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選擇

甜謊 - 第 28 章 選擇

紀昀身子往後仰靠在座椅上, 挑着眉凝視着她,顯然是想好好聽聽她解釋一下“紅顏禍水”這個詞在此處的用意。

“你同意了宋萱退學的想法。”方檸沒有解釋,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來意。

紀昀點了點頭, 沒有否認。

“這對一個醫學生來說有多可惜, 你是知道的!”方檸的語氣上揚了幾分。

紀昀再次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那你還同意?”方檸擰着眉頭問道。

“她在這個行業已經嚴重地感到精神內耗了, 既然想換個方向, 那應該尊重她的想法。”紀昀把筆插回白大褂胸口的口袋裏,神色平靜地說道。

“在她這個階段,沒有人會不覺得累的, 但堅持下來就好了。”方檸不同意地說道。

他們哪一個醫生走到今天的位置不都是熬過了各個痛苦的階段, 有多難她太理解了。

但作為已經走過這條路的前輩,遇到受挫的後輩更是應該拉他一把。

“方醫生, 每個個體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而且為什麽堅持就一定是對的呢?”紀昀并不認同方檸的想法,順着她的話問道。

這個問題的答案方檸認為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堅持下去就能成為一名醫生。救死扶傷的崇高理想、成就感滿滿的工作、不要愧對自己曾經付出的十多年的青春……無論是什麽理由都值得堅持。”

“做醫生确實很好,但中途也可以有別的崇高理想、別的成就感,就算是沒有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 也不能說曾經的路是浪費吧。”

紀昀表達了他的觀點。

但方檸卻覺得這些理由都過于冠冕堂皇:“紀昀, 我以前沒覺得你小氣。不就是拒絕了一個晚輩的告白嗎?小姑娘一時沖動就算了,難道你也不知道什麽才是正确的選擇嗎?”

話趕話,方檸沒收住自己的真實想法。

話音一落,恍若一直在積壓的氣球,終于不堪重負而爆破, 像是被巨大的聲響震住, 周遭瞬間似是消了音一般。

這回紀昀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淺琥珀色的瞳孔裏潛藏着波濤暗湧。

“所以,”他不可置信地扯了扯嘴角,“你是覺得我是因為拒絕了宋萱,所以同意她的退學?”

方檸沉默了許久,卻無聲地表達了她就是這麽認為的。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尴尬,耽誤一個晚輩的前程。”語氣淡淡,卻有着十足的殺傷力。

這話說得頗為嚴重,辦公室裏的氣氛驟降。

“紀主任,方老師……”小顧醫生本來笑呵呵地來找倆人,剛來卻也感到了氛圍的不對勁,聲音不免放低了許多,小心翼翼地說道,“有個病人需要你們看一下。”

這話像是給倆人的争論畫上了一個正式的暫停鍵,卻并沒有真正解決倆人的分歧。

紀昀收回了他看向方檸的目光,說不上有多少怒意,但不輕不重的模樣更像是失望,還夾雜着些許的委屈。

快速起身站起來。

接下來的動作仿佛已經是肌肉記憶般迅速,快步向前走着,手迅速扣上白大褂的紐扣,再把耳邊的口罩拉過來戴上。

整個過程不再關注方檸一眼。

白大褂随着他的動作,在背後鼓風隆起。

明明她才是發難的那一方,但此刻卻像是有人在她心髒上狠狠的按壓,疼痛讓她的眼眶不禁酸澀。

但工作容不得情緒的泛濫。

方檸也戴好口罩,快步地跟了上去。

病人是個女孩,她躺在病床上。

即使帶着病容,臉色蒼白,也難掩她的美貌,眉眼精致,古典清豔。

聽她媽媽介紹,女孩叫裴玥,是個學民族舞的藝術生。

“她心髒疼得厲害,麻煩醫生幫忙看看。”裴玥的媽媽滿眼通紅。

人才到中年,卻已頭發半白。

“我們先看看病人的情況。”紀昀沉聲對她說道。

“裴玥是吧?”方檸柔聲和病人确認。

聞聲,裴玥轉動眸子看向方檸,眼波盈盈。

不同于大部分病人的焦躁或是心灰意冷,她始終面上都帶着淡淡的微笑。

若不是她媽媽剛才說她心髒痛到幾乎快暈厥,此刻看着她淡然的表情,仿佛生病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裴玥微微颔首肯定方檸的問題:“是的。”

還特地看了看方檸胸牌上的名字,禮貌地稱呼着:“方醫生好。”

“你好,”方檸露出在口罩外的桃花眼彎了彎,向她伸出自己的手,“伸出兩只手握緊我。”

裴玥低垂着眸色,緩緩地擡起手來,握住方檸的。

她的手冰得刺骨,方檸本能地一激靈。

手上卻沒有多餘的動作讓患者感到不安,反而用她溫暖的手回握住她。

“雙手用力不均。”方檸評估道。

又輕聲指示道:“好的,接下來再麻煩把雙手擡過頭頂。”

