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與玫瑰花
童話鎮。
撲克牌宮殿。
宮殿外,龐大無比的陰影籠罩下來,是一杆巨大的老煙槍。
老煙槍站在儲物室的貨架上,盯着眼前巴掌大的童話鎮擺件,反複找了幾遍都沒找到那個外來者,不由得憤怒地告訴宮殿裏的國王和王後。
“主人随時都可能來儲物室浏覽藏品,一旦發現裏頭有誤入者的影子,破壞了祂的觀賞欲,到時候我遭殃,你們童話鎮也得遭殃。我只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後要是還找不到,我就把童話鎮放進抽屜裏,你們永遠都沒有被主人觀賞的機會了!”
國王和王後瑟瑟發抖。
仰望着頭頂巨大的陰影,匍匐的它們連連應是。
“撲克牌”是童話鎮組裝件中的一部分,撲克牌國王和王後分別為king和queen兩張牌。它們同屬于童話鎮,盡管無法脫離,卻擁有其他“鎮民”不具備的能力——
能清晰看透籠罩在童話鎮上空無形的罩子,以及罩子外面的一切。
那是一間沒有盡頭的儲物室。
無數貨架陳列,架子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收藏品。它們“童話鎮”正是其中一件。
而此時站在貨架上、童話鎮擺件旁邊的老煙槍,則是這間屋子所有藏品的管理員。
–
圓月漸漸暗淡。
聊了大半夜的兩人都感到了困倦。玫瑰小姐艾拉把李博煊領到屋子,自己則朝着庭院走去。
李博煊奇怪詢問:“這麽晚了你不去睡覺嗎?”
艾拉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白天會變成玫瑰花,所以不能睡在床上,只能睡在泥土裏。”
李博煊被震驚到了。他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是怎麽徹夜睡在冷冰冰潮濕的泥土中。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看出他的憐惜,艾拉笑容燦爛:“白天變成植物的我不能離開泥土,所以我必須在夜晚就回去。不要擔心,當太陽落山後,我會再次變回來。”
她走進庭院裏的花圃中,脫掉鞋子躺在土地上,海藻般的長發和蓬松的裙子散落,潔白無瑕的面容像個天使。
她朝不遠處的李博煊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點去屋裏休息。
李博煊震撼又心疼地望着艾拉,心中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助這個善良美麗的女孩。
夜晚,李博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裏反複播放這詭異奇幻的一天。一會兒是廢棄化工廠牆角那條裂痕,一會兒是自己突然被吸進去、眼睛睜開便站在鎮口的畫面。
他想起了滿鎮子穿着衣服走來走去的動物,想起追捕自己的撲克牌士兵,又想起那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狐貍小孩。
他始終無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離奇的事情,且居然讓自己撞見了。
想着想着,思緒中忽然浮現出一張動人的面容。女孩躺在潮濕冰冷的泥土中,臉上卻挂着幹淨的笑,剔透的眼睛寫滿了對自己的信任。
這一刻,李博煊忽然覺得來到“童話鎮”似乎沒什麽不好。或許,正是因為上帝聽到了他的心聲,為了幫他完成畢生追求的“美人圖”,這才讓他來到此地。
第二天天剛亮,李博煊立馬從床上起來,匆匆忙忙來到花圃,卻發現裏面已經沒有了女孩的蹤跡,只有一株豔麗綻放的玫瑰花,旁邊散落着精致的絲綢裙衣。
李博煊知道那就是艾拉。
他來到玫瑰花旁邊,伸出手小心地撫摸嬌豔欲滴的紅色花瓣,“我畢生的願望就是畫出最迷人的美人圖,請讓我為你畫一幅畫吧。”
玫瑰花在他手中輕輕搖擺。
他望着手心脆弱的花朵,目光柔和,而後在莊園找來了畫架和顏料,對着面前的花朵一點一點細致描繪了起來。
畫中的玫瑰花化作美麗活潑的少女,絢爛的陽光、蔚藍的天空淪為陪襯,少女穿着一襲明豔的紅色長裙,裙擺上點綴翠綠色的軟紗,站在華麗的莊園裏滿面笑容。
李博煊幾乎是一氣呵成地畫完這幅畫。
收筆的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襲上心頭。他放下畫筆,望着畫布上光彩奪目的少女不禁失神,巨大的激動讓他面頰漲紅。
是了!
就是這樣!
這才是我應該畫出來的畫!
