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你爬上床,是想要勾引我?”他戲谑的問,伸手抓着她的發辮。
染梅充耳不聞,迳自說:“四爺,這畫是畫在牆上的……”她原以為是将畫作挂在牆上,如今才發現是以整面牆為畫紙……這真是一大創舉!
她難掩激動神情,小手卻不敢貼在牆上太久,就怕手溫會讓顏料掉色,可是卻又極為心醉于此幅黃金雨落的畫。
這幅畫和她見過的“滿城飛花”相似極了,看起來像是它未完成的另一半畫作,而且這裏頭還有個人……是代墨染把自個兒也畫進去?
他也和她一樣,如此喜愛黃金雨?
是了,肯定是如此,要不怎會有兩幅畫以黃金雨落當背景。
敢情是雞同鴨講?慕君澤微揚起眉,幹脆坐到她身旁,只見她雙眼發亮,眨也不眨地瞧着畫,仿佛已走進畫的世界,眼裏再無其他。
那神情,像個畫癡。
仿佛瞧見了魂牽夢萦的畫作,讓她忘了身在何處。
這神情挑動着他。
如果就連神情都可以作假得如此真,那麽他被騙一回,似乎也無所謂。
正忖着,就見她突地側眼睨着他,遮掩不住笑意地問:“難道四爺和墨染大師是好友還是至交?”
慕君澤唇角緩緩凝起壞心眼的笑。“不過就是一幅随手揮灑的畫,就讓你把他給捧上天了。”
“胡說,這畫分明就是精致極了。”
“你瞧,”他指着畫作上方模糊的一片鵝黃色。“咱們依畫技而論,這裏稍顯粗糙,他大可以輕點出花串,形成前後交錯的陰影,可是他卻大片着色,豈不是太敷衍?”
“不對。”染梅搖頭失笑。
“你在笑什麽?”
“虧四爺也懂畫,難道四爺看不出這意喻嗎?”
慕君澤微眯起眼。“願聞其詳。”
“墨染的畫作大部分都是以春夏兩季為背景,當然有的時候是畫師本身的喜好,但是依奴婢所見,墨染畫中的黃金雨代表着國家富庶,代表着天下無争、百姓安居,在這狀況底下,這一大片黃色代表的是天,亦是天子,自然不得輕點以陰陽技法呈現,而是得要大片着色,以敬天子庇護天下。”
慕君澤呆住,向來平穩的心跳突地加快。
她為何會懂?她怎麽會懂?!
這是他年少的畫作,是他感恩于皇族對慕家的寵惜,将天子比喻成他最愛的黃金雨,贊喻天子恩澤天下,可落到他人眼中,這卻成了通敵暗示,導致他入獄,如此諷刺!
“四爺?”瞧他臉色微變,她不禁低聲喚着。
“你就認定那黃金雨是國家富庶、天下無争之意?”他不着痕跡再問。
“四爺,齊月人……咱們齊月不論神佛,但是卻喜歡以意化物,這黃金雨怎麽看都是喜慶之色、吉祥之形,如此推測是恰當的,再者,墨染必定極喜歡黃金雨,否則不會一再入畫。”
這幾日,她在绮麗齋搜出了那本墨染畫春秋,一再翻看。“畫者會将心思藏在畫中,借由畫可以解讀畫者所想,而我看墨染,畫風奔放,色彩大膽,看似随性卻又不失原則,總是挑選春夏兩季的景致為背景,在在點出墨染以身在富庶的齊月為榮,那一幅幅的畫都像在說話,驕傲地道出他的輕狂和尊崇。”
慕君澤聽得一愣一愣,莫名的有股酸意從心底竄出。
她懂他的畫……她竟懂他的畫!
他相交滿天下,卻無知己,旁人看他的畫,只點畫技和色彩,就連極喜愛他畫作的敦親王,都不見得能像她說得這般精準,點出他的心思。
心,狠狠地悸動,好似被她意外闖入,他卻不想驅趕,一如她站在黃金雨下,仿佛那是她合該專屬的位置……要是能有她作陪,寫意作畫,此生還有何憾?
