澤不解。她待在這裏做什麽?這幾日,從衆人口中得知,她打掃了後院,從绮麗齋到後方的庭院,完全就像個粗使丫鬟般地辛勤幹活,還一再追問他的行蹤,她到底想做什麽?

這般蓄意冷落她也該知難而退了,是不?

說是要道歉,但難保不會是另一種手段,心知他動怒,避而不見,所以急欲讨好?可不知怎地,每每要把她想得心思深沉,他就是會想起當她看見黃金雨時,那抹恬柔笑容。

那笑容就如黃金雨,美而不豔,靜靜地綻放……

“臨春。”

“是。”

“給她銀兩,叫她走。”話落,他轉身進房。

向臨春微愕了下,跟進房內。“現在?”夜如此深,要她現在走……

“難不成還得揀時挑日?”他回頭笑得嘲谵。

他不允許她再出現企圖左右他的決定。他要她走,這是打一開始的決定,只不過眼前的借口絕佳,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向臨春聞言,心知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也只能走出房門外,喚醒了染梅。

染梅張開惺忪的眼眸,一見向臨春,喜出望外地問:“向大哥,四爺回來了嗎?”

“呃……”向臨春有些為難,想了下從懷裏取出一只錦囊,交到她手上。“走出書肆,斜對面有家客棧,你不如先到那兒住宿一晚。”

染梅聞言,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然後她終于明白了。

原來四爺的閃避是要她有自知之明的離開,可是……“我賣身契在慕府,怎能随意說走就走。”

“四爺也是慕府主子,自然能取消你的賣身契。”向臨春語氣艱澀地道。

“喔……”染梅垂下眼。

原來當個丫鬟并不容易呢,她是個多不稱職的丫鬟,竟連主子都不要……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為難四爺。

看了眼房門,有燈光從門縫傾洩,她起身揚聲道:“四爺,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可四爺說得對極了,是奴婢見識短淺,才會一再先入為主地誤解四爺,四爺明明是救了奴婢、幫了奴婢,可奴婢卻是一再害四爺受傷,真的是非常的對不起。”

話落,她朝門的方向欠了欠身,如她所料地等不到房內人的響應,她徐緩擡臉,臉上有着疲憊又自責的笑。

“奴婢這就離開,不讓四爺為難。”說着,朝向臨春欠了欠身,将錦囊還給他。“我身上有之前小姐打賞的碎銀,不礙事的。”

“可是……”

“雖說認識時日不長,但是這段時間也多謝向大哥的照顧,謝謝。”她由衷道謝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向臨春直睇着她的身影,突見她腰間掉了東西,邁步拾起,卻發現那是個小巧錦囊,可是輕得不像裝了銀子,打開一瞧,他不禁微愕。

想了下,他沒追上前,反倒是舉步邁回慕君澤的寝房。

染梅越走越急,盡管書肆後院的燈火極為稀少,可是今晚的月光極亮,亮到可次為她照路。

她加快腳步,好似身後有毒蛇猛獸追趕,直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暫緩了腳步。

額上汗水不斷滑落,她三番兩次擡手抹去,卻分不清楚滑落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這是種說不出的難堪,進慕府時,她就一再告訴自己,必須謹守丫鬟的分際,畢竟好不容易覓得藏身之處,她不想輕易離開,可誰想得到她竟犯了錯,惹惱了主子……

向來覺得自己謹遵父親教誨,不管在哪兒總是行得正,可是,她的成見卻讓她錯将君子當小人,這一點她很難釋懷。

就算她道歉了,四爺也不接受,才會默不作聲,相應不理……她難過地垂下小臉,突覺有異物飄落在發上,以為是蟲子,吓得胡亂拍打之際,才發覺原來是黃金雨的花瓣。

她擡眼望去,藉着淡柔月光,鵝黃色的花串在樹葉間随風輕擺,她凝睇半晌,緩緩地勾出笑。

這黃金雨在安慰她呢。

仿佛從那搖曳的花串間得到力量,教她不由低吟出聲,“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可我說,自在飛花并非夢,無邊絲雨無須愁……是啊,我走得過,我可以的。”

