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方檸正在辦公室裏整理着關于人工心髒的前沿文獻, 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她擡起頭,看見來人立刻笑了起來:“宋萱!”
“休息得怎麽樣?”方檸順手保存了文檔,把桌子收開,再從旁邊拉了一把沒人坐的椅子過來, “坐。”
時隔了一周多, 她很高興能再見到宋萱。
這也許意味着她還沒有完全放棄學醫這條路。
“謝謝方醫生。”宋萱笑着答謝,“挺好的。”
她的氣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不少, 膚色紅潤, 眼神也有神起來了。
“嗯,我就說嘛,休息休息會感覺好很多的, 有些事情也不非要用離開來解決, 不然真的太可惜了。”方檸說。
“嗯。”宋萱雖然嘴上應着,但卻垂下了頭, 眼神飄到了旁邊的地板上,沒再敢看方檸。
沉吟不語了幾秒後,才緩緩開口說道:“抱歉方老師,我來是想和你說,我這周回去好好地思考了一下, 我還是決定放棄了。”
話音都還沒落, 方檸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沒想到,她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我知道可惜,也知道我這樣中途放棄,實在是對不起各位老師對我的栽培。”宋萱埋着頭,鼻音逐漸濃重起來。
“但是我真的不行了。”淚水如斷線的珠子砸落下來, 打濕了她的褲子。
方檸趕忙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
她邊說着“謝謝和抱歉”, 邊接過紙巾, 在臉上一抹。
許是覺得在方檸辦公室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快地調整過情緒來。
再擡起頭來時,只能看到眼角和鼻頭有些紅。
“我被診斷抑郁了。”宋萱注視着方檸,平靜地說道。
甚至在說完這句話時,她還朝着方檸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
可這笑卻不觸達眼底。
宋萱在方檸的記憶裏,一直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姑娘,無論是見到誰,都是一副陽光樂天派笑呵呵的模樣。
但今天再次好好地望着她的眸子時,才發現她雖然在笑着,但眼裏卻含着淡淡的哀傷。
明明她的語氣甚至可以用輕松來形容。
但方檸卻覺得,在她面前恍若有一件珍貴的易碎品,被從高處狠狠地抛下,瞬間碎開來。
心疼又懊惱。
試圖張了幾次嘴,卻仿佛有一股潮澀感堵在嗓子裏,難以發出聲音。
最後出口時,只剩下:“對不起。”
她真的感到很懊惱,明明是朝夕相處的人,卻沒有發現對方生病了。
甚至簡單又武斷地認為對方不過是一時的疲憊,還一味地讓對方強撐。
或許宋萱在說出放棄的時候,已經經歷了很多輪對自己的精神折磨了。
比起旁人對她的惋惜,最感到惋惜和掙紮的一定是她自己。
“抱歉啊,宋萱,我不知道,一定給你造成了很多負擔吧。”方檸心疼地看着她。
“方老師你別這麽說,你真的非常非常好。”宋萱連忙搖頭,生怕方檸自責。
“而且是我一直沒好意思說,還是紀主任先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才問我的。”宋萱說。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其實我總在想,這個世界上這麽多醫生,怎麽就我偏偏堅持不下來,是不是我的抗壓能力有問題?還是我不夠努力?”
“不是的。”方檸搖頭。
“對。”宋萱又再次笑起來,真心實意地同意了這個看法。
她微微擡着頭,看向了窗外,秋日和煦的陽光洋洋灑灑地揮灑進來,如同一層淡金色的柔紗輕柔地鋪散在她臉頰上。
“紀主任和我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讓我不必以任何人為參照物,只關注自己就好了。”
“所以我決定放棄學醫了,給自己一點時間喘喘氣,再想想我究竟想要做什麽。”
她回過頭來,再次望向方檸。
身子一側染着陽光的輪廓,臉上的笑柔和又堅定。
看着她這樣淡然的模樣,方檸放下心來:“嗯,挺好。”
只是她誤會了紀昀,還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
“我今天來是和方老師告個別,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我來心外你照顧了我很多。”宋萱站起身來,微微鞠躬道。
可能是為了緩和氣氛過于沉重而重視,她突然笑得有幾分古靈精怪:“對了,上次和方老師說要追紀主任。”
她語氣輕松得像是玩笑話,但方檸的心卻整個提了起來。
有些緊張地望着她等待後文,但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好像沒有不自然。
“真是太可惜了,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宋萱四周環顧了一圈,然後指着窗外的秋日說道。
“借用一句話吧,他就像是太陽,不屬于我,但也曾照亮我。”
方檸也跟着她看向窗外。
想起了曾經在圖書館裏一直坐在同一個位置的紀昀,想起了大會堂上面對全校師生講話的紀昀,想起了手術臺上沉穩冷靜優秀到被譽為“醫學聖手”的紀昀。
他也曾在很多個時候照亮過她。
“好啦,矯情的告別我就不說了,方老師,我們江湖再見。”宋萱笑着朝方檸搖了搖手。
“江湖再見,”方檸也和她擺了擺手,突然想起了什麽,提醒道,“不過建議,別辦退學,辦休學。萬一之後還想回來,随時歡迎。”
“好的方老師。”宋萱笑了起來。
可能這次是真的完全放輕松了,這個笑容很淡,卻真實而美好。
送別宋萱後。
想到自己在人家辦公室裏大放厥詞,覺得有必要去道個歉。
敲響了紀昀辦公室的門。