“左右手無法舉到同等高度。”旁邊的紀昀根據患者情況說道。

話就在嘴邊的方檸把話又咽了回去,轉頭和小顧醫生說道:“小顧醫生記得記錄一下。”

“嗯嗯,這個是檢查結果單。”小顧醫生遞了過來。

紀昀和方檸各自偏過頭湊近了距離一起看,不經意間頭虛碰着頭,但他們都專注得沒有注意。

“主動脈瓣二瓣畸形,主動脈夾層動脈瘤。”紀昀得出結論。

緊接着方檸就跟上了解決方案:“置換術。”

明明剛剛還有口角的兩個人,現在回歸到工作上,又互相默契地配合起來。

方檸簡單明了地和病人家屬交代了病情。

“裴玥現在的這個情況還是建議盡快手術。”方檸說道。

“醫生啊,”裴玥媽媽淚眼婆娑,“手術風險會不會很大啊?”

“是手術就肯定有風險的,”常年會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方檸,已經像是背模版一般地說道,“而且關于心髒的就沒有小手術。但如果不進行手術,動脈瘤出血破裂,就極有可能危及生命。”

盡管已經習慣了和病人家屬打交道,卻在觸及到裴玥媽媽哀求的目光後,心髒仿佛被刺了一樣痛。

可醫生不是神仙,沒辦法保證百分百的安全,只能保證百分百的努力。

“好好,”裴玥媽媽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一把拽住方檸的手袖,手顫顫巍巍地抖動着,“我們做,拜托醫生一定要救救我女兒。”

“嗯,我們一定會盡力的。”方檸颔首答應道。

每當此時,家屬眸子裏求救的光總是會如火焰一般燙,灼得人心痛。

“醫生。”躺在病床的的裴玥突然開口道。

她的聲音細軟溫婉,張口時帶着虛弱的費勁。

大家都望向她。

剛才除了必要的問診外,其他的都是她媽媽在和醫生交流。

她只是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嘴角撐着淺淺的微笑,像是一個漂亮卻又脆弱的瓷娃娃。

最後在醫護人員準備離開病房時,她才出聲叫住他們。

她語氣很淡,就仿佛是在問今天的天氣怎麽樣,可眼裏是濃濃的企盼:“我今後是不是再沒辦法跳舞了?”

其實這個問題她不用問也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抱着最後渺茫的希望。

卻在問出口的剎那間,淚花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

“嗯,不建議劇烈運動。”紀昀秉持着客觀專業。

但此時在女孩的耳裏卻無比刺耳,淚水瞬間順着臉頰滴濕了枕巾。

一直挂在她嘴角的微笑慢慢下垂,最後消失不見。

“我們會盡可能地想辦法的,你安心保持好心情。”方檸心軟了。

出了病房走開很遠後,紀昀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後同組的成員也跟着站定了腳步。

“你知道的,裴玥這個情況,之後是不可能跳舞的。”

他沒有回頭,沒有點名道姓。

小顧醫生和其他醫護人員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嗯,我知道。”方檸卻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說。

“不應該給的承諾不要給,當這麽多年的醫生,你也應該知道吧,那些希望對于患者來說只會是更大的痛苦。”紀昀轉身望着她,沉聲指出她的問題。

方檸捏着病歷夾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這些她都清楚,但她面對對方望過來那充滿期待的目光,好像他們就是她最後的一絲希望一樣,如果他們都說不行,那就親手在裴玥的世界裏熄滅了最後一盞燈。

她沒辦法冷冰冰地說出不行的話。

“對不起。”但她知道作為醫生,實事求是是基本要求。

她仰頭望着紀昀,漂亮的桃花眼好像閃過濕潤,聲音裏帶着微不可察的鼻音,卻被紀昀捕捉到了。

“但是她很想跳舞。”

紀昀沉默了幾秒,聲音最終還是軟了下來:“嗯,我們盡力想想辦法吧。”

可就算他們這段時間再怎麽努力研究,醫學也不是結局完美的故事。

“裴玥,你的手術很成功。”主刀醫生紀昀在和患者說明情況,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我想說的是,除了跳舞,你的生活還會有很多精彩等待着你。”

“謝謝紀醫生。”裴玥笑着道謝,可那雙靈動的眸子卻沒什麽光彩。

出了病房後,生活的其他事情就不能再依靠醫生的拯救。

“世界上不是只有跳舞這件事才能讓裴玥幸福。”紀昀拿出一盒草莓薄荷糖,遞給一直沉默着的方檸。

“謝謝。”她接過。

甜味咬碎在嘴裏,卻也沒有開心起來。

“這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話。”方檸實話實說。

“不是的。”紀昀是真切地這麽認為并相信着。

“那如果當初你沒去成哈佛深造,你現在不會後悔嗎?”方檸不相信。

要是當年他真的因為她沒去國外,恐怕難有現在的造詣。

這對從小就心懷醫學夢想的紀昀,何嘗不是一種可惜?

“不會。”但紀昀卻沒有任何的猶豫。

因為另一個選擇的背後,會是擁有你的八年。

紀昀偏頭凝視着她,在心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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