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恣宇一哽 , 心口驟然收縮。
明明拍攝地裏有很多人,但此刻大家好像都在瘋狂地縮小又遠離。
只有他,再次回到了小時候的那個家裏,空曠又黑暗, 甚至稍微大點兒聲, 就能傳出回音。
而這一次,再也不會有小方檸來敲響他的家門。
和他說, 陳恣宇開門!奶奶做了醬爆茄子, 你快點兒!
他這才意識到,在感情裏,決定輸贏的不是他和紀昀之間的較量, 而是方檸的選擇。
見他一直愣在原地, 方檸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讓你和我說說,怎麽還呆住了?有這麽難回憶的嗎?”
方檸從小就很愛笑, 但現在她臉上的笑容卻是他不熟悉的。
明媚中多了些許嬌俏,像是陷入愛河的少女。
此刻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攝影師,這樣就不會如此精确地捕捉到眼前人的情緒。
在她如此開心的笑容裏,卻看到了逐漸淹沒在潮澀裏的自己。
“我亂說的。”他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啧,說吧, 是想要添個鏡頭還是什麽?”方檸像是小時候一樣, 以為他又要和自己談條件。
“那就五個鏡頭吧。”嘴上故作輕松,但卻擡起眼眸不再看她。
藍天一碧如洗,可正對他的這面玻璃窗背陰,燦爛的陽光竟一絲也不肯施舍給他。
“陳恣宇!你這是趁機敲詐。”方檸不滿。
“那你就自己慢慢研究吧。”扔下這話後,他轉身就走。
卻在轉頭過來的瞬間, 就撞上了紀昀看向這邊的目光。
他立馬就昂首挺胸起來, 不服輸地望了回去。
想起剛剛的角度, 大抵紀昀只能看到方檸的動作和表情。
于是他又突然轉身回去,一把勾住方檸的脖子。
還在心裏腹诽他趁火打劫的方檸,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
正準備往後掙脫時,陳恣宇歪頭輕聲對她說道:“不是說想看看他是不是喜歡你嗎?如果真的喜歡你的話,會吃醋的。”
在紀昀的那個位置聽不清倆人說話,只能看到陳恣宇對方檸溫情脈脈的耳語。
果然,陳恣宇再次擡眸回望過去時,紀昀就移開了目光。
他形單影只地坐在拍攝的小沙發上,連額前垂下的黑發都寫滿了落寞。
直到妝發化妝師上前為他整理造型時,才回過神來,卻始終都冷着臉。
聽陳恣宇的提議,方檸心動了一秒。
但很快她還是拍掉了陳恣宇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
“這種小把戲我才不屑于玩。”方檸筆直的目光看向紀昀的側顏,“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歡我,這樣他會難過的。“
而她,舍不得他難過。
“好好拍啊。”方檸瞪着漂亮的桃花眼警告陳恣宇。
“行行行。”陳恣宇斂下情緒,仍舊近笑的模樣。
假裝毫不在意,臉上時刻帶着散漫的笑,是他從小就再熟悉不過的肌肉記憶了。
“紀醫生的差不多了。”陳恣宇重新再翻閱了一下之前的照片,“拍方醫生的吧。”
方檸上鏡,又再加上陳恣宇熟悉鏡頭下的她,很快就出片了。
“OK,完美。”陳恣宇從鏡頭後擡起頭來。
“心外科不用拍雙人照嗎?”方檸笑着問陳恣宇。
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陳恣宇拿着相機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用力到指節都泛出森白。
濃得化不開的潮澀感堵塞在喉嚨處,久久都沒有應答她,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插科打诨一句,但卻怎麽也沒辦法發出聲音。
“要的。”場務替他回答,“麻煩紀醫生和方醫生坐在一起。”
明亮的拍攝光像是給房間劃下了明顯的明暗交界線,他只能躲在陰暗的地方,看着聚光燈下的紀昀和方檸。
其實只要用心看,方檸的喜歡是這麽明顯。
她會在紀昀在她旁邊坐下來的一瞬,有些手足無措地挪開目光,和平日裏自信張揚的她截然不同。
而後低頭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輕輕地抿嘴偷笑。
很快又用那明媚招搖的笑容掩飾住她的少女心,要強到連在感情裏,也要假裝擺出勝利者的姿态。
仿佛一部戀愛電影在陳恣宇面前緩緩拉開大幕,女孩的每個神情舉動,都被導演刻意用慢鏡頭拉放在他的眼前。
鏡頭卻無法窺探到,他這個觀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苦楚。
“麻煩燈光老師把燈光稍微左移一些。很好,準備拍了,1、2、3。”
陳恣宇恢複了工作時的專注狀态,卻在相機遮擋的背後,終于不用再在臉上假裝帶笑,眉眼漸漸低垂下來。
采訪直接安排了雙人一起接受采訪。
采訪者青姐坐在紀昀和方檸的斜對面:“感謝紀醫生和方醫生為大家科普有關心血管疾病的知識,也祝願人工心髒研發順利,救助更多有需要的患者。”
“此次能邀請到如此高顏值又厲害的醫生,我都已經能想象到等采訪播出時,評論和私信的盛況了。”
“那麽接下來就是為廣大觀衆謀求福利的時間。”
“請問紀醫生,您現在還是單身嗎?”