畫作上的女孩美的不可思議,每一縷陽光、每一朵白雲都恰到好處地烘托出她的美,那是一種透入骨子裏的靈動和誘人,但凡看過這幅畫,都會為畫上人的容顏而驚嘆,亦會為作畫者的超高水平而贊美。
李博煊喜極而泣。
他從未想過自己畢生的追求竟真的有實現的一天。整整一個白晝,他都在瘋狂地畫玫瑰花,直到夜幕降臨,花枝在他眼中變換成了一個赤身裸體的雪白少女。
李博煊僵愣住。
泥土中的少女羞澀地捂住身體,垂落的紅色長發若隐若現地遮擋。
“對、對、對不起!我忘了你晚上要變身!”年輕的畫家從耳根紅到了脖子,連忙背過身去。白天少女的長裙被繪畫的他整齊疊放在畫架旁邊,這會兒他趕緊拿起來,摸索着遞出去。
柔軟白皙的手接過衣服。
艾拉穿上長裙和鞋子,站在畫家前面,調皮地朝他眨眼:“這一次我就原諒你,可不能有下一次哦。”不等畫家作答,她端詳畫布上豐富顏料繪作的圖案。
是一位婀娜多姿的紅發少女。
包括地上已經曬幹卷起來的所有畫布,上面全都是同一個人。
畫裏的女孩笑容是那麽璀璨,好似沒有任何煩惱和憂愁,她的美好永遠定格在畫卷上,不必擔憂天亮後會變成一株不能移動的植物,更不用每晚來到清冷的花圃,孤零零地躺在泥土中。
“畫的真好看。”艾拉忍不住撫摸畫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淚水盈潤了眼眶,喃喃自語:“如果我能和畫中一樣無憂無慮該多好。”
李博煊望着她哀傷的面容,已經猜到她為何事煩心,心中無限憐愛。
夜晚對兩人來說,相當于一天剛剛開始。李博煊和艾拉來到廳堂,繼續昨天沒聊完的話題。桌子上的點心水果依舊誘人,早就饑餓的艾拉香噴噴地吃起來,一旁的李博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他餓了足足一天一夜。肚子好像怪獸一樣叫喚的厲害,嘴巴幹澀難受。不過就像艾拉說的那樣,他似乎真的不會被此影響到生命,體力上并未感覺到任何因食物導致的不支。
艾拉吃飽喝足,再次告誡李博煊,千萬不要食用這裏的食物和水,哪怕再難受都要忍住,只有這樣才不會被童話鎮束縛,才有出去的希望。
為了能讓他盡快離開,艾拉帶他去找了鎮東頭住着的豺狼先生。
豺狼先生雖然外表吓人,實際是個非常善良、博學多識的智者。夜晚天黑光線不好,艾拉提着燈在前領路,李博煊則提燈跟在後面。
艾拉的玫瑰莊園在鎮子最偏僻的角落,要想來到所有鎮民居住的中心,需要穿過一片荒蕪的野草地。
兩人艱難地徒步穿越,彼時鎮子上正值熱鬧,因為夜晚所有人都變回了原樣,和白天往來的動物不同,此時他們是一個個正常的人類。
為了不被發現,艾拉給李博煊戴了個大帽子,正好遮住整張臉。他拉住帽檐,緊緊捏着手裏的燈,從帽子下面觀看這個光怪陸離的鎮子。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似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八世紀歐式小鎮。
“踏踏踏。”整齊的步伐聲傳來,一隊撲克牌士兵面無表情小跑巡邏,機械的嘴巴一張一合:“外人入侵!外人入侵!尋找入侵者!”
被驚擾的鎮民們紛紛避讓,同時交頭接耳:“聽說昨天鎮子上來了個外來者,看來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昨天還看見了呢,只不過一轉眼就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艾拉連忙拉着李博煊躲進巷子。後者被她帶着在拐拐繞繞的巷中穿行,像個不敢見天光的偷渡者,心中很是郁悶,又無可奈何。
兩人抵達一處小木屋門口,艾拉敲了敲門,小聲開口:“豺狼先生,我是玫瑰艾拉,能見一見您嗎?”
屋子裏的油燈亮着,片刻後響起腳步聲,門板“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形略瘦面容兇狠、臉上有條傷疤的中年男人冷冷掃視二者。
“進來吧。”他銳利的目光在戴着大帽子的李博煊身上停頓片刻,道。
兩人進屋,門板重新關上。
李博煊摘掉自己的帽子,露出陌生的臉龐,向眼前兇神惡煞的男人問禮:“你好先生,初次見面多有打擾。”
豺狼先生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在艾拉身上:“你想做什麽?”
“我想知道,怎麽把他送出去。”
艾拉道:“想必您已經清楚鎮子上來了個外來者的事情,他就是那個外來者。我記得您以前說過,外來者要想出去,就不能食用這裏的任何食物和水,這一點他已經照做了,可是我們不知道出去的路,您能幫幫他嗎?”
豺狼先生沉默片刻。
開口:“童話鎮出去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進宮面見國王王後,只有他們才知道如何把外來者送出去。當然。”
他朝着李博煊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也可能是直接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