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關于方檸的讨論一直熱度不減。
好在她本來就不怎麽用微博,沒有特別認證的賬號,否則評論和私信肯定不堪入目。
方檸斜倚在沙發上,伸手用簽戳了一塊哈密瓜放入口中, 眼睛盯着手機。
“一個人怎麽可能發這麽多論文?肯定有問題, 就應該好好嚴查。”
方檸輕嗤,自己不努力, 還怪別人能力強。
“據說她父母是什麽大官, 不能說的那種。所以職稱才晉升得那麽快。”
造謠真的零成本,故事張口就能來。
說得真像有那麽一回事似的,都到了當事人差點要去質問她奶奶的程度。
“和上級搞不正當關系換取職場便利, 還不滿足, 急救的時候故意不救普通人,不就是想當豪車的救命恩人, 好嫁入豪門嘛。”
……槽點過多,方檸一時都不知道該從哪吐起。
漂亮的長相和超群的能力,就會被意**見不得光的風流韻事。
來來回回就罵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他們沒說膩,方檸都看膩了。
但輿論的殺傷力顯然不止這些, 被牽着鼻子走的網友, 被流量擺弄,不分青紅皂白地宣洩憤怒。
人身攻擊、**.婦羞辱、言語詛咒……
一塊哈密瓜咬碎在方檸的後槽牙間。
更有甚者,不知從哪裏挖出了方檸奶奶的照片,P了遺照。
別的都能忍,但傷害她的親人不行。
身上的盔甲漏了一個口後, 就會有冷風源源不斷地灌入, 冷得人刺骨地痛。
方檸點擊舉報的手指都在顫抖。
跳轉到舉報原因的界面時, 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
“喂,您好,哪位?”方檸問。
“您好,請問是李淑英的家屬嗎?”
李淑英是她奶奶的名字,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內心瞬間驚慌,騰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我是。”方檸答。
“李淑英突發心絞痛昏倒,現在在醫院搶救,麻煩家屬來一下清和醫院。”
腦袋嗡的一聲,瞬間空白。體內血液倒流,渾身冰涼起來。
“好,我馬上過來。”
對面傳來冷冰冰的電話忙音。
起身時,身形不穩,撞到茶幾,發出巨大的刺啦聲,但已顧不上這麽多。趕忙打上車,就往清和醫院趕。
奶奶本來是去市場買菜,想着下午做一頓方檸愛吃的給她吃。
“這年頭的醫生真的沒什麽醫德,救人只救有錢人,真是可憐車禍裏的其他人了。”
奶奶蹲下揀菜,就聽兩個攤主在大聲議論。
提起車禍和醫生,不免認真地聽了一耳朵。
“什麽車禍?哪個醫生?”方檸奶奶問道。
“就前幾天仁江大橋上的那個車禍,好多輛車撞一起,可慘了。當時現場就有個女醫生,但只搶救了豪車上的人。”
難道是在說方檸?奶奶越聽越覺得像。
“就是,還是仁春的醫生呢,之前我不舒服,我兒子帶我去過,老大一個醫院,沒想到還有這種醫生。”
所有條件都對上了。
“聽說還和上司搞到一塊了,真是不要臉。”
“你們放屁!”奶奶一把砸下手裏的菜,指着他們罵,“不懂就不要在這裏亂嚼舌根。”
“我們可沒亂說。”攤主不高興道,“那醫生都被醫院停職了,就是惡人有惡報!”
停職了?
方檸不是和她說,醫院是因為她受傷了,才特許給她休息幾天嗎?
急火攻心,奶奶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心髒劇烈地抽痛,大口大口地喘氣卻汲取不到足夠的氧氣,眼前的光亮幻化成模糊的光斑,再到靜默的黑暗中。
市場上一片慌亂,總算有人叫了救護車。
方檸趕到清和醫院時,奶奶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
ICU這個地方她去過很多次,但卻是第一次以病人家屬的身份。
醫生出來的一刻,心髒懸到了嗓子眼。
“醫生,我奶奶怎麽樣了?”方檸慌張地問道。
對方認出了方檸:“方醫生,你奶奶現在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可能需要考慮做二次搭橋,但你奶奶歲數大了……”
醫生沒有繼續說下去,身為心外科醫生的方檸,自然可以知道他的意思。
心髒二次搭橋,意味着更大的難度和風險。奶奶年齡已經大了,器官退化,抵抗力下降,幾乎無法耐受手術的創傷。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醫生。”方檸語氣平靜,但卻攥緊了拳頭。
醫生頓了頓又說:“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你也可以考慮把奶奶轉去仁春,畢竟你們仁春技術更成熟。”
“嗯,我考慮一下,謝謝醫生。”方檸臉上沒什麽表情,卻空洞得如行屍走肉。
等醫生走後,方檸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般,整個身體緩緩地滑落在冰涼的椅子上。
“方檸,奶奶怎麽樣了?”陳恣宇接到方檸的電話,趕忙趕過來。
“暫時沒事了。”聲音裏都是疲憊。
剛剛稍微放下的心,又在突然意識到“暫時”這個用詞時,緊張起來。
“什麽叫暫時?”陳恣宇皺眉問道。
“奶奶的心髒需要再做一個手術,但她現在的年齡和身體狀況可能支撐不了手術的風險。”方檸言簡意赅地說明了現在的情況。
兩難的境地讓陳恣宇沉默不語。
許久後,他才開口問道:“你和紀昀說了嗎?”
