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捏着糖盒的手一僵,食指指尖不自覺地在盒子表面輕點,發出細微的聲響。
但聲音微小到不足以讓站在他對面的方檸察覺到,漂亮的桃花眼在他面龐上游移了一圈,似是他絲毫的不自然都能被她捕捉到。
可惜紀昀戴着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瞳孔帶着淡淡的琥珀色,像是一汪清澈卻惹人沉溺的湖泊。
方檸移開目光,深色的瞳孔逐漸下滑,落在他左耳耳垂上的小紅痣上,又流連過輕微滾動的喉結。
最後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定格在被他五指輕握着的糖盒。
紀昀的手瞬間松開,粉色的糖盒順着他的白大褂,滑落進口袋裏。
“紀主任實在是不像喜歡吃這種糖的人啊。”方檸又再次凝視着他的眸子。
挑了挑眉,桃花眼微微上翹。
帶着迷惑性的試探,包裹在一句同事之間輕松簡單的調侃裏。
卻眼見紀昀眸子裏的光亮一點點熄滅,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沮喪籠罩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好像已經習慣了。”他低垂着雙眸,嗓音低沉。
“可能我确實忘了什麽重要的事吧。”
說着他看向方檸,苦笑一聲,帶着淡淡的自我嘲弄。
紀昀在方檸的記憶裏,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似乎面對任何事情他都游刃有餘。
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低落的模樣。
恍若有一只大手用盡力氣捏住了方檸的心髒,一陣一陣的抽痛。
無論是因為嚴重的腦外傷,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選擇性失憶,對他而言,都不會是什麽愉快的經歷。
低落的情緒仿佛是驚天駭浪,瞬間把方檸也一并吞沒。
不自覺地摸向自己口袋裏的糖盒。
“說不定紀主任以前只是覺得這糖味道還不錯呢。”
方檸的眼睛彎了彎,好在有口罩遮擋,不自然的情緒掩飾起來沒那麽難。
“确實味道不錯。”
紀昀認同的點點頭,目光從她的眸子滑落下來,似是落在她唇的位置。
就算是隔着口罩,也像是有星星火點,撩起一片燙。
方檸眸色微閃,沒再敢直視他。
想起了以前她總喜歡在嘴裏咬碎了糖,大着膽子吻他。
還偏要故意逗弄他,問他是不是味道不錯。
藏在寬大口袋裏的手,手指微屈,緊緊地捏着糖盒。
面上情緒不顯,既然他什麽都不記得了,那便沒什麽顧忌的大方相處。
“紀主任,我們去看看新收的病人吧。”
科室重新分配了人員,方檸整組歸為紀昀管理。
16床是剛剛住進來的病人,方檸手下的小顧醫生是他的一線管床大夫。
他們一組人進來時,坐在病床旁的人先認出了方檸。
“姐姐?”聲音帶着驚喜,沒想到短時間裏他們又再次相遇了。
方檸也認出了男孩,剛剛還答應幫他同學看一看來着,倒沒想到正巧是他們組負責。
笑着朝他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病床上的患者:“我是心外科的方檸,叫我方醫生就好。”
患者面色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不錯。
想是之前就聽男孩提起過方檸,這會兒正朝着他擠眉弄眼。
小顧醫生作為管床大夫,挑起了溝通的擔子。
“這位是主任醫師紀醫生,”他伸出的手從紀昀轉向方檸,“這位是副主任醫師方醫生。”
他們倆站在病床的右側,都面戴口罩,身着白大褂,一個露出淺灰色的西裝褲,另一個碰巧穿了淺灰色的半身紗裙。
紀昀比方檸高出一個頭左右,倆人就這麽并肩站着,看着十分登對。
小顧醫生和其他規培醫生、見習醫生則站在病床的另一側。
“我是你的管床大夫,我姓顧。”
“你叫什麽名字?”小顧醫生問道。
“孟宇。”病床上的患者回答道。
站在他身旁的男孩也緊接着搶答道:“我叫陳池。”
這不合時宜的出聲,讓大家紛紛看了他一眼,這個環節用不着病人的家屬或同伴自我介紹。
但男孩上次回去後就一直懊悔自己連個名字都沒留下,想着要是能再見面,最起碼也要和姐姐交換了名字。
這好不容易再次見面,便沒想那麽多,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脫口而出。
他一直盯着方檸看,小心思昭然若揭。
不過跟着方檸的這群醫生早就見怪不怪了,經常只要在病房裏轉一圈,來問她私人聯系方式的就能有好幾個。
幾個見習醫生低着頭假裝在看手裏的病歷夾,嘴角卻不自覺地輕笑起來。
察覺到大家都在看他,陳池不好意思地撇過目光,擡起手來撓了撓頭。
“我是孟宇的同學,我們今天早上一起打籃球來着,他突然心髒痛得厲害,我們便把他送來了醫院。”陳池說道。
“有心髒病嗎?或者家裏有親人有心髒病嗎?”小顧醫生又問,聽着有幾分小心翼翼。
今天的小顧醫生站得格外板直,之前都是方檸一個人帶他。