忖着,他突地低低笑了,為這荒唐的命運安排而笑。
兩刻鐘前,他打算趕她走;兩刻鐘後,她教他如此喜歡。
“奴婢說對了。”瞧他笑着,她面露驕傲地道。
要說別的,她不一定懂,但是說到畫,不是她要自誇,在她面前,一幅畫猶如一首詩,吟唱着詩意,一看就懂。
“了不起的丫鬟。”他只能這麽說。
“可是四爺還沒跟奴婢說,四爺和墨染大師是不是知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怎樣,肯定是有交情的,否則大師怎會在四爺的寝房裏作畫?”染梅雙手環胸,也不知道是不是動作過急還是怎地,竟牽動了衣襟上原本就沒系緊的系繩,随着她搖頭晃腦,那系繩逐漸松脫,衣襟敞開。
“要這麽說……也成。”他漫不經心地點頭,微擡眼,見她露出胸前大片雪膚,還有在肚兜底下若隐若現的酥胸。
他眉頭微揚,心想該要怎麽提醒她,她才不會又給他苦頭嘗,突地瞧見那肚兜邊緣隐現一抹豔紅,不像是胎記,似乎像是剌青……一個小姑娘胸口上會有剌青?
“那大師近來還會再到書肆嗎?或者是會找四爺一敘?”她渾然不覺春光外洩,滿心幻想。
如果、如果墨染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一定會停止跳動,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一睹廬山真面目。
“你想見他?”慕君澤随口應着,心忖着如何将那抹豔紅看得更仔細,又能不讓她誤解。
“如果可以的話。”她緊張萬分地說,仿佛墨染已在面前。
慕君澤低低笑開。“染梅,在你心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瞧她那般神往,面露羞怯,他幾乎已經猜到她的心思。
又也許該說,在瞧見她那和墨染相似的畫風時,他隐約猜到她是小姑娘心思,傾心墨染之才。本來,說出真相也沒什麽,只是礙于她的身份不明,他自然得要多方防備試探,畢竟慕府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十年前犯過的錯,他不會再犯。
“呃……奴婢想,他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文人墨客,渾身書卷味,舉止斯文多禮,但又有幾分輕狂傲氣……至于面貌,必定是清秀,不需俊顏,光是出衆的氣質就能将他襯托得非凡超群,風流不羁。”她喃念着,羞紅一張小臉。
慕君澤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毫不客氣地爆開笑聲。
染梅回神,又羞又惱地瞪着他。“那是奴婢的想像,但奴婢以為,他必定和奴婢的想像相差不遠。”
“依我看,你還是別見着他才好。”他悶笑道。
氣質出衆,非凡超群……光是一幅畫就能教她想像這麽多,也許她也可以考慮寫書。
如果她知道墨染是個什麽樣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奴婢不在乎外貌,奴婢欣賞的是墨染大師的才華。”她抿着嘴。
“可惜,他沒有外貌也沒有才華。”他一把将她拉進懷裏,在她耳邊低喃。
染梅皺着眉,還未開口,倒是先聽見了開門聲。她回頭望去,就見向臨春的身影映照在紙門上頭。
她狐疑地擰着眉,心想自己不過是和四爺在床上談畫,犯得着……
“別擔心,我将你護得好好的,沒讓人瞧見你這冰肌玉膚。”
“嗄?”她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的衣襟竟被他抓着,仔細一看,她衣襟上頭的系繩不知何時掉落,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何時被拉進他的懷裏。“四爺,你太放肆了!”
她極力掙紮,然一用力衣襟就敞開,直教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動作,氣惱自己竟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渾然不覺清白已經毀在這男人手裏!
