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蔓燒,豔紅熾熱的妖豔色澤,染紅了一片暗黑天際
耳邊充斥着此起彼落的焦急呼喊,雜沓的腳步聲由身邊匆匆而過,她卻聽不清周遭的聲音,只知道,眼前的情景象惡夢
“不……這不是真的!”
火勢驚人,火紅的光瞬間吞噬眼前一切,熱燙燙的溫度烘得她的雙頰發燙,她的家毀了……
“小姐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驀地,不知道是誰拉着怔吓在原地出神的她,要将她帶離
她定在原地執意不走,慌亂無措地問:“我爹、我娘,還有我大哥逃出來了嗎?”
還沒有親人的消息,她不能走!
“可能已經被救出了,快走吧!”對方給她一個極不确定的答案,便拉着她往外跑
她被動的移動着腳步,視線卻戀戀不舍地頻頻向後張望,那一處陷入火海之中、自小生長之處
屬于兒時回憶的點點滴滴瞬間湧上,淚再也忍不住地順着雙頰撲簌滾落,留下沾染上火色的淚痕
為什麽這樣可怕的事會發生?
抱着忐忑難安的心情,她離開自己的院落往大門的方向而去,在經過後園那一片紅梅林時,不斷湧出的淚水立即模糊了視線
聽娘親說,後園那一片紅梅林是祖女乃女乃親手栽下的,一代傳過一代,稀疏紅梅拓成一片梅林,成為園中一景
透過火海看着那一片被大火席卷的梅林,她心痛不舍,在倉皇中,顧不得火燒得正熾,她奮力折起一枝未被火舌波及的梅枝,卻因為扯動的力道過猛,撼動了整株被火焚得脆弱的老梅,啪喳一聲,一截仍帶着火花的枝桠掉落,砸在她的手背上——
“啊!”
猛地襲來的灼痛讓她驚醒,睡在宋珞淳身邊的倩兒被她的哭喊給吓醒,慌忙地起身張望四周
“什麽事?什麽事?”
倩兒張望了一會兒,只見黑漆漆的房中一片寂靜,什麽事都沒發生,倒是窩在牆角的身影讓她回過神來
她匍匐來到宋珞淳身邊急聲問:“淳兒姊姊,你沒事吧?”
宋珞淳整個人像被掏空似的,眼神空洞,思緒渾噩,腦海被家中大火吞噬的可怕情景給占滿
那日之後,她什麽都沒有了,只剩她一個人……
自此,那場燒毀她生命中所有的惡火,總不時出現在過往的惡夢裏,糾纏着她、折磨着她
倩兒連喚了幾聲得不到回應,出手搖了搖一臉木然卻淚流滿面的她,焦灼地問:“淳兒姊姊,你別吓我啊!”
宋珞淳幽幽地回過神望着她,好半晌,才用喑啞、虛弱的聲音開口
“我……沒事……”
倩兒雖然與她對上視線,卻發現她的眼神十分渙散,因而無法确定,她到底醒了幾分
猶豫了片刻,她匆匆下榻為她倒了杯水,催促着她喝下
水涼沁脾,在冬日卻顯得凜冽入骨,一入喉,一下子就讓宋珞淳整個清醒過來
“我……沒事”
為惡夢所擾已是家常便飯,她早習慣,卻苦了得與她同床榻的倩兒,免不了要被她由惡夢中驚醒的尖叫吓個幾回
看她臉色蒼白,一頭冷汗,倩兒擔心地問:“是作了什麽可怕的惡夢嗎?你叫得好大聲”
“嗯……”
她避重就輕帶過,夢醒便不願再去回憶那一段過往
倩兒點了點頭
“既然沒事就趕緊睡下吧!明兒個還得一早進廚房,遲了嬷嬷可不饒人”
罄郡王府的管事福如嬷嬷聽說是太後近侍,在宮中服侍太後多年,恩威并濟、對仆役的要求嚴格,府中仆役無人不怕她,無不将她的話奉為圭臬,不敢不從
宋珞淳點頭輕應,看着倩兒打了個睡意仍濃的呵欠後躺了回去,她卻了無睡意
在家鄉時爹親是個受地方敬重推崇的私塾夫子,家中大火後,地方鄉紳紛紛伸出援手,為她殓葬了家人
于災禍中獨活,她茫然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再聽着人們議論這場火的起因,她心裏一片混亂,痛苦不堪
親戚們皆在遠方,她讓人派了治喪的消息後也沒想要依靠誰,選擇離開家鄉,遠離那個充滿回憶的痛苦之地
為了活下來,她在罄郡王府找了個丫鬟差事,指望有一日能衣食無憂,找到一處好山好水落腳,度過餘生
如今她入府已經三個月,漸漸習慣了粗活,不再去在意,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女敕雙手,早已變得粗糙
她适應得很好,唯獨這顆心,還是沒法兒淡忘家中劇變,以及一夜間失去所有所帶來的打擊……
惆悵心思千回百轉,她感慨地幽幽嘆了口氣,想睡卻不敢再睡,只好輕手輕腳地起身,準備走到屋外透透氣
一夜風雪已歇,天色将明未明,灰蒙蒙的天色讓空氣裏彷佛多了一絲冷凜的氣息
宋珞淳不由得攏了攏身上的棉袍,搓手呵氣,看着眼前的雪景,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罄郡王喜歡飲茶中帶有四季花葉的自然香息,管事會命奴才們趁早取花露煮茶,讓茶香中帶有花草雅香
時正歲末,白梅開得正熾,取的便是梅上雪,這時辰雖早,卻是取雪煮茶的好時機
此刻天氣雖冷,有事可做,至少讓她的腦子可以清楚些,不必再陷入惡夢中的渾噩低落情緒裏
心意一定,她拎了只銅壺,走出仆役休息的院落,緩緩地往後院的花園走去
她的腳步才到花園,突然一抹飽含惱意的粗聲打破四周寧靜——
“嬷嬷,你做什麽?我困死了,先讓我回去睡好嗎?”
