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鐘意
幾乎是與此同時, 房間外傳來滴滴幾聲。
是門鎖輸入智能密碼的聲音。
除了柯意之,知道這個密碼的人只有小瑞。但小瑞按鍵速度快得驚人,這個聲音卻斷斷續續, 十分謹慎。
每摁一下,就暫停片刻,似乎在确認什麽。
柯意之心跳一窒。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擡起腳,大步走下地毯, 赤足朝門口走去。
門鎖密碼才輸到一半,大門驀地從裏面打開。
開門的氣流一卷, 卷起她額前烏發。
清冽氣息蕩起, 像凍着青橘的澄澈冰塊, 在瓷杯裏玎玲作響。
發絲落下, 他對上一雙清澈的眼。
簡亭靈穿了條碧藍色的沙灘裙,恣意明媚如一場盛夏, 單手摁住草帽,另一手扶着雪白的行李箱,背後還背着吉他。
她臉有點紅,稍稍踮起腳尖, 目光越過他肩膀,看向室內, 在散亂一床的信封和信紙上頓了頓。
然後, 面上彤雲更深了些。
“……你都看完了啊?”
話音剛落, 腰際忽然一沉。腿腳像秋千一樣在空中蕩起, 整個人被他打橫抱起來。
草帽飄落,松松挽起的發梢灑落而下。
失重感搖搖晃晃, 她來不及多想, 圈住他脖頸。
室外燥熱, 他的擁抱卻清隽如冰川的湖。
她感到柯意之将頭埋進她脖頸,仿佛要将她的氣息都印在他一呼一吸之間。
而他呼吸節奏也随着脈搏跳動,滿是思念,滿是眷戀。
她的心軟得化成水,安撫般擡起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像撫過一場深邃潮汐。
“想我啦?”她尾音帶笑,嗓音又清又柔,令人想到潭裏的雨花石。
想說點不一樣的,可所有花哨詞句都在信裏寫盡了。
她翻遍腦海,最後卻只是極樸素、極誠懇地說了一句:“我也好想你呀。”
套間內光線明亮,色調主要是白色和淺灰,與窗外碧海白沙相得益彰。
簡亭靈奔進來,端起窗前那半杯冰水,一股腦都喝盡了,長長舒一口氣。
柯意之将她落在走廊裏的草帽和行李箱拿進屋裏。
“怎麽都不穿鞋?”
簡亭靈見他還赤着腳,将地毯旁的拖鞋提溜給他:“也不嫌涼。”
怎麽說,帥哥就是帥哥,雙腳也長得骨節分明,令人有點能理解足控。
腳背上,仿佛還有一顆黑色的小痣。
簡亭靈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變.态,默默挪開目光,指一下鞋:“快穿上。”
柯意之笑意懶散,沒動彈:“喜歡就多看兩眼。”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開口了。
“都是你的。”
“……”
簡亭靈一口氣堵在胸口。
她不要面子的嗎!
為找回面子,她從琴盒裏取出吉他,撥兩下弦裝作調試,一副專心搞事業的模樣。
然後小聲道:“我才沒喜歡。”
“是嗎。”柯意之淡淡應了聲。
“那你先忙,我去洗個澡。”
套間面積大,浴室也有好幾間。
可他一步都沒多走,仿佛打算,直接用主卧自帶的這間。
于是簡亭靈就看見,他站在原地,很幹脆地單手擡起,開始解襯衫紐扣。
他穿了件很簡單幹淨的白襯衫,在陽光下簡直白得透明,清爽如晴空中漂浮的幾縷雲彩。
紐扣解開一顆,能看見冷白如玉的鎖骨。
“嗡——”
吉他音顫了顫。
柯意之抿去笑意,再解第二顆、第三顆。
好看的肌肉線條一點點浮現出來。
隔着一張床,坐在窗前的簡亭靈,頭越垂越低。
耳垂紅紅的,像兩團小太陽。
畢竟好久沒見了。
食髓知味以後,才知曉矜持有多難熬。
一聲輕笑響起來,溫潤又包容。
“靈兒。”
那素來清矜冷淡的眉眼,此刻卻全是柔和。
他朝她伸出手。
“過來。”
–
好幾個小時後,簡亭靈穿着一身男士浴袍,在陽臺的躺椅上反思自己。
明明來之前已經打定主意,這一趟,是要來解開他的心結。
那就不能沉浸于看帥哥,也不能沉浸于……在浴室玩水,這種玩物喪志的事情裏。
她想到此處,臉熱了熱。
然後将浴袍拉得再高一些,遮住脖頸上的吻痕。
陽臺門嘩啦響了聲。
簡亭靈回頭:“你開完會啦?”
說着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張躺椅。
柯意之颔首,走過來,躺在她身旁。
殘陽如血,潑在天際。赤金的雲彩燒在天邊,一片酣暢淋漓的紅。
他看着天幕,那對烏沉沉的鳳眸,仿佛也染上火光。
沒等簡亭靈想好怎麽開口。
他忽然道:“你關注過隗蘭特名人榜嗎?”