“別不識好人心,你這系繩沒系好,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提點你,一雙眼都不知道要擱到哪去。”就知道這正經丫頭對他的評價不會太高。
“是、是嗎?”她有些存疑。
“染梅,不需要對墨染有過多的想像,他不過是個男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他難得神色正經地道。
染梅不解地看着他,一時之間分不清他是正經還是在挖坑準備戲弄她,好讓她傻傻地一路栽下去。
“我說過了他現在早已改畫裸女圖和秘戲圖,你要是想看,绮麗齋裏多的是。”話落,他輕柔地替她系上系繩。“不過要是你對這風景圖有興趣,倒是歡迎你随時進我的寝房,爬上我的床。”
染梅不等他綁好系繩,立刻跳床逃難去。
她滿臉通紅,羞惱難平地瞪着他。“我才不會再踏進四爺的寝房!”這登徒子滿腦子不正經,而她只要一見畫就會忘了身處何處……在這種情況下,豈不是真要把自己賠給他。
“染梅,話可別說得太滿,這幅畫可是墨染封筆前的最後一幅風景圖,這天底下,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幅。”他背貼着內牆,像是躺進了漫天黃金雨。
“墨染大師的畫作有這麽少嗎?”她懷疑。
她知道得太少,太容易教他玩弄于股掌中。
“你可以去問任何人,墨染所有的畫作有十九幅被收進宮中,這是第二十幅,民間絕無僅有的一幅。”
染梅看着那幅畫,不知怎地,明明畫中人的五官不明,但總覺得和四爺有幾分相似,甚至眉眼之間有抹放浪不羁,玩世不恭。
“當然,你也可以立刻爬上床,我可以和你徹夜暢談墨染。”
那低醇的呢喃像是鬼魅的誘惑,對染梅而言,确實是難以招架,但她腦袋還夠清醒,記得他剛剛的惡行。
“夜已深,恕奴婢先告退。”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他笑說着,沒有半點遺憾口氣。
“奴婢退下。”
看她快步離開,他才低低笑開。“真是好懂的嫩娃,虧我防備得像個傻子。”他哼笑了聲,帶了點自嘲。
回頭看着畫,斂去笑意的黑眸藏着難測寒鸷,旋即走到隔壁書房,提筆蘸墨,卻是久沒下筆。
染梅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和拍門聲,不時夾雜着急促的對談。
“拍門拍這麽久也沒人應,是不在還是在睡啊?”
“瞧見四爺帶來的丫鬟了嗎?”
“沒有!我到畫室後頭的兩個院落找過了,就是沒見着她。”
“染梅姑娘!你在不在呀?”
誰在叫她?聽那嗓音好像是書肆的小厮……染梅意識迷濛地張眼,然那眼皮就像是灌了鉛似的,重得硬是不肯張開。
有什麽法子,她輾轉到天快亮才入睡,而現在……她猛地張眼--糊上霞紗的門窗透進金光,吓得她趕緊坐起身。
糟了,這天色竟亮成如此……
“臨春,你來得正好,你可有瞧見染梅姑娘?”門外書肆小厮急問。
染梅下床就昨晚洗臉的水随便抹了抹臉,随意紮起發辮,聽外頭傳來向臨春一貫的細語聲。
“我沒瞧見她,找她做什麽?”
“敦親王來了,說要找四爺,可四爺還在睡,我喚了幾次不醒,只聽四爺咕哝說要染梅喚他才肯起身。”
在那急得快掉淚的小厮話落瞬間,染梅已經開門,就見外頭站了四個人,一個向臨春,一個則是見過的書肆小厮,另外是書肆裏的夥計。
“我馬上去喚四爺。”她忙道。
“快快快,跟四爺說,我已經派人先帶王爺到湖上小亭落坐。”
“我知道了。”她快步走向慕君澤寝房,就見他睡得好似頗沉,外頭那麽大的聲響都吵不醒他,他面向內牆,被子一半都快要掉下床。
“四爺,該醒了,王爺來了。”
慕君澤像是睡得極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四爺。”她再喚一聲,不敢相信他竟像是睡死了一般。
難不成他昨晚當賊去了,要不怎會叫了這麽久還不醒。
都已經快六月天,她熱得都冒汗了,卻見他拿被子把自己蓋得密不透風,她光是瞧着都替他熱。
“四爺,醒醒!”她放大聲量吼着,等了會,深吸口氣道:“四爺,失禮了。”
對付叫不醒的人,第一招就是--掀被子!她要是力氣夠大,說不準還能連人帶被地揪下床。
然而,說來也怪,她使勁掀被,卻覺得這被子輕得很,不費吹灰之力便掀起,因為床上的人适巧翻了身,她垂眼望去--“啊!”