現在病床對面有兩雙眼睛審視着他,不免緊張起來。
其中一位還是上周剛來的副主任,聽一起搭過班的醫生和護士都說,這位紀主任非常嚴苛。
他抱着病歷夾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盡可能地不要出錯處。
“沒有。”孟宇搖了搖頭。
“心髒哪個位置疼?還有別的地方疼嗎?”整個病房都很安靜,目光齊刷刷地盯着他。
孟宇擡手捂住了心髒的位置,說道:“就這裏痛,後背左側還有左手手臂也有點兒。“
小顧醫生點點頭,對病人情況進行了簡明扼要的彙報。
“21歲,男,活動後出現心前區胸悶和胸痛,伴左後背和左上臂放射性疼痛。心電圖表現為ST段壓低,心肌缺血,有心律失常問題。”
“最近這段時間是不是熬夜了?”方檸淺笑盈盈,柔和的音色猶如泉水叮咚。
孟宇注視着她的眸子有幾分晃神,倒是旁邊的陳池幫他先應着。
“這幾天都是後半夜才睡。”
他們倆一間宿舍,孟宇一直打游戲都沒什麽節制,這段時間通宵達旦更是常見的事。
“他這個心髒的問題會不會和熬夜有關系?”這麽多醫生在現場,陳池卻只看着方檸問道,“姐姐……”
不知為何,感覺站在方檸身邊的那位男醫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帶着幾分不和善。
頓了頓,只好改口稱呼:“方醫生。”
“很有可能,”進來一直一言不發的紀昀,此時沉聲幫方檸回答了回去,“就算這次不是因為熬夜引起的,經常性作息不規律也容易誘發很多疾病。”
緊接着紀昀不再給陳池向方檸交流的機會,開始對對面的醫生們發起提問。
“李醫生,根據患者的情況,考慮是什麽疾病?”他扯着眼皮,随機點了一名把頭都快埋到胸前的見習醫生。
這突如其來的抽問,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被點到名的人身上。
他擡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上的口罩,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可能……是冠……冠心病。”
紀昀也不說他的答案是否正确,目光轉向另外一人。
“接下來還需要什麽檢查?做什麽處理?”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即将落下的砍刀,對面的一衆小大夫仿佛是待宰的小雞仔,瑟瑟發抖地擠在一團,生怕下一個被抓到的是自己。
但總是有人要面對這個問題,縮在人群最後方的研究生成為了下一個幸運兒。
“小劉回答一下。”紀昀的聲音很平淡,但卻不怒自威。
“嗯……嗯…… ”顯然這位研究生已經腦袋一片空白,吞吞吐吐的回答可能連自己都知道是在亂講一通,“做個……心電圖……”
剛才小顧醫生在彙報時,就已經提到了患者的心電圖結果。
顯然的一個錯誤答案,讓病房裏的氣氛更加緊張凝重起來。
沒人敢擡頭看紀昀,但光想也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
站在一旁的方檸也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微笑着看着大家受難。
畢竟每一個醫生成長起來,都要日複一日地經歷這樣的生活。
但紀昀并沒有指正他的答案,反而又抛出了下一個問題。
“冠心病怎麽判斷?”
這樣讓大家更加不安起來,心髒都提到嗓子眼。
“顧醫生。”中槍的是領頭的小顧醫生。
這個問題算是個基礎知識點,但在這個膽戰心驚的氛圍下,小顧醫生的聲音帶了幾分抖瑟。
“心電圖檢查有心肌缺血的表現,心髒超聲檢查發現局部心肌運動不良……冠狀動脈CTA有血管狹窄問題……還有心肌酶譜、肌鈣蛋白T等也會有異常。”
算是磕磕絆絆地回答了問題。
在衆人的靜默下,觀摩着方檸熟練地詢問病人情況,又有條不紊地安排了接下來的檢查和治療。
接下來一連幾間病房,都彌漫着紀昀死亡提問的氣息。
就算是神經再大條,也能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大愉悅。
“你們覺得你們回答得好嗎?”結束了查房,紀昀沉着臉掃了大家一眼,問道。
語氣不重,卻讓人聽了心驚。
帶頭的小顧醫生率先認錯:“對不起紀主任,我們回去一定好好背知識點,下次一定答對問題。”
“現在發現問題也是好事。”方檸笑着說道,清麗的嗓音瞬間化解了凝重的氣氛。
“不過,”她歪了歪頭,笑得柔和,“答對問題不是目的,能真正為病人負責才是最重要的。”
“嗯嗯知道了。”大家點了點頭。
紛紛在心裏感謝方醫生的解圍,再繼續面對紀主任的死亡問題,他們都要脫下一層皮了。
“嘿嘿,”小顧醫生撓了撓頭,狗狗眼笑得眯了起來,“感覺紀主任和方醫生像是嚴父慈母的組合。”
聽到他這句打趣,大家也笑着認同。
不知是紀昀突然氣消了,還是怎麽的,語氣竟明顯的柔和起來。
“該幹嘛幹嘛去吧,回去多記記知識點。”
作者有話說:
小顧醫生:原來會說話這個優點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