旁邊的工作人員激動得竊竊私語起來。
“青姐真是我的嘴替!”
“嗚嗚這年頭醫生都長這麽好看的嗎?”
“我要爬牆了,我之前覺得我哥哥無人能比,原來是因為我還沒見過紀醫生。”
問題是問紀昀的,但方檸的心卻提了起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腿上的裙邊。
紀昀垂眸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不算是吧。”
模棱兩可,卻引人遐想。
假扮情侶是他們倆私下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說他是單身,但他卻沒這樣說。
像是解開了一道只有她懂的謎題,藏在胸口裏的心髒忍不住地雀躍。
“哦~”青姐有些可惜地感嘆,緊接着八卦之火熊熊燃起,“那是正在追求喜歡的女生嗎?”
“嗯。”紀昀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既喜歡,也在追求。
他像是掌握了她體內的奇妙開關,輕松就能控制她的心髒上下起伏。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總是莫名其妙的反複無常。
隐隐地期待,卻又不能完全确認對方說的是自己,腦海裏迅速尋找起能當證據的蛛絲馬跡,在喜歡和不喜歡裏多哄哄自己。
“紀醫生這麽優秀,竟然也有還沒追到的人,那位女生一定很優秀。紀醫生,有什麽話想對她說的嗎?說不定到時候她能聽到哦。”
紀昀頓了頓,沉聲道:“她一定能聽到的。”
他肯定的語氣似是意有所指。
像是被人撥弄了心弦,方檸擡眸間就撞上了紀昀幽深的目光。
禮貌如他,此刻卻沒有看着正和他對話的青姐,反而是垂眸凝視着方檸。
明亮的攝影燈反射在他的眸子裏,亮得讓人暈眩。
方檸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紀昀似是沉浸在回憶裏,突然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想和她說,那晚海上的月亮很美。”
方檸瞬間想起紀昀帶她去的海邊,水天一色,天上的明月倒映在海面上。
海上月是天上月。
下一句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一定是這拍攝的頂光過于炙熱,否則方檸怎麽會覺得自己熱得快要自燃,不知道鏡頭裏的她,會不會看起來像是打了過重的腮紅呢?
旁人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耳邊是海風聲,是海浪聲,是紀昀如同大提琴樂音般低沉的嗓音。
“那方醫生呢?等播出後,一定有很多男士想要您的聯系方式。”
“方醫生……方醫生……”直到青姐喚了她幾聲,方檸才回過神來。
她回答道:“我在努力不單身中。”
說完她仰起頭來,在紀昀的目光裏笑了起來,“不過現在看起來,我的願望說不定就要實現了。”
“啊,真是太為觀衆們可惜了,不過既然紀醫生和方醫生都心有所屬,那就祝願您們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嗯。”他們同時回應着這聲祝福。
他們相望着。
在衆目睽睽之下,互相訴說着晦澀的愛意。
采訪剛結束,紀昀就接到了緊急電話,回了科室。
今天的方檸休息,計劃接奶奶去醫院做體檢。
“檸檸,小紀怎麽沒陪你來?”奶奶上車問道。
方檸替她系上安全帶,“他今天要上班,等忙完再來看您。”
說完,方檸關上後座的車門,坐上駕駛座。
“不用,讓他忙,不用來看我。”奶奶說。
“也是,畢竟有我陪奶奶就夠了。”方檸對着奶奶笑了笑,轉頭發動了車子,“出發!”