完了,她的眼睛要壞了!
看見了,她全都看見了!
慕君澤打了個哈欠,擡眼望去,就見她将被子自頭上蒙往,好像如此就可以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叫什麽?”他側身,探出長臂扯她手中的被子。
“四爺為什麽……”她本該義憤填膺的口氣瞬間弱了下來。
完了,她真的看見了……他不着寸縷,毫無遮蔽地教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我房裏睡覺不穿衣服,關你什麽事?”
“可四爺既要奴婢喚你起來,就不該……”她緊閉着雙眼,然而他那結實勻稱的身體益發在腦海中招搖。
太逼真,尤其她前些天才見過那雕品……她的眼睛要是壞掉了怎麽辦?
“我才想問你,扯我被子做什麽。”慕君澤大方地坐起身,颀長的軀體在光線之下顯得肌理分明,沒有一絲餘贅。
“我要叫四爺啊……王爺來了……”她悶着聲,像是快哭了。
早知如此,她是打死也不會掀他被子的。
“喔。”他徐緩起身,赤條條地走過她身旁,拉開紫檀衣櫥,随口道:“你蒙着被子不熱?”
“還好。”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撫平心悸。
“對了,你把我看光了,做何打算?”
染梅驀地張眼,從腳邊看見了另一雙大腳丫,他就站在身旁的沖擊吓得她連滾帶爬地閃到一旁。
“那不是奴婢的錯,是四爺不該沒穿衣裳。”她一點都不想看,更不想負責,離她遠一點!
“喔……是說,你裹在身上的被子,剛剛就裹着沒穿衣裳的我,你包得這麽緊,該不會是希望我緊緊地抱住你吧。”
染梅瞪大眼,尖叫一聲将被子抛掉,重見光明的眼前只見赤裸的上身,明顯的鎖骨,厚實的胸膛……
“就說我長得這般好,一般女子怎會不看上我,染梅,你目光如此露骨,還想要狡辯?”他笑眯黑眸,輕拉過她的手,往他的胸口一貼。“我就在這兒,你想怎麽摸就怎麽摸,我一點都不會掙紮。”
“住手,四爺……”她尖叫着,想抽回手,卻被他的蠻勁往下帶,眼看着已來到他的腹部,吓得她擡腿要踹,他卻早有防備地貼近她,教她動彈不得,只能尖叫,“救命啊,向大哥!”
驀地門板被推開,門外的男人富饒興味地看着兩人。
“七郎,依你這蠻勁玩下去,豈不是要本王等上一日夜?”他促狹笑道。
“我豈敢讓王爺等候。”慕君澤面不改色地松開箝制。“染梅,備茶具。”
得到自由教染梅松了口氣,略垂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穿上了寬口錦褲……要是他有心輕薄,沒必要先套上長褲吧……
悄悄擡眼,對上他戲谑的笑,聽見他說:“是不是覺得可惜了?不過也不需要太遺憾,我說過這寝房随時歡迎你來,屆時你愛怎麽看就怎麽看。”
“奴婢一、點、都、不、想、看……髒東西!”咬牙切齒地發洩驚吓後的怒氣,她才朝門外的男人福了福身,快步離去。
那男人不由放聲大笑。“七郎,她說你是髒東西……哈哈哈,京城第一美男竟是髒東西……”
“千萬個女人之中,總會出現一個不長眼的。”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道。
髒東西?太不識貨了。
正午,日光自茂盛的林葉間篩落點點金芒。
書肆後院,位于主屋東邊,開鑿了一口人工湖泊,架青石拱橋橫跨,橋上搭建亭臺,此刻滿亭茶香。
“這茶,真是不錯,七郎。”敦親王齊千裏說着,目光落在負責泡茶的染梅身上。
染梅的注意力集中在泡茶上頭,壓根未覺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說……七郎?不禁地看向坐在齊千裏對面的慕君澤。慕家明明就只有四個男丁,為何要喚四爺“七郎”?
