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淪落 - 第 27 章

區志華一回幾個月都沒有消息,陳功只能心裏牽挂着。但陳功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業務部門撤銷了,陳功的工作變更成了生産聯絡,這只是一個文員角色,随時都可被人代替。

以前的王總還在和趙總及整個重組後的新公司打着官司。有次他們私底下見了次面,王總請他吃飯時喝得亂醉,他笑以前陳功還天真地要向他學習技術,

“懂技術又怎麽樣?你搞不過別人,懂再多的技術頂個屁用?”王總酒醉心不醉,“我算看透了,只有整得過人,不論使什麽手段,贏了什麽都是你的,輸了就一切都沒有了。”

某天趙總對他說:“以前的王總請你吃過飯吧?”不等陳功反應過來,趙總已走遠。

當陳功心煩不已的時候區志華給他寫來一封電子郵件,說事情已經搞定,她父親應該沒有多大麻煩。陳功總算松了口氣,就問她什麽時候回來,但沒有回複,心想說不定就要過來了。

但一段時間以後區志華寫了長長的一封郵件過來,說是不過來了,這邊的工作她也要放棄了,已經委托同事在辦理辭職手續,一個在大學裏和她比較投緣的老師讓她回北京去讀研究生,她答應了。

在信中她寫道,父親的戰友已官至副省長,官做到這一級別,影響力自然非一般,雖然不方便親自出面,但有了這層硬關系,硬是把父親保了下來,當然她父親的事并不嚴重,只是這個案子影響太大了,要不是這位戰友出手相救,那後果不堪設想。

區志華在郵件中寫道:“父親着實冤枉,沒有任何非法獲利,頂多算個被迫渎職,但沒有任何人援手,反而是牆倒衆人推,案情內幕極其複雜,在審理過程中又遭人陷害,這個案子影響太大,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副省長救了我們,他是我們的恩人。我想副省長出手應該還是出自還一個人公道的本心,一般的戰友之情還不足以讓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做出這樣的善舉,我們又沒有什麽值得這種身份的人所圖的,但後來的事情又弄得好像我們不報一下恩就太不像話了……後來的事情使人尴尬極了!副省長的公子,和我們差不多的年紀,雖說是高幹子弟,但還不算纨绔,不知談了多少女朋友,但不知為什麽,打認識之後,偏偏纏上了我,我告訴他我已有男朋友,但人家不管這個。在父親出來後,母親也恢複了健康,我們全家去省裏謝恩時,副省長的夫人放下她那尊貴無比的身份,正式向我母親攀了親家,母親自然是求之不得,即使不須報恩,她恐怕也想攀這樣的高枝,何況人家主動示好?當我把和你的戀情告訴母親後,母親勃然大怒,她不允許自己的女兒下嫁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農民子弟。她的意思是,即使沒有這個上嫁的機會,也不會讓女兒如此下嫁。

“世事比人強,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果我不同意,就是忘恩負義,就是不識擡舉。在世事面前,我們的愛情多麽微不足道啊。副省長本人一開始還沒有摻和這件婆婆媽媽的事,一聽到我有了男朋友還叮囑她的夫人不要為難我們家,但當他和她的夫人從母親口中得知你我的情況後,他笑了,他的夫人笑了,周圍所有的人都笑了,仿佛我們兩人的事是多麽的荒謬,我們的愛情根本就是一件十分愚蠢可笑的事情。周圍所有的人了解到情況後就根本不再在意我的态度,好像我注定要成為副省長的兒媳似的。兩家人互稱親家,安排着計劃着我和副省長公子的未來生活,我本人反而成了一個局外人。

“親愛的,我為我們的愛情感到悲哀,我們的愛情多麽微不足道啊,沒有任何人願意承認它的存在,我們多可憐啊,我們的愛情多可憐啊。”

“我們的愛情如此沒有底氣,所以我無力抗争,事實上我的抗争被認為是做作和矯情。我要逃跑了,于是我決定到北京去讀研究生,因為知道我在特區工作後他們馬上就策劃把那個男的也安排到特區來工作,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他們的人脈關系好像在全國無處不在。”