這是一個将全世界名人放在一起作比較的榜單,每年更新一次。
能上榜的人,無論個人資産還是全球影響力,必然都十分龐大,二者缺一不可。
簡亭靈怔了下:“不算太關注,只粗略知道每年的前十是誰。”
少頃又道:“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但以前還沒家道中落的時候,我爸會在飯桌上冷不丁考我。”
簡玉澄認為,通過觀察哪些人位列前排,能窺得當前各行局勢的風雲一角。
柯意之擡了下眉,聲音很低。
“老一輩的企業家,都很在意這個。”
聽他語氣低落,簡亭靈忽然有了些預感。
家庭的話題,也許不用她主動開口提。
果然,下一秒,他便道:“上這個榜單,是我父親最大的心願。”
簡亭靈對此并不意外。
盡管前些年簡家僅僅居于柯氏之下,但柯氏的集團實力,其實遠勝于他們。不是每個班的第二名都跟第一名不相上下。
當然,這大多都是柯家老爺子的功勞,和守不住江山的柯朝沒多大關系。
簡玉澄曾說過,可惜當年柯沐平叱咤風雲時,這位叫隗蘭特還沒揚名,不足以創立這個榜單。不然,柯沐平大概率會是第一位登上其榜首的華人。
她坐起身看他,拄着腮,點了點頭。
柯意之語氣自嘲,繼續道:“其實我說得不夠全。這個榜單,是我全家人的心願。”
他一字一句道:“他們做夢都希望,我父親,或者我兄長,能登上這個榜單。”
說是全家人,其實并不包括柯沐平。他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早将這些看淡了。
但對于天資平庸的柯朝夫婦和柯謹行來說,隗蘭特名人榜這幾個字,本身已經成為一個執念。
他擡眸:“上次他說的話,你不是也聽到了?”
簡亭靈心頭一酸。
她聽到的總共就兩句。一句“沒出息”,一句“沒人看得起”。
柯意之笑笑:“自從我進了這一行,這種話,他沒少說過。”
夕陽落在他身上,他明明唇角帶笑,卻一絲暖意也沒有。
只聽見他很寥落地說了句:“我家那樣,以前一直沒告訴你,不是想瞞着,只是不想提。”
不知道該怎麽提。
父母偏愛兄長,父母對我很冷漠。這些話,聽起來很矯情。
外人往往會說,他們已經給了你最好的物質生活,他們只是不善表達。沒有哪個父母不愛孩子。
柯意之不知道她會不會明白。
畢竟,她一直那麽明亮,是個徹徹底底在父母的愛裏長大的孩子。
高中時有一次,她的班級新換了班主任,不信邪,非要把她治好,一個月叫了四次她家長。
老師辦公室碰巧在學生會室對面,雲莓來了四次,柯意之看見三次。
雲莓穿得比實際年齡嬌嫩不少,卻毫不違和,一點貴婦派頭都沒有,更像個驕縱的千金小姐。
可就是這個劉海沒定好型都會委屈癟嘴的女人,站在一中老師面前,卻那麽堅定不移。
“老師,她的成績确實不好,但成績和性格、人品之類沒有關系,請您不要這麽說我們家靈兒。”
“音樂并不比語數外物化生低下。我們對人不能只有一條評判路徑。”
“她并沒有傷害別人,沒有妨礙別人,對不對?”
“如果別的孩子那麽輕易就會被她影響,我只能說,靈兒并不是最關鍵的理由。”
很奇怪。那麽久以前,一個素昧平生的學生家長說過的話,卻在這些年裏,無數次地治愈了他。
每次想到世上還存在着那樣的家長,對他來說,就是安慰。
柯意之揚了揚唇角。
“你看見了,那就是我的家人。”
簡亭靈最看不了他這種表情。
分明在難過,卻連一個順從內心的悲傷表情也不做。笑意不達眼底,孤獨得讓她心疼。
她俯下身,親吻他眼尾那顆淺痣。
“不是的。”
細碎的吻,夾雜着溫軟的話語。
簡亭靈說:“我也會是你的家人。”
我會把那些你應得的愛,全都彌補給你。
“嗯。”
柯意之輕輕應了一聲,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胸口處。
兩只手十指相扣,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顫動。
他鳳眸稍彎,語調帶着嘆息。
“所以,從你來法國找我那天起——”
躺椅上的他稍稍擡頭,仰視着坐直身體的簡亭靈,望進她漆黑雙瞳裏。
“我就已經,不太在乎那些事了。”
簡亭靈卻搖了搖頭。
“對不起。”
她俯在他耳旁,輕聲道:“我應該來得更早一點的。”
柯意之稍稍垂眸,與她對視。
說起來,他确實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對他心動的。
也許是錄節目的時候。
但細細想來,自從重逢之後,她對他的态度,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更早?”
柯意之琢磨着這兩個字,思索可能的時間點。
“嗯。”
簡亭靈卻早已打算和盤托出。
她不賣關子,朝卧室那一床的信紙揚了揚下巴,直接開了口。
“就像,給你的第三封情書那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