難道是為求多子多孫的喚法?
“王爺,這茶是不錯,但和王爺府的茶相比就相形失色了。”慕君澤戲谑笑着,話裏含意只有兩人才懂。
“本王倒覺得是各有特色。”齊千裏五官俊逸,噙笑令人如沐春風,舉手投足間暗藏皇族特有的霸氣。
“王爺還真是不挑哪。”慕君澤笑意不減地道。
“和七郎相比,本王可是略遜一籌。”
染梅小心翼翼地斟着茶,只覺得這兩人說話真玄,像是話中藏話,十足的難解。而這敦親王看起來親和力十足,但她見過太多皇族的嘴臉了,時風時雨,心思難測。
“王爺謬贊。”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道。
“兄弟,客氣什麽。”齊千裏品茗看着湖面風光。“對了,鏡花的書……”
“夥計說那家夥還拖着,我本是打算去逼鏡花交出手稿的,可适巧王爺來了,這事就暫時擱下。”
染梅聞言,眉心蹙了下,偷觑齊千裏一眼,果真瞧見他臉色微變,她不禁暗罵主子恃寵而驕,竟對王爺如此無禮,四爺會不知道皇族天生多疑,言行舉止都得三思再行嗎?
随即又想,她何必替他擔憂,像他這種會戲弄、輕薄丫鬟的主子,要是能受點罪,也算是替她出口氣。
“七郎,你這說法好像是本王來的不是時候。”齊千裏撇了撇唇。“還不是你的夥計沒把鏡花的書送來,本王今兒個才跑這一趟。”
“所以,我晚一點會逼着鏡花把手稿寫完,屆時補上一幅裸女圖,還請王爺息怒。”字句聽得真誠,可偏偏那表情就是一副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墨染的秘戲圖?”
“是。”
“他不是三個月沒畫了?”說着,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染梅眉頭微揚,接收着第一手的消息。原來墨染已經三個月沒作畫了?四爺既拿得到他的畫稿,肯定最清楚他近況,她要想知道一切,問四爺是最快的,但這有風險,四爺會欺負她。
“所以是之前的畫,只是我還沒印刷成冊。”
“精采?”
“銷魂。”
“喔……”齊千裏搓着下巴,眼角餘光瞥見滿臉通紅的染梅,不禁低笑,“本王都忘了這兒還有個丫鬟。”
太感謝了,終于發現她在這兒了。染梅暗想着,瞧剛剛兩人的神情,就像是再正經不過地讨論買賣,可事實上他們是當着她的面讨論淫書和淫畫……
丫鬟也是人,就算不被尊重,也該稍稍回避一些話題,對不。
“染梅,你先下去。”慕君澤聽出齊千裏話中的暗示,找個理由讓她離開。
“是。”染梅大松口氣。
她猜想他們接下來恐怕是要讨論淫書和淫畫的內容,而她,一點都不想聽。
待染梅下了拱橋,齊千裏才低問:“手傷如何?”
“還好。”他動了動右手,指尖只能微微彎曲。
“在本王面前不用作假,本王問的是左手。”他瞧見他腕間纏着布巾。
“英雄救美。”
齊千裏哼笑一聲,“救了一個燕青傷了右手,該不會說救了個丫鬟再傷左手吧?”