他與敦安伯世子在花樓裏聽姑娘唱了一夜曲、喝了一夜酒,此時累得只想回榻上好好睡一覺
但福如嬷嬷卻和他過不去,硬是在這時候對他說教,他頭痛不已,什麽都不想理會
無視宇文凜板着一張臉,福如嬷嬷用沉肅、一絲不茍的語氣冷聲道:“這時辰本該是練武、讀書的時間,不是拿來睡的!”
被福如嬷嬷拽着不知上哪兒去,帶着酒意的宇文凜惱了
“嬷嬷,你就饒了我吧!”
“是老奴要請王爺饒了老奴,若老奴再這麽縱任王爺您鎮日無所事事,縱情玩樂,太後若怪罪下來,老奴承受不起”
宇文凜兒時因父親罄親王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母親堅貞殉情,獨留他在世,他因而被封為郡王,太後體恤他自幼失去雙親,長期将他帶在身邊養着
因為宇文凜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因而備受太後寵愛,身邊人因為這一層關系,對他也是百般遷就、讨好,養成不可一世的驕氣
長及十五,皇帝賜府邸遷出宮,宇文凜卻與他興趣相投的王公子弟親近,繼而染上惡習,放浪形骸
為了管束宇文凜,身為皇太後近侍的她,被派進罄郡王府當管事,就近監控,以免他仗着皇太後對他的寵愛胡作非為,幹出什麽有損皇家顏面之事
“放心,若皇女乃女乃真怪罪下來,由本王承擔”
話落,他甩開老嬷嬷的手,忿忿地舉步離去
宋珞淳并非有意偷聽,但聽到男人忿忿的腳步聲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她急慌慌地躲在一株老松後
入府前她便知罄郡王名聲不佳,卻不知這個天子驕子竟放縱到如此地步,夜夜笙歌,身上的酒氣又如此醺人
她離他有段距離,卻還是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為此,心頭無來由升起說不出的厭惡
這樣的他,讓她想到兄長……
若不是兄長沉迷于賭,欠下大筆債銀,家裏也不會飛來橫禍,弄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在她的思緒又不由自主轉到那段讓她既懷念又難過的過往時,福如嬷嬷的聲音再次傳來,打斷她的思緒
“王爺!王爺!您巳時前還得入宮,就算不準備功課或練武,也該讓下人伺候您醒酒、梳洗啊!”
已故罄親王英勇善戰、文采不凡,宇文凜身為罄親王遺孤,身為皇家子弟,理所當然要與父親以及族中男子一樣優秀
埃如嬷嬷身負皇太後賦予的重責大任,明知主子此時怒氣正盛,卻不得不追趕上前
醉意讓宇文凜無法思考,疲憊讓他聽不下半句唠叨,腳步愈邁愈快,一個不留神,腳尖陷入積雪中,将他給絆倒
“哎呀!不好!”福如嬷嬷見狀,急急上前
宋珞淳見個大男人突地栽倒在她面前,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同時間順手将他扶起
率性地抽出卡在雪中的腳,宇文凜也沒起身的打算,惱惱地揮了揮手嘟囔
“走開,別管我”
雪沁涼,貼在頰上,舒服得讓他不想動
“真是胡鬧!”福如嬷嬷輕斥一聲,接着朝樹後那抹身影問:“誰躲在樹後?”
這當下宋珞淳有些尴尬,卻不得不出聲露臉
“嬷嬷,奴婢是在廚房幫忙的淳兒”
埃如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番,立即認出她來
罄郡王府裏的仆役全是由她嚴格挑選入府,而眼前這一個,她的印象最為深刻
她叫宋珞淳,除了生得清麗淡雅,令人瞧着舒心,她還有一種不同一般丫頭的端莊、高雅氣質
乍見宋珞淳第一眼,她便知她不會是一般尋常人家的姑娘,果不其然,大略問過她的出身才知,她的爹是宜縣夫子,因為家逢劇變,才不得不賣身為奴掙錢生活
興許是出身讀書世家沒幹過粗活兒,宋珞淳的手腳不似一般丫頭伶俐,但可取的是,她十分乖巧勤快、性子安分沉靜,讓人無法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