“我到京讀研既是逃避,也是為我們的未來。我的老師保我專業課沒問題,英語對我說肯定沒問題,我只要應付一門政治就行了,老師說只要我政治過了就等于是考上了,我現在就到北京去備考,差不多還有半年時間準備,時間充分得很,當明年新千年來臨時我成為研究生應該沒有太大的懸念。

“親愛的,你也來北京吧,也考研,選一個自己喜愛的專業,一年不行兩年,我相信在我對你的愛情激勵下你一定會成功,到那時,我們再結合,阻力就小多了,我們的愛情也不會被世人認為是荒謬的微不足道的。

我等你。”

看完郵件陳功不知如何是好。怎麽辦?這份工作已成雞肋,去北京考研究生?首先說在北京怎麽生存?一個外鄉人,在京城居定是大不易,一張嘴都難顧,何況考研?再說了,學業早已荒廢,從何考起?對學業早已沒有了激情,從來沒想過,更沒有考取的信心。

但是,為了愛情呢?愛情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難道不應該勇敢地去挽救嗎?

可是這種需要挽救的愛情還是那令我們那般動情那般純潔和神聖無比的愛情嗎?就算考得上研究生,愛情就一定能挽救嗎?

陳功不能回答這一個又一個問題。他想了一下,不管是聽區志華的去北京也好,還是不去也好,這個地方顯然不是久留之地,但也不必馬上離開,到了明年區志華真的考上了研究生時再說吧,這樣也能多積攢點錢,到時候事情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

于是他回複區志華,他決定明年辭職,到時候希望區志華已順利考上了研究生,那時他一定去北京向她祝賀。

陳功覺得他的回複很有水平,他是多麽有理智啊。可是,能用理智去應付自己的愛人嗎?都說愛情讓人們沖昏頭腦,沒有沖動,只有現實理性的愛情真讓人擔憂!

新千年的春天裏區志華已确信考上了研究生,盡管通知書還沒有正式下來。她的導師建議她不妨提前開始研究生的學習。于是她在校園裏又重新過上了學生生活,她耐心地等待着陳功的到來。

陳功也該離開那家公司了,以前的王總投靠了一家更有實力的公司,在那家公司的支持下終于把趙總及其公司告倒了,因為公司侵犯了王總的個人專利,這時公司前景堪憂,連個人職位都早就堪憂的陳功也該選擇離開了。連續工作這麽長時間,平常過着幾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雖說薪水不高,但他已小有積蓄。他買了一個手機,他算是比較晚用手機的人了。不管以後作何打算,作為漂在外面的人,有個手機真是太有必要了。

他還沒有想好下一步該怎麽走,決定先去北京會會區志華,畢竟他和她有約在先。他離開之前準備把一些個人物品都放在金權那裏,盡管區志華的意思是讓他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但還沒等他來得及動身,他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

姐姐長年和姐夫一起在浙江打工。兩個沒有文化的老實巴交的農民,幹活舍得下力氣,不怕髒,不怕累,省吃儉用,在一同出來打工的人中過得還不算差。攢了些血汗錢,姐夫想用來蓋房子,姐姐不同意,說要把錢留着給兒子上大學。他們有個聰明的兒子,雖然由于兩口子長年在外,由爺爺奶奶帶,可乖得很,年年考第一,給在外勤扒苦做,忍氣吞聲的兩人以無限的慰藉和希望。姐夫的父母希望他們多生幾個,理由是一個孩子血脈太單薄了,但兩口子不同意,學費這麽貴,一個孩子已經扛不住了,多生幾個還不要人的命?大人也苦,孩子們也苦。他們最大的心願是創造盡可能好的條件,讓唯一的孩子能受到好的教育,将來考上大學,讀研究生,讀博士,留在大城市,有體面的高薪工作,不像他們,在別人的城市的夾縫裏讨活路,受盡艱辛和屈辱。

然而老天一般情況下是不長眼的,正當這兩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工感到日子有點盼頭的時候,災難降臨到他們的頭上。長年累月從事噴漆工作的姐夫今年一開春就不舒服,但舍不得休息,還堅持加班,終于累倒了,以前也這樣過,抗一抗就過去了,出來找錢,哪能那麽嬌氣?可這一次沒抗過去,休息好幾天也不見好轉,到診所看,打了針吃了藥也不行。一看情況不對,到大醫院看,醫生初步檢查了一下,問他做的是什麽工作,說是在某廠做噴漆工,問做幾年了,說五六年了,醫生顯然對這種病例見多了,聽這麽一說心中就有數了,再針對性地一檢查,果然,白血病,是晚期。

雖說是将要死的人,醫生了解到他們的情況,也勸放棄,但讓一個年輕的女人甘願當寡婦和讓幼小的兒子眼睜睜失去父親可能嗎?