“偏這麽巧。”他也頗無奈。“更巧的是,她也是依親的。”
“是嗎……”齊千裏看向遠處,笑了笑道:“這年頭依親的姑娘還真不少呢。”
“可不是嗎?教我怎麽狠心不收留。”慕君澤不着痕跡地看了眼齊千裏望去的方向。“但要是不乖,我會綁着囚着。”
就見燕青在湖畔狀似閑散走着。
“就知道你美其名是收為閉門弟子,其實根本就是收為通房小妾。”齊千裏收回目光,朝他擠眉弄眼。
“我胃口可沒那麽好。”
“那方才本王在你房裏瞧見了什麽?”
“逗逗罷了。”他和齊千裏相交約有十年,将齊千裏的性子摸得極透徹。齊千裏對于他身邊的人總會嚴加過濾,确定來歷,表面上是為他好,實際上也可說是一種監視。
如今他改變心思要留下染梅,那就勢必得演點戲給他看,好讓他解除對染梅的戒心,不去打探染梅的底細。
至于染梅的底細,他的心裏已經有個底,但必須再确認。
“那麽燕青呢?”
“……很難下手。”他似有難言之隐。
“那麽标致如幽蘭般的姑娘……”齊千裏想了下,眸色轉瞬冷厲。“太過嬌弱的花有時卻有最椎心的刺。”
三個月前,皇上召慕君澤入宮,要慕君澤作畫,但他在回府的路上,巧遇暴沖的馬車,救下了險些被馬車碾過的燕青,因而傷了右手,便以手傷為由婉拒了皇上的盛情。
一切看似尋常,但同行的他親眼目睹,燕青在馬車欲撞上她那一刻連眼都沒眨,他直覺此人有異,要慕君澤多加提防,如今邊防傳回的消息讓一連串的事鏈接在一起。
“這個嘛,橫豎我要臨春盯着燕青,出不了亂子。”燕青的底細他摸出了七八分,至于要不要告訴齊千裏,只要等到他完全确定之後。
“就請你再加把勁了。”
“王爺總是喜歡強人所難。”
“本王也不願意。”齊千裏把玩着玉瓷杯,突道:“十年前的一戰,我們齊月和大鄒訂下了和平之約,彼此保障商貿往來,可是三個多月前大鄒突然不斷侵擾邊境,說是咱們擄走了大鄒的神官之女。”
“這說法還挺稀奇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只是這種侵擾理由,倒是少見。
“大鄒有兩大神官,觀姓和景姓,據邊境總兵,也就是你二哥傳回的消息,說是景神官家被一夜滅門,其女不見蹤影,現在找咱們讨人呢。”
慕君澤面露無趣地打了個哈欠。“要不要幹脆說他家母雞被咱們家的公雞給拐走了?”
“比喻得好,這理由本就被當笑話看,要說大鄒景神官家被一夜滅門是因為不同皇子派系争鬥所致,本王還相信些,不過近來京城有不少大鄒商旅入城,倒教本王有些在意。”
“商旅往來本就非關兩國交戰,就如戰亂時互不殺使節的道理一樣。”沒人泡茶,他索性自己動手,順便塞了塊甜糕喂肚子。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停留得過久,總是啓人疑窦。”
慕君澤揚了揚眉。“所以……”
“你不覺得時間點就那麽巧。”齊千裏指的是他在三個月前救了燕青。“要是到時候大鄒商旅指稱燕青就是神官之女,拿你為由開戰,你勢必成為衆矢之的。”
“我可不認為燕青是神官之女。”驀地腦袋閃過什麽,教他頓了下。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年前栽過的筋鬥,你應該不會想再摔一回。”
十年前,慕君澤奉旨進宮,皇上封賜為畫仙,更強收他所有畫作,同年,“滿城飛花”被送到大鄒後,兩國開戰,朝中重臣認為是他畫中藏有暗示,死咬他通敵之罪,抓他入獄,慕家老三慕君恩再三上奏請求皇上開恩,卻被貶成了工部參事,而後原在宮中軍司任職的慕家老二慕君能被點将至邊關,從此十年不曾回京,他的爹娘為他奔波,先後病故……
此後,慕君澤不再畫風景圖,只畫裸女畫和秘戲圖,只因這些是上不了臺面的下流之作,好讓朝中不再拿他作文章……但他可甘願?
