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坐落于靜安寺一帶,是上海最大的娛樂場所。
白日關門閉客,直到下午兩三點開始營業,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是纨绔公子的風月場,亦是地下交易的中心區。
據我所知,在這個地方,曾有人一擲千金,只為贏得美人展顏一笑,成就一段佳話,也曾有人大打出手,青幫一言不合便火拼當場,留了幾縷冤魂。
但對我而言印象最深的記憶,這裏是我學習交際舞的地方。
三年前,有一個人請初到上海的我跳了第一支正式的舞蹈,就在二樓的舞池裏,我漏洞百出,全程只在意自己的腳下,全然辜負了數個夜間,他一次次教習的動作。
我記得那個隆冬,百樂門內的暖氣開得很足,阻隔了外界的風雪。
他的手很溫暖,嘴角輕輕上翹,暧昧的燈光變幻着顏色打在他身上,朦胧又璀璨。
他很熟悉那些舞步,把知道的動作通過一次次實踐教給我,教習結束,他總會變魔術般變出一朵玫瑰花,安在我的鬓邊,笑得柔軟又明朗,有着少年般的誠摯與熱切。
那天我們一起走出百樂門時,已經是半夜,風雪依舊沒有停止,反而愈來愈大,隐隐有一場暴雪的趨勢。
他站在臺階上,細致地将圍巾系在我脖子上,又拉着我的手塞進他的口袋,我們不緊不慢地走上凄清無人的馬路上,昏暗的路燈将我們的影子拉得斜長。
我曾聽說過“風霜雪滿頭,也算是白首”這句話,卻一直沒有深切體會到是什麽滋味,直到此刻我望向他的發頂落滿霜雪,仿佛看到了我們的以後,執收一生的畫面,我的眼圈莫名紅了,迅速低下頭,不由得祈盼這場雪不要停,這條路再長一點。
走到某戶人家的院落前,一支紅梅俏生生地探出了頭,在皚皚白雪中成為唯一亮麗的色彩。
“南京的梅花也開了,總感覺有點想家。”
“那下個月我陪你回去看看。”
“好啊,我帶你去看秦淮河,玄武湖,還要在城牆邊走一走,對了,我們還要去吃南京特色湯包和馄饨,我知道有一家老店的味道特別正宗。”
“還有一個地方一定要去。”
“哪裏?”
“你家。”
我喜歡這個笑起來頑劣又認真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能清晰感覺到內心的悸動,帶給我前所未有的甜蜜與幸福。
我記得他手心的溫度,記得他上揚的嘴角,記得他清朗的聲線。
我記得他的無理取鬧,也記得他的耐心體貼。
我最後記得的,是他在岸邊向我揮手,笑得冷靜又刻意。
“等你回來了,我再來這接你。”
“好。”
我背過身,向船艙裏走,想讓這場告別顯得灑脫,但才走出一步,不舍與懷念打亂了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我又轉過身撲回船杆上,獵獵的風吹亂了兩鬓的長發。
我向岸上大喊:“如果我回來看見你敢和別人暧昧,就一刀兩斷吧。”
我看見他的雙眼一亮,然後追着游輪跑了過來。
“這可是說不準的,所以你早點回來!”
直到無路可走,他才停下,扶着路邊的臺階,胸口一起一伏,向我揮了揮手,以示告別。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确定他是何種心緒,但直到看不見他,我才捂着臉哭了出聲,哭得撕心裂肺,裝出來的淡然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在德國的三年,我對于交際舞已經非常熟練,學會了他教的所有要領,卻再沒有和他跳舞的機會了。
這些事,原本一直隐沒在我的腦海裏,但此刻,站在百樂門前,往事陡然湧入腦海,如洶湧的潮水般不可控制。
“你怎麽愣住了?馬上就要見到我的朋友,別丢我的臉。”
我從過往回到現實,已進了百樂門,馬上就要進到三樓的旅店走廊,衛窈端着高貴姿态,叮囑道:“我的朋友聽說你剛從德國回來,都想着結交,你等會可要把持住了,別看見樣貌不錯的男人就眼巴巴望着。”
我:“???”
“還有,旗袍別弄髒了,回去後要還的。我可是看你沒有拿得出手的衣服,才好心借給你一晚,別想占為己有。”
“你還有臉說。”我憤憤不平地指責,“說好了今天陪我去逛上海的商場,結果早餐後人就消失了,去哪了?至于這場聚會,時間也太趕了吧,我時差還沒調回來呢!”