這個點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很久了,但他還在伏案看文獻。
“進——”聽到敲門聲,他的頭還沒擡起來。
方檸應聲推門進去。
“那個……”本來在過來的路上已經思考好了要怎麽說,但等見到了本人,突然語塞起來。
紀昀擡起頭來,對她的出現有些意外。
自那次争論之後,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這件事。
也不知是這段時間雙方的工作都過忙還是心裏有隔閡,除了工作上的必要合作,他們也沒有再多餘的接觸。
“剛才宋萱來找我了。”方檸也不扭捏,遲疑了一會兒便直說道。
頓時紀昀對她的來意了然。
“對……”
卻在方檸道歉的話還沒完全說出口時 ,他先說了:“沒關系。”
方檸一愣,反應過來後對着他笑開了。
因為他能未蔔先知地猜到她的想法,又因為他明明沒什麽表情,卻溫柔地照顧着她這個道歉人的感受。
就仿佛他早早地就原諒了她,或者該說,從來沒有怪過她。
心髒像是瞬間砸進了天上最大最軟的一團雲朵裏,被柔軟包裹住。
“為了表示歉意,”但方檸不想因為對方的體貼,就變得有恃無恐,“我請你吃飯吧。”
似乎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了一圈。
仿佛是在尋找痕跡,關于她是否是想劃清上次欠下的飯約。
“加上這一頓,欠你三頓。”方檸氣笑,以前是真的沒發現,紀昀這麽小氣,連請客吃飯這種事情都斤斤計較。
為了表現她的誠意:“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嗯,三頓。”紀昀先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而後拒絕了她:“不過不好意思,今晚有約了。”
有約了?!
這個用詞在方檸的耳裏,暧昧到讓她警鈴大作。
但若是直接問和誰約?男的女的?回來以後他們的合作還算數嗎?
又好像過于唐突。
見他起身,脫掉身上的白大褂,挂到門後的挂鈎上。
又伸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整理身上的衣服。
雖然他日常也是這般一絲不茍,但現在這番動作卻讓方檸總覺得會是要去見什麽重要的人。
如鲠在喉。
紀昀突然回過頭,看向她。
“不過如果你也想一起去的話,可以一起去。”他頓了頓,又重新強調道,“但是還是三頓飯。”
有時候方檸在想,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掌握了她身體裏的什麽奇妙開關。
為什麽他只要一句話,就有瞬間讓她開心起來的魔力。
“讓我考慮一下,”方檸揚着眉回望他,故意似的這麽說,像是想要故作矜持,但在下一秒便沒有繃住,“那一起吧。”
“嗯。”紀昀收回目光,繼續整理身上的衣物,卻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嘴角微微上翹起來。
“我們去見誰?男的女的?”方檸跟在他旁邊,邊走邊問道。
既然都要一起去了,想問的問題就大方地問出來。
“女的。”紀昀答。
“啊?”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方檸定住了腳步,聲音有幾分沉悶,“哦。”
然後跟上,卻悄悄地擡起手來,狀似不經意地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
紀昀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
偏頭向她解釋道:“一位制作人工心髒的研究員,在國外一家領先于行業水平的公司任職,是之前我在國外讀書時的一個學妹,這幾天她正好在國內。”
“哦哦哦。”剛才的沉悶一掃而光,方檸快步跟上了他的腳步。
約在上次那家川菜店裏。
從裝潢到菜色,都極具國內特色,适合久居國外的人。
他們剛坐下,門口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一個金發碧眼的女孩。
她環視了一圈四周,看到紀昀後,立刻揚起笑容,走了過來。
“嗨,昀。”她的中文發音很撇腳,但她絲毫沒有在意的模樣。
見來人,紀昀起身微微颔首,擡手示意了他對面的位置。
旁邊的方檸也跟着起身,露出禮貌而明媚的微笑。
“這是我的……同事方檸。”紀昀用英文先介紹了方檸,卻在關系詞上斟酌了一會兒。
想來方檸除了家人外,不太想讓外人談論他們關于工作之外的關系,于是選了同事這個詞語。
後又轉頭看向方檸,用中文說:“這是國外讀書時的學妹,Lori。”
“不不不,請叫我的中文名,羅莉。”羅莉的中文并不熟練,但她仍舊大大方方地堅持去講。
雖然她叫羅莉,但她一點兒也不蘿莉。
高挑的身材,緊身的長裙包裹住前凸後翹的身材,魅惑的貓眼,豐腴的嘴唇,是個性感熱辣的美女。
“羅莉,很高興認識你。”方檸向她伸出手。
羅莉友好的笑更甚了:“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方檸。”
點了餐後,真正請客的紀昀沒說幾句話,倒是方檸一直在和羅莉介紹國內的美食。
“哇!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試試……火……鍋。”剛學到的新名詞,羅莉興奮地使用上。
并且對同樣也友好大方的方檸一見如故,才不到幾分鐘,已經開始相約下一次見面了。
“羅莉,我們是有一些關于人工心髒的問題想和你讨論讨論。”紀昀抓回正題。
“現在是下班時間欸。”羅莉笑着提醒。
“而且,我來中國可不是為了工作的。”她朝着紀昀抛了個媚眼,表白說得很直接,“我可是專程為了你來的,你離開以後我還是覺得我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方檸:我還坐在旁邊呢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