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生命

甜謊 - 第 37 章 生命

“我們去哪兒?”坐上副駕駛, 方檸才後知後覺地問道。

盡管腦袋疲憊得只剩下一堆漿糊,但問完後還是努力調動着所剩無幾的腦細胞開始思考這個答案。

以免遇上對方說,都行啊你來決定時,她腦袋空空地只能說, 啊我也不知道。

相看兩茫然, 那一時沖動逃離的興致可能在出發前就已經消散了一大半。

但這個問題好像高階的數學難題,讓她一時沒有頭緒。

好在紀昀并沒有把這個問題又重新抛回給她。

但卻也沒回答, 只是擡手打開車載音響, 稍稍提高音量。

音樂緩緩流淌而出。

“等一個自然而然的晴天,

我想帶你去海邊。”

随着歌聲,此時車正好開出地下停車場, 大片的藍天猶如巨幅油畫在眼前緩緩地展開, 恍若畫家拿着藍色顏料,随性地潑散而出。

萬裏無雲, 是一個她沒有等待,就自然而然的晴天。

懂了他的謎語,方檸的嘴角輕輕上翹,小梨渦若隐若現。

這是什麽神奇的音樂盲盒?

要是開出青藏高原,那他們還不得連夜驅車趕往川藏高速。

紀昀一副好巧的表情, “那就去海邊吧。”

怎麽會一切都剛剛好, 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一般。

這仿佛是收到一份沒有署名的禮物,卻又對送禮人心照不宣。

“那就去海邊吧。”方檸嘴角邊的小梨渦深深地陷了下去。

沒有去刻意探究答案,浪漫就應該交由無限的想象。

秋風涼得正好。

打開車窗,任憑風鑽進車裏,撩起她的長發。

忙碌了一天一夜, 全身都變得沉沉, 就算只是說一句話都變得費勁。

但方檸不喜歡讓場面陷入安靜, 總是習慣了恰如其分地照顧別人的感受。

一直不說話,像是把紀昀當司機。

“今天的天氣真好哈。”暫時找不到什麽話題,天氣就是打開話匣子的萬用公式。

“嗯。”紀昀應。

方檸又在飛速地運轉自己的大腦,臉上撐着笑。

“紀主任以前也常去海邊嗎?”又随便想了一個話頭。

紀昀卻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轉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一眼看透她的所有僞裝。

“不想笑可以不用笑,不想說話也可以不用說話。”他口吻輕輕,“逃離不就是該輕松些嗎?”

一句話讓她心安理得地噤聲。

不用再辛苦地維持着神采奕奕的假象,其實真實的她累得要死。

整個人癱在軟皮副駕駛座上,秋風拂面,看着窗外不停地被車速掠過的風景。

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便一瞬而逝。

死亡,其實在心外科并不少見。甚至連病程記錄中的死亡診斷以及後續一系列繁瑣的文書工作,方檸都已經熟練得筆跡流暢。

可再怎麽學會平靜,當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心髒停跳,還是難以真正的麻木。

有時會苛責自己,是否當初再努力一些,就有挽回的機會。

但卻也心知肚明,醫學有太多無能為力的未知。

在她手上,走掉的第一個患者是一位老太太。

甚至早上老人家還慈眉善目地拉着她說,她的小孫女有多可愛,下午人就沒在了。

科學探究因果,但生命卻太多世事無常。

盡管疲憊,可方檸卻又沒有睡意,神志抽離,只剩嘆息。

但這種難受只有在閑下來時,才會像是被打開了閘門的洪水,傾瀉而出。

治療方法,只能是轉移注意力,然後随着時間慢慢平靜。

胃部突然有一些空燒的感覺,方檸看了看手機才發現到了吃飯的時間,紀昀就将車停靠在一家僻靜的餐廳外。

說是餐廳,但若不是大門口寫着“閑食”兩個字,單看倒更像是一個精致的小農園。

一進門是一條狹長的石子路,兩旁栽種着蔬菜水果,結種出來的果實透着水靈,帶着自然生機的色澤。

餐廳在路的盡頭,恍若曲徑通幽處。

沒有華麗的裝潢,卻處處透着主人的用心。

“小昀?”一道驚喜的聲音。

來人是一個約摸快六十歲的女性,穿着幹活的農裝,但身上仍舊保持着幹淨,手上拿着兩個看起來像是剛從外面摘下來的小南瓜。

“晚姨。”紀昀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道。

方檸對倆人的認識有些訝異,但也只是轉瞬即逝,便面帶微笑學着紀昀的稱呼:“晚姨好。”

“這位是……女朋友吧?”晚姨看了看兩人,問道。

聽剛才倆人的稱呼,猜測可能是什麽親戚。

有着良好售後服務的方檸立刻挽住紀昀的手臂,絕對不在關鍵時刻給合作對象掉鏈子。

察覺到方檸的動作,紀昀先是一頓,而後微微勾起嘴角,答道:“是的,她叫方檸。”

明明知道是演戲,但聽到這聲肯定的答複,心髒還是不可避免的漏了一拍。

“哎喲,方小姐可真漂亮,”晚姨似是欣慰地感嘆道,“郎才女貌很般配。”

“謝謝。”紀昀應下,方檸的笑容又往上彎了彎。

“沒想到回國了還能再見上你。”晚姨說着語氣就帶了些鼻音。

“回國工作了。”紀昀答。

“害,”她掩飾了一下情緒,笑了起來,“回國好回國好,這日子一晃,從你給我們晚晚手術都得有四年了。”

她的目光悠長,仿佛看到了過去的回憶。

方檸這才反應過來,這位晚姨并不是紀昀的親戚,而是他病人的家屬。

她沒搞清楚狀況,就自導自演上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把手抽出來,卻被紀昀擡手抓住了。

修長溫熱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還輕輕地揉了揉,仿佛是在安撫女朋友的情緒。

但面上仍舊翩翩有禮,和晚姨交談着:“之後都會留在國內了,晚叔身體怎麽樣?”

