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堅強

甜謊 - 第 36 章 堅強

“就是。”小顧醫生立馬趕過來打抱不平, “都什麽年頭了,說什麽女子不如男,十個我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方老師。”

方檸被他這比方逗笑,“行了, 別貧了, 帶小師妹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受了委屈唯你是問。”

“Yes, madam。”小顧醫生學着港片裏的強調, 立正站好敬禮。

站在方檸身旁的柏蘭,仰頭側目看着她。

方檸長得很漂亮,像是電影裏的女明星, 但她漂亮得不僅僅是皮相, 更多的是她臉上那自信張揚的笑。

即使是在男性占絕對優勢的地方,她也有足夠的底氣立于他們之中, 并獲得他們的尊重和贊賞。

她來科室前就聽說過仁春心外科有一個“美女一刀”,百聞不如一見,比她想象中還要奪目耀眼得多。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成為她那樣就好了。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方檸轉過來看向她的笑容更盛了,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一起去查房,柏蘭。”

她手上的力道不大,像是安撫,又像是鼓勵。

卻輕輕地拍落了一顆種子,在柏蘭來仁春的第一天, 種在了她心裏。

“大媽您好, 我是你的主刀醫生方檸。”方檸輕輕俯下身來, 對病床上的病人輕聲細語道。

看着她露在口罩外的眸子彎了彎,就知道她此刻肯定面帶微笑。

但患者卻始終恹恹,甚至回答問題時的語氣都透露着明顯的不耐煩和敷衍。

“醫生,我可以換個主刀醫生嗎?”患者在方檸伸手給她做檢查時,攔住了她的手,皺着眉問道,“我聽說有一位紀醫生是從國外回來的,醫術很好,可以換成他給我主刀嗎?”

這話說得格外唐突,即使只是旁觀者的柏蘭手指頭都蜷了起來,骨節因用力泛起森白。

但方檸似乎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那雙桃花眼仍舊彎着同樣的弧度,保持着笑意。

患者的眼神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裏精準地鎖定了紀昀,立刻笑靥如花起來:“诶對對,就是這位紀醫生,他是你領導吧?”

“對呀,他是我領導。”方檸始終保持着笑容。

“那他肯定比你厲害,讓紀醫生給我做手術吧。”患者要求道。

每年總會遇上一些這樣的病人。

紀昀看了方檸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于是沉聲解釋道:“您這個手術,方醫生是專家,我經手的手術量遠遠不如方醫生,這些您也可以查查。”

“真的嗎?”患者狐疑道,“可是她看着也太年輕漂亮了。”

“又來一個。”小顧醫生在後面小聲嘀咕着,被柏蘭聽個正好。

對于方檸的長相,可能放在別的圈子裏是優勢,但當醫生卻總是會被患者懷疑醫術水平。

顯然方檸面對這種事情,也已經習慣了:“大媽,感謝您誇我年輕漂亮。當然我尊重您的選擇,不過您這手術,別說在仁春,就算是在國內,您都未必能找到比我做得更好的醫生了。”

此話說得狂妄,卻是絕對的實力帶來的絕對自信。

“哎喲,”隔壁床的大爺此時插嘴進來,“你不是剛還說我這個恢複得好嘛,就是方醫生給我做的手術,你要相信方醫生,方醫生很厲害的。”

就連其他患者也信任她。

“抱歉啊,我不太了解。”大媽面露尴尬。

“沒關系。”方檸絲毫不介意的模樣,朝着她笑了笑。

仍舊保持着專業,繼續剛才沒有結束的檢查。

她微微俯下身子,輕聲說道:“您用兩只手捏緊我的手。”

耳側的小碎發随着她彎腰的動作,滑落下來,深色的瞳孔始終閃着專注認真的光芒。

這樣一絲不茍的模樣,讓紀昀想起她大學的時候。

太多人因為方檸的長相,說紀昀最後也逃不了看臉。

其實不是的。

當初這姑娘雖然嘴上叫嚣着說喜歡他,但卻又不像別的女生,一個勁兒地讨好人,情書消息發個沒完沒了。

她只是每天早上在圖書館開門後十分鐘就來,安靜地拉開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說她是沒追人吧,圖書館不到期末到處都是空位,她偏偏只坐紀昀旁邊的這個位置。

但要說她追人吧,她又沒什麽刻意吸引人的舉動,只是靜靜地看書。

有時倆人正好同時擡起頭來,視線不期而遇時,她才會對他笑得明媚招搖。

最後每學期他們都并肩站在獎學金的領獎臺上,這時她總是會歪着腦袋和他竊竊私語:“果然坐在紀師兄旁邊學習很有用啊。”

把小心機表現得坦坦蕩蕩。

忽閃着她的桃花眼,嘴角的小梨渦像是汪了春水。

拿着獎狀,轉頭看向臺下時,頗有幾分得意。

然後下個學期又順理成章地占據他身旁的位置。

“方醫生很優秀。”出病房後,紀昀和她說。

是贊揚,是安慰,總有人以貌取人,但時間會證明她的努力和實力。

也總有人會看到,并且為之折服。

“跟着紀主任,自然得有拿得出手的絕活。”她仰着眉,回應道。

如少女時,意氣風發。

在心外科,危重病人很多,搶救是常有的事情。

紀昀那邊才剛上了他的手術臺,方檸這邊就碰上一個急救病人。

神情驚恐,面色發绀,血壓65/43mmHg,血氧飽和度60%。

在方檸的組織下,大家的動作有條不紊。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新來的柏蘭。

“我不行了,準備換人。”小顧醫生在給昏迷不醒的患者做心肺複蘇,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