醫生說如果早點來的話還有可能治療,現在太晚了,但姐姐還抱有一線希望,堅持要死馬當活馬醫,醫院裏有病友告訴她,有通過移植什麽什麽治好了這種病的先例,只是醫療費老貴了,光手術費就花了四十萬,以後一輩子都要吃藥,每個月都要花多少多少。于是姐姐給醫生下跪,求他們也救活自己的丈夫,醫生說你們的情況跟別人不是一碼事,都晚期了,再說,就算有救,你們有錢治嗎?醫生告訴他們這是職業病,算工傷,可以找單位賠償。姐姐找到老板,要他拿筆錢來救他的丈夫。老板豈能負這個責?他招人是要為他賺錢的,不是為了賠錢的,各人自己身體不好,得了要死的病賴他幹什麽?是不是工傷也不是你說了算的,為什麽別人沒有事就你得病?這麽多天不來上班,以後也不用來了,工廠要用健康的人工作,不養老弱病殘。

姐姐在別人的指導下去找勞動局,人家又是要這個證明,那個證明,這個鑒定,那個鑒定,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農村女工,幾天盲目奔波下來沒有一點頭緒,六神無主,神情恍惚,感覺天塌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兩人多日不去上班,已被各自的工廠分別開除,住在出租屋裏,一籌莫展。得了絕症的男人對女人說,叫孩子他舅過來一趟吧,孩子他舅好歹是大學生,會寫會說,知道該怎麽找那些當官的伸冤。

親人遭此橫禍,怎能坐視不管?陳功只好給遠在北京的區志華打電話,他暫時去不了北京了,把家事處理了再說。區志華只是長長地嘆口氣,她感嘆,生活怎麽總是不給陳功一點陽光,好像在他身上從來沒有被幸運光顧過。也許這世間的幸運是一個定數,有的人多了,有的人就得少,有的人總幸運,有的人就得總不幸運。

陳功來到浙江,一路上感嘆着不亞于自己所在的珠三角的東部沿海地區的勃勃生機,這是一片富得流油的熱土啊。陳功見到姐姐兩口子,為他們的處境感到莫名的悲哀,在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城市裏竟有這麽絕望的人。這是他受苦受難的親人,他為無力給他們實質性的幫助感到內疚。

不管有沒有治愈的希望,總得想辦法盡量延長病人的生命吧?兩口子手停口停,以前的積蓄都帶回老家,現在差不多都身無分文了。陳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堅決要放棄治療的病人再次送進醫院,也無非是用點一般的藥緩解一下病人的痛苦,至于有多大作用只有天知道,其實更多的是出于一種心理上的安慰罷了,在醫院等死總還有一種虛假的希冀,仿佛離死神也遠些,回去等死那就是徹底的絕望。

陳功開始了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的權力部門間跑動。直接上門找老板去論理,人家不和你講理,你也講不贏那個理;找了律師,但打贏官司的勝算不大不說,還不知得花多少律師費;找了勞動仲裁部門一起去找工廠算賬,人家并不買這個政府部門的賬,說沒簽勞動合同,不關勞動部門什麽事,再說誰也不能确定他這病是什麽時候得的。勞動局的人說,先回去吧,我們再調查調查,做做工作。

工作倒沒有必要做了,最後當陳功的一切努力也沒有換來任何結果後,絕望的姐姐爬到了那家工廠的樓頂上,她要見當官的來給她做主,不然就跳下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個女人真會跳下來,有人報了警,□□來到現場,馬上就要調消防隊調氣墊過來,□□給老板說了,那樣的話出警費用可就高了,如果真弄出人命來,那後面的麻煩可就大了。老板這才答應可以考慮一下給予适當賠償。

在勞動部門的介入下,雙方開始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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