“如果你沒長胖,我早就讓裁縫照着你之前的尺寸訂做了!”
“我的腰圍只有一尺六!”
“你想讓所有人都聽到嗎?”
“衛窈腰圍一尺六!”
她沖引路的侍者優雅地笑了笑,旋即狠狠掐在我的腰上,雖然面目可親,卻對我威脅:“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我覺得你說的……太有道理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吞下了酸楚的淚水,對她沉重點頭表态。
又在走廊中繞了一陣,侍者為我們推開一扇玻璃門,衛窈率先跨了進去,裏面明亮的燈光引起我眼睛的不适,迅速調整了一下臉色,緊跟上她。
百樂門的客房果然奢華,非一般人能夠消費。
其中裝飾布置,都沿用了西方的建築風格,我瞄了一眼,似乎還看見了鋼琴的一角,更別提其中精美絕倫的裝飾品,而衛窈她們竟然把這裏設為每次聚會的場所,長租下來。
還是有錢的。
長沙發上圍坐了幾人,茶幾上有一瓶只剩一半的紅酒,想必是久等我們不來,聊到了興頭,便借酒助興。
衛窈将我與所有人做了介紹,其中一位相貌清麗婉約的女子遞過來兩杯紅酒,我們一起碰了杯,然後便坐下來閑話家常。
“我以前就很好奇,羅小姐你在德國學的是什麽專業?”我身邊一位燙着時髦卷發,衣着簡約大氣的女士好奇問道,引起一衆附和。
我微笑以對:“其實我學的專業沒什麽特別的,建築而已,不過是借着學習的由頭,在國外打發時間。”
衛窈不動聲色地瞥了我一眼,喝了一口紅酒。
“外國建築大多因文化宗教形式而存,上海許多建築就是仿造而建。”在場一位戴着金絲眼鏡的斯文男士颔首作評。
時髦女士打趣說:“在報社工作的就是不一樣,說話文绉绉的,寫起文章更是妙筆生花,我等俗人真是望塵莫及。”
她的話引起一陣笑聲,那位斯文的男士扶了扶眼鏡,也溫和地笑了。
我原以為衛窈的朋友都是一幫狐朋狗友,酒肉之交,但現下看來并非如此。
他們談吐文雅不俗,衣飾整潔名貴,關系融洽,每個人都幽默健談,我仔細觀察,其中像是有一對情侶,相貌登對得很。
真不知道衛窈是通過什麽途徑認識他們的。
我的目光隔空與她相撞,我暗示地眨了眨眼,她卻高冷地別過了臉,又喝了口紅酒,并不理我。
他們就着我的話題深入聊了下去,這本是我的領域,卻因三年苦心讀書,讀的頭暈腦脹,好歹回國,不想再觸碰任何有關建築的方面,見他們聊得投入,衛窈聽得津津有味,我開始頭腦發空。
直到他們談到了“九·一八”,我才從自己的思想中回過神,暗暗蹙眉,本能想回避這個話題,遂逃到露臺上,拉開一層柔軟紗簾,便能看見二樓的舞池全場,在這裏既不受打擾,又饒有情調。
真是一個消磨時間的好地方。
“自甲午一役,已逾四十多年,但敵人野心不滅,近年更是占我土地,奴我人民,而我們卻是一味不作為,長此以往,國将不國!”
“好在如今兩方合作,全國一致對外,可見距離真正開戰的日子不會遠了。”
”一旦開戰,就會有更多妻離子散,颠沛流離……”
“不知道這樣的安生日子還能過多久,萬一戰火蔓延到這裏,你們都要想好萬全之策,是進是退,不負本心。”
“我自然會留下,也希望你們不負初心,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眼睛盯着二樓舞池,卻仔細聽着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心緒不定地晃着高腳杯,完全沒注意到濺出幾滴,落在我胸前的衣服上。
“打住,這裏不談國事。”衛窈的聲音淡淡響起,帶有漠不關心的冷然,“該怎樣各有命數,你們也別杞人憂天,南卿,麻煩你幫我們再拿一杯紅酒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是奶狗
很奶很奶很奶會撒嬌的那種
女主比男主大三歲
這種設定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另外設定女主在德國學習建築
那個時候的建築系收留學生要求應該非常高
為什麽這麽設定是因為作者喜歡林徽因
又和建築業有些關系
所以想強行和女主也扯些關系
反正後期女主也不會親自設計圖紙,不會當一位建築師,無法達到林徽因的建築高度
可以忽略不計當作一個沒用的金手指
問題解決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