胸外按壓十分耗費體力,兩分鐘的時間就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出現按壓質量的下降。

“我準備好了。”沒等安排,柏蘭已經自告奮勇地排在他身後。

在判斷複蘇效果的短暫幾秒間,柏蘭立刻替換上小顧醫生。

小小的身軀卻蘊含着巨大的能量。

動作标準,體力驚人。

沒有年輕醫生初出茅廬時的驚慌,她一臉鎮定,目光如炬。

“手術準備完畢。”

“建立體外循環。”方檸沉聲說道。

柏蘭努力地跟上團隊的腳步,幾個小時的久站,連腿麻了都沒注意到。

可盡管付出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心電監護最後漫長的“滴——”聲,像是死神扼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咽喉。

方檸垂着眸,頓住了許久,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沉默地出了手術室,柏蘭跟在她的身後。

此時柏蘭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情緒,在學醫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她的這個職業不可避免地要面對死亡這個問題,但當真的有病人的生命從自己手上流逝時,整個腦袋嗡嗡直響,只剩一片空白。

“抱歉,我們盡力了。”方檸擋在她面前,直面已經飽受痛苦折磨的患者家屬。

患者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等在手術室外的是他的一對父母。

聽到醫生的這話,他們先是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而後一個五十多歲,人高馬大的男人立刻放聲大哭起來。

“拜托了醫生,我們就這麽一個孩子,他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會走了呢?求求您,拜托您,再救救他吧。”患者的媽媽雙手合十,苦苦哀求道。

以前聽人說起過,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聽過更多真誠的禱告。

今天卻比單單的文字,多了直擊靈魂的痛感。

最後,卻也只能對着對方的絕望,無能為力地說道:“抱歉,節哀順變。”

如同最後的宣判,那位母親渾身顫抖,嘴巴幾次張開想說什麽,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人在中年,卻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們佝偻着脊背,像是再也直不起腰。

就在柏蘭覺得自己像是被丢到密不透風的黑暗裏,難以喘上氣來時,方檸朝她走過來,給她遞上一個三明治。

“墊墊肚子,餓了吧。”她又是之前那副眉眼彎彎的模樣。

“謝謝。”柏蘭神情有些呆滞,只能下意識地聽從她的話,接過三明治。

方檸也吃同樣的三明治,三下五除二地就解決了。

但柏蘭卻沒有胃口。

“方老師,你不難過嗎?”柏蘭小心翼翼地問道。

方檸愣怔了會兒,但很快就用笑容掩飾了過去,從辦公室的抽屜裏摸出了一盒草莓薄荷糖。

她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倒了幾顆糖在她手心裏,“吃點兒糖吧,心情能好點兒,等會兒還有兩臺手術呢。”

說完她起身扔了三明治的包裝袋,重新戴好口罩,走向手術室的背影像是一個無堅不摧的女戰士。

柏蘭快步跟上她。

她想像方檸一樣強大,想像她一樣快速地收拾好情緒,客觀冷靜地投入到下一輪的戰鬥中。

但再次看到又一個病患躺在手術臺上,她耳邊卻總響起心跳停止時,機器可怕的聲音。

“止血鉗。”方檸伸出手來。

指令已經傳來,她卻還深陷在情緒裏。

“柏蘭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兒,小李醫生先頂上。”即便是此刻,方檸都依舊照顧着她的情緒,語氣溫柔,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柏蘭退到後面,看着方檸的側面。

手術室明亮的頂光照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綠色的手術服,頭發全部盤進了手術帽下,整張臉幾乎都被口罩遮住。

明明看不清身材和臉蛋,柏蘭卻覺得此刻的方檸,比任何時候都要更漂亮。

兩臺手術的時間都很漫長,橫跨了一整個夜晚,直到第二天天明,才順利下臺。

“大家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方檸仍舊保持着精氣神,和團隊裏的大家交代着。

卻在回家的路上,力氣一點一點被抽離。

只有等到這個時候,她才有時間難過。

手術失敗的感覺時隔了十幾個小時後,在她空閑下來時,才在她的體內逐漸具像化起來。

像是腦袋被套在一個塑料袋裏,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一點兒一點兒的稀薄下來。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産生想要逃跑的想法。

跑到海邊或者山裏,無論是什麽地方,只要讓她能夠有一刻遠離這裏的一切就好。

但她只能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家。

回去睡一覺吧,睡一覺醒過來就能好。她對自己這樣說道。

似乎是正好卡上她回家的時間,她才到家門口,紀昀就打開了門。

她對上他的目光,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進來喝點兒粥墊墊胃吧。”紀昀什麽都沒問,只是說道。

方檸小口小口地喝着碗裏的粥,直到碗裏見底,她才擡起頭來。

“14點37分,患者搶救無效死亡。”她面色平靜,但眸子裏卻沉黑得看不到一絲光亮。

話音落下,空氣又再次安靜下來。

接着只聽紀昀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明天休息嗎?”

“嗯。”方檸回答。

“那跟我走吧。”紀昀說。

“去哪兒?”她問。

“帶你逃離一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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