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客廳,沙發上一位女士便優雅起身,與衛窈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肌膚瑩白,毫無瑕疵,與我兒時的記憶沒有半分差別,我暗嘆一聲伯母的駐顏之術真是令人豔羨,随後走了過去,禮貌道:“伯母,我是羅檸,剛剛我差點沒敢認,不知情的還以為您與阿窈是一對親姐妹呢。”
衛伯母掩唇而笑:“阿檸說話還是這麽好聽,早知道當初就把阿窈同你一起送出國,讓她也好好跟你學學說話的藝術,省得再這麽橫沖直撞,到處樹敵。”
衛窈笑而不語。
“阿檸,我已經和你父母那邊通過了電話,這段時間你就放心在這裏住下,和以前一樣。等到你父母忙完手邊的事,會親自來這裏接你回去。”衛伯母讓傭人上了茶,我與衛窈紛紛坐了下來,一起聊着在國外有趣的事情。
我去了一趟外面,與性格火辣開朗的外國人相處,性格改變了些,一直侃侃而談,衛伯母矜持地掩唇而笑,衛窈仍是裝作不感興趣,卻越湊越近。
一旁的電話忽然響起,衛伯母起身去接了電話,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再回來時臉色陡然轉冷,說要回房小睡片刻,興致闌珊地讓衛窈陪我四處逛逛。
衛窈偷偷拽了我一把,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閉口不問方才的電話。待上到三樓,拐入房間,她将門反鎖,才捂着心口舒了口氣:”還好,因為你的到來,化解了一場狂風驟雨。”
“也不至于吧,衛伯母這般親切溫柔,哪裏有你說的這麽可怕?”
“那你是沒有看見,小時候她揍我的樣子。”
“噗。”
我的行李已經提前由傭人放置到了這間房內,笑完了衛窈,我輕車熟路地開始擺放個人物品,衣服架起來放在古樸的紅木衣櫥內,書本一摞直接擺在紫檀木書桌上。
我看向牆上的一個小坑,懷念地摸了摸:“那還是我們以前打鬧的時候,我扔了一個煙灰缸砸出來的,為這件事,我母親還專程押着我過來登門道歉。”
衛窈從茶幾上的糖盒裏抓了顆巧克力,剝開錫紙,扔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埋怨:“你們好端端的來做什麽,本來我都承認是我扔的,已經挨了一頓訓,這下倒好,我又因為說謊被關了一周禁閉。”
我鼓掌:“喜聞樂見,哎呦……”
一陣疾風而來,我警覺地往旁邊一躲,順勢倒在了書桌上,帶倒了書本若幹,軟墊擦過我的發絲,軟綿綿地落在了窗邊。
我顧不上揉一揉發懵的腦袋,就要蹲下身收拾一片狼藉,衛窈卻早了我一步,夾在書裏的信露了出來,被她提前一步,夾在了指間。
“親愛的N小姐,距離我們上次通信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你一定在頭疼考試,無暇分身……處在異國他鄉,可惜我們無法見面共飲幾杯,但我早已把你當作忠誠的知己,祝你一切好運……”
就算我此刻跳起來也捂不住她的嘴,不由任她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繼續讀了下去。
“落款是James,這麽大衆化的名字,也沒有寫他姓什麽呀……不對,我的預言成真了,羅檸你一直不回國,原來是因為這位James先生。”
“既然是英文名,那麽他是德國人?不,這些信上寫的都是中文,極具風骨,應該是中國人……是和你一樣的留學生吧。”
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既然都是留學生,為什麽不直接見面而是通過信件交流?難道他不在柏林嗎?還是異地?”
“1934年到1936年,你們竟然通了這麽多信,怪不得連給我發電報的時間都沒有。”
衛窈挑了挑眉,氣定神閑地對我笑,嘴角弧度有一絲詭異。
我最怕看見她這種笑,心一橫,坦然交代:“你別多想,只是一個筆友。”
“你知道的,我一開始到柏林的時候舉目無親,又不懂德文,真是凄慘的一段經歷,後來不知怎麽就認識了這位James先生,最開始我們是通過英文交流,後來我偶然向他透露了新年的時候,孤身一人在公寓包餃子吃,這才知道對方也是中國人。”
“我們這兩年一直通過信件交流的,卻對彼此的身份一無所知,也許是我們默契地都沒有談及這個話題。”
“那你最起碼也應該直到他的姓名,不然茫茫中國,去哪裏找。”衛窈聽我說語言不通的時候,臉色便柔和下來,聽到我最後一句,又忿忿道。
“就像他稱呼我N小姐一樣,我們是故意的。”注意到衛窈微訝的視線,我笑着解釋,“本來就是兩個思鄉的人在遙遠的國度裏成為筆友,誰又會在意回國後能不能真的相遇呢?可能明天我們就在上海的路上擦肩而過,但誰都沒認出誰。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放在心裏就夠了,如果知道彼此身份,說不定就成為累贅了。”
“還真有人和你一樣認死理。”衛窈不贊同地直搖頭,“緣分這種東西,是多少人可望不可求的,而你們竟然白白糟蹋老天給的機緣,萬一錯過了畢生所愛,是會遺憾終生的。”
“以後是不是畢生所愛我不清楚,但目前為止,我對他的感情絕不是愛情,這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為何?他已有家室?那還是算了,我們再看看別人。”
“不……”我稍稍遲疑,“是太深了。”
“深?”
“對,就是深,即使他在信中的言語非常親切随和,但我仍然覺得,這只不過是他的一副面具,真實的他一定不是這個樣子。”
衛窈嘲笑道:“說不透露身份的是你,又說別人深不可測的還是你,羅檸,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把你扔出門外。”
“你可以試試。”衛窈眯了眯眼眸。
“不了,我們還是進行友好的交談吧。”
“換個話題吧,就像我母親說的一樣,你就在這裏安安心心等着,和我好好敘敘舊,等你回到南京,我們就沒有機會這樣談心了。”
“這段日子我陪你走走上海,也介紹一下新的變化,明天就先去訂做旗袍吧,我看你的随行衣物已經跟不上潮流了,這樣下去還怎麽去聚會……”衛窈一邊看着我剛放入衣櫃裏的衣物,面帶嫌棄。
”聚會?!”
“或者你把它理解成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之間的小聚也可以,你離開的時候我們經常隔三差五地聚在百樂門。”
我轉轉眼珠:“明明身邊簇擁着一群人,就這樣你也好意思說想我。”
衛窈優雅而笑:“你在國外有了新歡,我就不能擁有別人啊,什麽時候你心裏不再有他,我們就舊情複燃,否則一切免談。啊,還有,拿走你們的情書。”
她雖嘴上這麽說着,卻将我的那些信件細細疊在一起,用皮筋綁好,重新扔回了桌上。
我看在眼裏,哭笑不得。
這個口硬心軟的樣子,還是沒變啊。
作者有話要說: 筆友真的是一個重要角色
在前期絕對不會猜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