車上載着奶奶,她又許久沒開車。路上車多,方檸格外地小心。
再過了前面那座仁江大橋,前面就是仁春醫院了。
這時對面有一輛豪車突然偏向,撞斷了中間安全護欄,迎面向她們前面的那輛小轎車撞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方檸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急踩剎車,卻也避之不及。
“檸檸!”奶奶在後排尖叫,想要撲前來保護方檸。
前面的小轎車側翻,繼而撞上方檸的車,緊接着後面的車也被刮蹭。
“嘭——”安全氣囊以巨大的力道彈出。
眩暈,疼痛,耳鳴,眼前一片白。
等意識逐漸恢複過來時,全身都在疼痛,一時也分不清哪裏受傷。
額角擦傷,鮮紅的血順着臉頰滴落下來。
後座傳來奶奶微弱的呻.吟聲,方檸瞬間清醒。
“奶奶!”慌亂地解開安全帶,撐着身子下了車。
奶奶捂着胸口,面色發绀,受到驚吓致使心絞痛發作。
已經察覺不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方檸快速從奶奶的口袋裏找到速效救心丸,讓她舌下含服。
再迅速檢查奶奶的其他情況,好在除了擦傷,并無大礙。
後面幾輛碰撞不太嚴重的車主驚慌失措地下車查看情況。
“有人叫救護車嗎?”方檸問道。
“我叫了。”一個還算鎮定的司機說道。
“麻煩您再報下警。”方檸又對另一個剛下車的中年男性說道,“麻煩您擺一下警戒标志。”
“我是醫生,大家不要驚慌。”
“先把車輛引擎熄滅,不要随意搬動傷者。”
方檸邊說,邊飛奔到事故發生最嚴重的地方,沉着冷靜的聲音讓大家自覺地都跟着她的話行事。
從腿部傳來鑽心的疼痛,方檸判斷自己的左腿可能受傷了。
但此時管不了這麽多了,救人要緊。
小轎車上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大片的血跡染透了他們的衣物,好在生命體征還算穩定。
但豪車司機的狀态就不那麽好了,方檸迅速展開心肺複蘇的急救措施。
疼痛和疲憊讓她面色發白,可她仍舊保持着專注和冷靜,用盡全身力氣進行搶救。
一刻也不敢停歇,此時的毫秒之差都是在和死神搶人。
就在聽到救護車的警報聲時,傷者也終于有了呼吸和心跳。
但方檸仍舊沒有松懈下來,精準快速地和醫護人員交代了現場傷患的情況,大大地縮短了他們現場急救的時間。
等陪着奶奶上了救護車,方檸這才後怕起來。
恐懼的情緒像是惡魔的一只大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咽喉,讓她難以喘上氣來。
她頭發淩亂,滿身分不清是誰的血跡。
但卻仍然在奶奶看過來時,又撐起笑:“奶奶,我沒事,您也會沒事的。”
方檸包紮好傷口後,守在奶奶的病房外。
接到了父親方林的電話。
“檸檸,我看到新聞了,你和奶奶怎麽樣了?”方林焦急道,“我已經訂了最近的航班過來。”
“沒事爸爸,我沒受傷,奶奶也沒什麽大礙。您安心做研究,不用過來,我能搞定的。”
方檸坐在病房外冰冷的椅子上,額頭和左腿上都纏着繃帶,疼痛讓她微屈着脊背。
語氣卻故作輕松地安撫着父親。
仁江大橋六車連環相撞的新聞上了熱搜。
挂斷電話後,她的手機裏塞滿了大家的慰問和關心。
強撐着精神,一一回複道:“沒有大礙,不用擔心。”
“方檸,你沒事吧?”陳恣宇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奶奶沒事吧?”
“沒事。”方檸擡起頭來,把她說了很多遍的說辭,又對他說了一遍。
“沒事就好,怕你哭鼻子,給你帶了這個。”陳恣宇遞給她一袋塑料袋。
“哭什麽鼻子。”方檸白了他一眼,不給他絲毫笑話自己的機會。
“也是,你在新聞上可是像英雄一樣,酷斃了。”陳恣宇說。
袋子裏有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和一些吃的,還有十多盒草莓薄荷糖。
方檸撲哧一笑:“你這是把便利店都給搬空了啊?”
“看來還有笑的力氣,”陳恣宇放下心來,“我進去看看奶奶。”
“嗯。”方檸等他進去後,才敢卸下力來。
一旦不再緊繃着神經,疼痛和恐懼就會像是鑽了空子一般,瞬間遍布全身。
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穿着淺色褲子的長腿。
視線逐漸上移,看到了紀昀擔心的臉。
方檸又再次打起精神,強撐着笑意:“紀主任你來了,已經沒事了,放心。”
紀昀擰着眉,語氣關懷又心疼。
“我看了奶奶的病歷和檢查單,給了營養心肌的藥物,接下來只要保持好心情,低脂低鹽飲食,沒有太大問題。”
“今天你救助的傷患都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生命體征穩定,主要就是骨折問題,留院觀察了。”
“你的額頭和左腿好好靜養,特別要注意清淡飲食。”
“奶奶的住院手續我已經辦好了。”
紀昀頓了頓,柔聲說:
“你不用操心這些事情,都交給我。”
方檸怔怔地望着他,她還是第一次見紀昀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他要是再這麽關心下去,她所有僞裝出來的堅強,就真的要繃不住了。
“想哭就哭吧,有我在了。”
紀昀蹲下來,平視着她的眸子。
本來還好好的,但一聽到他這話,酸澀瞬間盈滿了她的眼眶。
嘴角上翹的弧度逐漸消失,眉眼低垂着,淚水奪眶而出。
像是一個不用顧及一切的孩子,只管放肆地發洩自己的害怕和難受。
紀昀輕柔地攬過她,任她埋在自己的頸窩,淚水濕透了衣領。
在病房裏的陳恣宇,捏着門把手的五指收緊。
最終松開了手,沒有出來打擾外面相擁的倆人。
作者有話說:
如果說陳恣宇讓小時候的方檸學會了堅強,那紀昀就是在她無堅不摧時,可以放松下來的不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