一個躲在暗處的人直睇着她半晌,才垂眼看着手中的錦囊。錦囊裏頭唯有幾片曬幹的黃金雨花瓣,他認得出那是她謹慎包在手絹裏的殘花,即使已凋零,卻鎖住了最美的顏色。

臨春說,她不取分毫,他當她作戲;又臨春将這錦囊交給他,錦囊裏的殘花讓他驚豔盡管凋零也可以如此美麗。

是愛花之人,才會花上心思鎖住這色彩,是飽讀詩書之人,才吟誦得出方才的詞,又得要有幾分聰慧和經歷才能有新的注解。

他太多疑了嗎?是他對人都太過防備了嗎?

所以,她的道歉是出自真心,而非任何讨好的手段?

忖着,眼見她又從地上撿拾着殘花,還未細想,他便已出聲--

“誰家的丫鬟半夜不睡,蹲在那兒撿什麽?”

染梅聞言,驚詫擡眼,就見他從暗處走來。

“四爺……”她低喚着,拾起的殘花掉落一地。

“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麽?”他揚笑問。

“不是四爺要奴婢走的嗎?”她艱澀啓口,雙手在身前不安絞扭着。

“有嗎?”

染梅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卻見他轉身就走。

“我累了,正要睡,所以需要一個替我蓋被子的丫鬟。”

她直盯着他的背影沒動,而他走了幾步,察覺她沒跟上,不禁咂着嘴。“不夠機伶的丫頭,聽不出我已經原諒你了嗎?”

染梅這才恍然大悟。“所以四爺不要奴婢走了嗎?”

“再看看。”他語帶保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奴婢犯了錯就該領罰,四爺要是願意留下奴婢,就得說清楚。”

“所以要你蓋被子了,不是嗎?”他啐了聲。

這丫頭到底是出身何方,怎會被教養得像個老古板,比夫子還像夫子。

“蓋被子是罰?”天底下有這種罰法的嗎?

“就看你怎麽蓋。”他故意說得暧昧。

染梅直睇着他,想了下。“奴婢明白了。”

又明白了?慕君澤搖頭失笑。

她運氣不錯才能遇上他,要是遇到其他會色心大起的主子,恐怕她早已難逃魔掌,能遇上他,真是她的造化。

姑且不論她到底是在哪見過墨染之作,就讓她暫時留下吧。

一回房,慕君澤理所當然讓她為自己寬衣,一躺上床,就中規中矩地等着她蓋被子,然,等了好一會,卻等不到她動手。

“怎麽了,又以為我要做什麽了?”他沒好氣地擡眼,卻見她錯愕地盯着床的內牆,他沒回頭也知道她瞧見什麽。

“墨染畫作……”染梅難以置信地喃道。

慕君澤微揚眉。這畫并沒落款,光憑畫風她便認得出是出自墨染之手?

教他難以否認的是,她這驚喜神情明顯是真,仿佛對這畫作無比喜愛,可是古怪的地方也在此。

墨染早在十年前就封筆不畫山水畫,推算回去,那時她也不過七八歲,豈有機會瞧見墨染的畫?況且她像是一眼就能認出墨染的筆法風格,這實在是萬分吊詭。

可偏偏她的反應如此真摯,激動無法掩飾,好像不只對畫,甚至是對畫者都相當傾心呢。

正忖着,便見她像是着了魔般地爬上了床。

慕君澤錯愕地看着她像被什麽牽引,跨過了橫躺在床的他,跪在內牆前頭,小手輕撫上那畫作,那只手顫得厲害,像是不敢造次,可又想親近大作。

他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她在他內心的形象變化多端。剛剛還像個老古板,謹守禮教,如今光是一幅畫就能教她在半夜爬上男人的床,根本就是自毀清白。

嗯……毀的是誰的清白呢,他要不要跟她讨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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