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這一年的十一月秋意漸濃,阮蓁跟裴砺同居了。她的行李衣物從宿舍搬到了學校對面的這所裴砺為他們準備的房子。阮蓁她二十餘年的人生,一直中規中矩,同居兩個字,就在幾個月前,對她來說還是無法套用到自己身上的事。但在裴砺出現後,它發生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
人生正是如此,你永遠算不準你生命中會出現一個什麽樣的人,會以什麽樣的方式,讓你心甘情願地突破,曾經自以為的原則。
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是空氣裏摩擦出的靜電那麽細小的火星,都可能随時引燃焚燒成滔天熊熊火焰。一個個魚水交融的夜晚,一次次難舍難離的抵死纏綿,讓整個清秋如郊外西山盡然層林的紅楓林一樣熱烈。
轉眼十二月初,周五裴砺回來的時候,告訴阮蓁,周或他們約他出去吃飯。
因為上次在海邊的事,提起這些人阮蓁心裏芥蒂仍存,或者說她太少經歷那樣□□的不友好,面對起來有種無計可施的無措感。
但是裴砺說:“今天是周或的生日。”
阮蓁想了想,他們的确很久沒聚了,在她和裴砺恨不得黏成連體嬰的這些日子,他們曾找過裴砺兩次,并且兩次都在晚上,裴砺都直接以天晚不想出門為由推掉了,他選擇了在家陪着阮蓁。思忖片刻,阮蓁點頭了,她答應随行的時候,裴砺看起來很高興。
約的地點還是在上次那個酒吧,對于喧鬧鈍重的鼓點和陸離燈光下肆意搖擺的人群,阮蓁其實一直覺得跟自己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但所幸,裴砺在旁邊。
他們到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到了,讓阮蓁意外的是,Jeralyn也坐在周或身邊。Jeralyn看起來神色如常,其他人坐起來讓位的時候,她稍擡眼皮瞥了阮蓁一眼,然後端着酒大口大口地喝,再沒其他表現。
周或這天是滿29歲,按S城男人生日虛歲的習俗,他這就算是三十歲的生日了,裴砺給他準備的禮物是一個dunhill的打火機,東西擺在他面前,裴砺一面給自己倒酒,一面笑說,“阮蓁幫着選的,看看吧。”
阮蓁有些意外,她分明對打火機一竅不通,裴砺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她知道,裴砺這是在為他們緩和關系。
可能是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可能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周或這次,笑容只在聽到這句話後有短暫的頓滞,“謝了。”他對裴砺說,而後對阮蓁點了下頭示意感謝。
他們今晚喝的還是Macallan,除了Jeralyn自己點了Tequila以外,阮蓁有些躍躍欲試,她最近覺得口燥得慌,但是臨近每個月的那幾天,裴砺不讓她食生冷,甚至家裏冰箱裏的冰淇淋都被他丢光了,今天酒裏混點冰,又是這樣的場合,他應該不會說什麽了吧。
誰知,盛着冰的酒杯被酒保放到他們面前,裴砺跟哥幾個如常談笑着,眼光都沒轉過來就順手把阮蓁面前的杯裏的冰塊倒進了自己杯裏,空杯還倒扣在桌上。他這一系列動作做的自然而然,就像是循着本能完成似的,然後,轉頭對酒保說:“給她來杯Baileys,不要冰。”
他不是跟人說話說得很認真嗎?怎麽能這樣?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阮蓁都要哭了,Baileys是什麽,好喝嗎?
于是裴砺轉過頭看到的就是她盈盈雙目控訴似地,眼巴巴地望着他,伸手擰一下她小巧挺翹的鼻尖,“聽話。”他眼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愫,和無限的寵溺。
阮蓁聳肩對他皺下鼻子做了個鬼臉,裴砺笑着攬住腰把她摟進懷裏。
這一晚上沒有發生太大的不愉快,只是臨散場時阮蓁去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發現Jeralyn獨自站在洗手臺前的鏡子前,用手撥弄她那頭風情萬種的卷發。
上次的事,阮蓁當然沒有忘記,但奇怪的是,不管Jeralyn當時話說得再不客氣,盡管最後因為Jeralyn的離開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自己,阮蓁對她都談不上怪責和厭惡。
她直覺Jeralyn對她并沒有惡意。
剛才還同一桌喝酒的人兩相無言未免尴尬,阮蓁一面洗手,一面問:“上次,你為什麽走?”
Jeralyn轉頭認真看了她一會兒,“我又不在意周或,想什麽時候走都行。”
雖然這也是阮蓁的看法,但聽她直言不諱地說出來還是有些意外,“那你今天,為什麽來呢?”阮蓁問。
Jeralyn笑了,“我今天來,誰說是因為他呢?”