十年前,他因為慕君澤的畫作而與之結緣,可惜的是當年他年少勢微,明知他有難卻使不上力,但今非昔比,他掌握京城兵馬,和慕君澤互通消息,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提早扼阻。
慕君澤垂斂長睫,教人難讀心緒,好半晌才開口。“所以這些年我始終和王爺合作無間,不是嗎?”以書肆為巢,他總能聽見一些耳語,要王爺早些防備。
如今他三哥官拜副首輔,二哥更是邊境總兵,大哥将慕家産業打理得全國知名,如此權貴之家,一旦拉攏不成,自然成了某些皇子派系的眼中釘,十年前嫁禍通敵一罪,目的就是為了要将慕家連根拔起,然幕後黑手到底是誰……他心裏有底,盡管沒對王爺說,但他想王爺該是知情的。
當年遭難後,他曾有段時間因自責而流連銷金窟,夜夜紙醉金迷,直到齊千裏和大哥将他帶回府中,看着找不到爹娘而日夜哭泣的麽妹,才教他終于清醒。
所以這些年他不再作畫,不給人作文章的機會,他和齊千裏合作是各取所需,齊千裏謀求他的皇位,而他只求保住家人。
“城中彌漫一股騷動,不管怎樣,你要是能摸清身旁的人底細,總是好事一樁。”
“多謝王爺提點。”他不鹹不淡地回着。
“至于你房裏的新菜色……就算來路不明,依本王看也不用太費心了。”齊千裏舉杯,以茶代酒敬他。
“可不是,在她眼裏,我可是個髒東西呢。”他哼笑自嘲。
齊千裏險些被茶嗆到,拍桌哈哈大笑。“一代畫仙竟淪落為髒東西,一絕!”
慕君澤不介意自己被當笑料,只盼別讓齊千裏發覺染梅的不尋常。
和皇族相處,有時親如手足,一旦沒有利用價值時……比髒東西還不如。
绮麗齋,靜寂得只聽得見紙張翻過的細微聲響。
染梅蹲在書牆前,翻看着墨染的裸女畫。
一開始,她看得臉紅心跳,不敢相信竟畫得如此露骨,教她好幾回拿不穩書,差些掉落在地,然看過一幅一幅又一幅之後,她的心逐漸平靜,只因盡管是裸女畫,畫中依舊有專屬于墨染的細膩。
仔細翻過,每個裸女的神情皆有不同,柔媚生光,巧笑倩兮,就是沒有粗鄙下流之氣,而背景總會繪上花木,有許多更是黃金雨。
看着,她不禁放柔了目光,仿佛從畫裏找到面對未來的勇氣,她看得專注,壓根沒發現有人開了門走來。
“染梅?”
“吓!”她吓得跳起,驚魂未定地回頭,見來者是向臨春才教她松了口氣。
“向大哥。”
“你怎麽在這兒,四爺呢?”
“四爺和王爺還在湖上小亭品茗,是四爺要我先退下的。”她本來是想要去找吃的,可是路經绮麗齋,想起墨染的畫冊,便轉了進來。
“你在看這個?”向臨春微詫道。
見他目光落在手上的裸女畫冊,染梅不由得羞紅小臉。“呃,我我我……我只是喜歡墨染的畫,我不是……”她怕自己被誤解,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可想了想,要是連自己都不能坦率說出,不就代表這真是下流之作?“不管怎樣,就算是裸女畫,還是有屬于墨染的風格,我還是喜歡。”
向臨春聞言,目光微柔。“可不是,一個有才華的人,不管筆下之物是什麽,依舊難掩風采。”
“欸,向大哥見過墨染大師嗎?”
她想,如果四爺和墨染是舊識至交,那麽也許來過這兒,也許向臨春也曾經見過。
“……見過。”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揚笑。“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