“都好都好,看我,還拉着你們站在門口一個勁兒地聊,快請進快請進。”晚姨熱情地招呼着。

領着他們進了一間雅靜的包間裏,“你們先坐着哈,我讓你晚叔做好吃的,我們的蔬菜可新鮮了,是我們自己種的,比外面買的好吃。”

說完就興沖沖地出去了。

方檸這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原來晚姨是你患者的家屬啊,我還以為是你的親戚。”

解釋了一下她可不是故意占他便宜的意思。

“嗯,那還得麻煩方醫生繼續演下去。”紀昀拿過她的茶杯,倒了一杯茶。

“總不能吃了一頓飯,我的女朋友就和我分手了吧。”

他伸手把茶水放在她面前,而後凝視着她說:“是吧,方醫生?”

“知道了,算是友情贈送,不收你額外的價。”方檸回看着他,卻又不自覺地臉熱。

岔開這個話題問道:“患者叫晚晚嗎?是你國外的病人嗎?”

“嗯,是的。”紀昀答,“當時還是個剛上大學的女孩。”

“那他們女兒手術完就一家人一起回國了嗎?還是只有他父母回來了呀?”方檸又問,“看晚姨和你挺熟稔的樣子。”

紀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說道:“晚晚術後并發症去世了,後來他們倆回國開了這家飯店,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郵件和我聊聊近況。”

語言很平靜,卻也能想象四年前一條年輕的生命走時,是帶着多少人的哀痛。

方檸跟着沉默起來,面對死亡,無論說什麽都顯得無足輕重。

“來來,嘗嘗我剛摘下來的這個南瓜,蒸着吃可甜了。”晚姨進來招呼道。

晚叔又端進一盤菜,“還真是小昀,你晚姨和我說你來了,我還不信嘞。”

人才進來,爽朗的笑聲就充斥着整個房間。

晚叔看着精神頭很好,相比其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他倒是保持了個健康的身材。

“晚叔。”紀昀打招呼,方檸也跟着他稱呼。

“這就是你女朋友吧,真俊吶,姑娘是做什麽的呀?”晚叔問道。

“也是醫生,和紀昀一個科室的。”方檸答道。

“醫生好啊醫生好啊,救死扶傷,偉大。”晚叔連連誇贊道。

旁邊的晚姨也笑得慈眉善目,“那工作可辛苦了,等走的時候,晚姨給你們摘幾個南瓜帶着走,回去就這麽一蒸啊,軟軟糯糯的。”

如果不是剛剛聽紀昀說了,很難想象這兩位樂觀的老人經歷了中年喪女。

“之前和小昀說的飯館,不錯吧?”晚叔有幾分得意的意思。

晚姨一聽他這口氣,就知道又要炫耀上了,嗔了他一眼:“你知道的,你晚叔就愛搗鼓這些,之前晚晚說以後要給他搞個大花園,讓他全部種上蔬菜瓜果。現在晚晚走了,我們就自己搞一個。”

晚姨提起晚晚時,眼角帶着想念,卻笑意溫柔。

“種得可真好吶,晚晚肯定也很喜歡。”紀昀說道。

這話說在了晚叔和晚姨的心坎上,倆人立刻笑了起來。

他們并不避諱提起已經走了的女兒,甚至還頻繁提起以前在醫院的事情。

“晚晚一定也希望我們開心,生活總得往前看吶。”晚姨柔聲細語地說。

告別了晚叔和晚姨,方檸這一次在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似乎車已經停了很久了。

“抱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方檸有些歉意。

但紀昀并不在意,只是說:“不是說好了,逃離就是要放松嗎?”

“睡得好嗎?”他又問。

“還不錯。”方檸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金色的光芒透過車窗,灑滿了車內。

方檸這才發現,擋風玻璃的正前方,夕陽西沉,橙粉色的晚霞漫天燦爛。

大抵是紀昀特地停在這裏的,沒想到她醒來就正好碰上這盛大的美景。

耳邊是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帶着鹹味的海風輕輕拂來。

撫平了所有的躁郁,心裏難得的只剩下平靜。

“每次有病人走了,我都會來看一場日落,”紀昀的聲線低沉,有着撫慰人心的特異功效,“生命就像這日升日落,自有規律。”

“不必苛責自己,你已經很棒了。”他轉過頭來。

金色的斜陽照在他的側臉上,為他染上了暖色調的光暈。

淡琥珀色的眸子此刻特別的亮,像是藏了兩縷柔暖的陽光。

“謝謝。”方檸感激今天的一切。

他們并肩坐着,看着夕陽逐漸下沉,天邊的光亮漸漸地黯淡。

夜幕幽沉,晚風正好。

“我們今晚住哪兒?”方檸後知後覺地問道。

“現在才想起來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兒晚?”紀昀笑道。

恢複了往日的活力,方檸挑着漂亮的桃花眼,紅唇輕啓:

“我這不是突然有點兒擔心紀醫生的清譽問題嘛。”

作者有話說:

紀昀:啧,我倒是不怎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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