她神色有幾分譏诮,“我當然看不上他,但說不定,我是為其他人來的呢?比如,裴砺。”
阮蓁一下愕然了,這樣直接的挑釁,她不知道她作為原配應該做出個什麽樣的表情才算是恰當的應對,在她怔愣的片刻,Jeralyn對她扯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只是表情,沒有情緒。而後,踩着六公分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地消失在洗手間門口。
裝着閉門器的厚重雕花門嘭地一聲關上,阮蓁徹底回過神,清醒時她笑了,Jeralyn估計是在跟她開玩笑,裴砺和Jeralyn兩個人的氣場,在她看來明顯有種針尖對麥芒的對立感,或者說,這兩個人又某種難以形容的相似感,很難發生化學反應。她要是因為這個玩笑緊張,那就太小題大做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還是有點暗暗地不爽。
十二月中旬,這個城市迎來一次大的降溫,阮蓁從教室出來跟葉琪告別後就裹緊風衣往校門口快速走去,她早晨出來得急,風衣裏頭只穿了件薄的針織衫,這一身單薄的行頭實在難抵寒冷。
想起前一天晚上和裴砺的溫存,她不禁臉微微發熱,其實,情人的懷抱,才是抵禦寒涼的最大利器,不是嗎?
道旁大樹的枯枝在寒風中搖來擺去,幾乎一路小跑地離開教學區,突然聽見身邊傳來一聲汽車笛鳴。她剛開始沒在意,還是悶頭往前走,接着又是一聲,阮蓁這才轉過頭,看見有輛銀色的NISSAN慢悠悠地開在路邊,駕駛座的窗開着,李旬坐在裏頭,見她轉頭,微微笑了:“去哪?我送你一程。”
阮蓁有些意外,但反正也就是順風車坐到門口的事,她也沒需讓,繞到副駕座那邊拉開車門坐上去,“回來辦事?”
李旬點下頭,“是,回來取些材料。”他略微加快了車速,但也不怎麽快,依舊是龜速行駛在通往校門的大路上。
阮蓁微微颔首,接下來,她就不知道該怎麽搭腔了,畢竟,他們不算有共同語言。
片刻沉默,李旬側頭瞟她一眼,再次露出那種別有意味的笑,“還是太年輕。”
阮蓁當然知道這話是在說她,而且,這已經不是李旬第一次這麽評價她了,被人品頭論足難免不悅,她沒說話,只是輕咳了一聲示意李旬适可而止。她有些後悔蹭他的車了。
見她不語,李旬笑了,“有句話這麽說,人走茶涼,這是常理。可要是人走了,茶還沒涼,你知道這說明什麽嗎?”
阮蓁一愣,這又是往哪扯?李旬整個人給她的感覺一直是高深莫測,這好好的,說什麽人走茶涼。她忍不住開口:“有什麽話,你能直說嗎?”
李旬好整以暇地解釋,“這說明有人在背後使力。周或一直在裴砺和你面前給洛宸刷存在感,你想想,這又是因為什麽呢?”
阮蓁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洛宸人走了,茶沒涼,裴砺這幫子哥們時時記得她,并時不時地提起,都是有原因的。
果然,李旬點一下頭,“對,洛宸還想回到裴砺身邊。至少,現在是。周或不過替她打個前鋒而已。”
這顯然就是陰謀論了,阮蓁聽完在錯愕中好一陣心潮湧動,不管李旬這話的真實性有多少,這一陣她接二連三地知道的,惦記着裴砺,或者宣告惦記裴砺的,這都數到三了是嗎?她今年交的什麽運,她只想好好談個戀愛,就讓她跟裴砺安安靜靜地似水流年不行嗎?
一陣怔忪後,她冷冷地說:“那又怎麽樣?現在裴砺身邊的人是我,我們過得很好。”這句話,她不知道是說給李旬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這話說的有多少底氣,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
李旬笑了,“對,你們現在很好,但昨天還‘願我如星君如月’,明天就‘似此星辰非昨夜’的事又有多少,裴砺現在對你好,但是,你們能一直好下去嗎?”
“洛宸要回來了。”眼見阮蓁臉色漸沉,李旬收了笑,“但不是現在,我猜,她的歸期,最早明年五月,最遲,明年年底。”
“知道嗎?裴砺以前可是萬花叢中過的人,後來為了洛宸,才收的心。他不是豆腐腦愛吃甜嗎?那是,洛宸的習慣。”
阮蓁不知道她是怎麽回家的,只是回家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她在客廳坐了很久。手機掏出來,屏幕上是裴砺俊朗英挺的笑臉,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可是,看着看着,卻覺得別樣的陌生。他們明明是最親密的人,曾經親密到毫無間隙,但細想起來,關于他的很多事,她都不了解。
今天李旬離開前跟她說,告訴她這些事,是不想見她現在太沉溺,以後太被動。李旬的話,她沒全信,可是有些卻不得不信,九月裴砺在學校演講的時候,她不是也曾在臺下聽人議論過,裴砺在校的時候換女友的頻率曾嘆人觀止嗎?
後來,他是因為洛宸才收心的嗎?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曾經令他收心的人,現在,在他心底的分量還有多少?而已然為裴砺陷入得無法自拔的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