方檸交叉在腿上的雙手不禁收緊,抿着唇搖了搖頭。
畢竟紀昀和她不是真的情侶關系,這些大事也不好麻煩他。
“你還是聯系一下他吧。”陳恣宇坐在了方檸身旁,後腦勺靠着背後的牆,直視着前方,卻也沒有具體在看何物。
“要是奶奶醒過來,看她的寶貝孫女婿沒在場,又該憂心了。”陳恣宇嘴角帶,卻含着苦澀。
想想也有道理,奶奶現在最忌勞心傷神。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許久,方檸最終還是按下了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
“喂,”方檸的聲線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頓了頓掩蓋住自己的情緒後,問了一句不相關的,“你在忙嗎?”
但對方卻似乎輕易就能捕捉到她的情緒。
語氣焦急了些許:“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我現在過來。”
方檸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在清和醫院,奶奶心絞痛暈倒了,剛搶救過來。”
“會沒事的,等我過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如方檸的定心丸,“檸檸,別怕。”
等紀昀到醫院時,奶奶也蘇醒過來。
帶着氧氣面罩,奶奶說話很困難,但她還是憂心忡忡地問道:“方檸,你和我說實話,你這段時間為什麽沒工作了?”
猜是因為奶奶知道了真相,瞞不過去,便說了實話:“被人舉報,停職調查一段時間。但調查結果一出,就能上班了。”
“奶奶您快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原來是因為自己的事情才導致奶奶這樣,方檸更加自責。
“真的嗎?”奶奶仍在擔心。
“真的奶奶,而且醫院那邊已經在加速調查了,您放心,很快就能還檸檸清白。”紀昀寬慰道。
“嗯。”奶奶沉沉沙啞的一聲回答,呼吸機裏傳來渾濁沉重的喘氣聲。
她已經是知天命的年齡了,但當真的和死神擦肩而過時,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她真的有可能哪一天就突然不在了。
要說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牽挂的,那就是她這個孫女了。
方檸性子要強,但過剛易折,容易受傷。而且她不會照顧自己,要是只剩她一個人,她真的放心不下。
“檸檸,你和小紀啊,”奶奶語速很慢,說一句要喘很久,“趁我還能看得到的時候,趕緊結婚吧。”
“呸呸呸,奶奶您這說得是什麽話,您還能活很久很久,不僅能看到我結婚,還能看到我的孩子喊您曾祖母。”方檸笑着,眼角卻濕潤。
知道這都是在哄她的話,但奶奶仍舊緩緩地翹了翹嘴角。
她安靜地躺在病**,看着花白的天花板,再沒有力氣說一句話。
“奶奶,您好好休息,保持好心情,檸檸會陪着你的。”方檸握着奶奶滿是皺紋的手,柔聲安撫着她。
過了探視的時間,紀昀虛攬着方檸出了病房。
方檸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病痛死亡,是最不可抗的事情。
現在說什麽安慰的話都是徒勞,紀昀只是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拍着方檸的肩膀。
“紀主任,謝謝你。”方檸說。
當時說是互相合作,但除了陪他見過一次他爸媽,其餘的都是他在幫忙。
“不必和我說謝,任何時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在。”紀昀說。
方檸仰頭凝視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些許弧度,但臉上卻沒太多笑意。
“我總是在麻煩你。”又想起剛剛奶奶的話,她接着說道,“奶奶讓我們結婚的事……雖然奶奶現在身體不好,但我也會盡可能地拖……”
“好。”紀昀打斷了她的話。
“你說什麽?”方檸不解。
“我說,我們結婚吧。”紀昀看着她,鄭重其事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