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見意
空氣一瞬凝滞。
簡亭靈的臉唰地紅了一大片, 幾乎要變成個烤肉架,下一秒就會滋滋作響。
她不敢看柯意之的表情,跟被燙了似的從牆邊彈起來, 一把抄起地上的包跟外套:“我休息夠了!咱們走吧!”
“……”
柯意之耳根也掠過一抹可疑的緋紅,眸光躲閃幾下,沉默着點點頭,跟着站起身。
尴尬歸尴尬, 倒沒忘記紳士地為她打開門。
伴随着他倆的腳步聲,走廊裏的感應燈也唰唰亮起。
柯意之步伐放得很慢, 不露痕跡地照顧着還沒緩過氣來的簡亭靈。
等走到拐角處, 他的腳步更慢了些。
簡亭靈十分想要沒話找話, 盡快讓那股尴尬勁過去。
她擡起頭, 正好看見帶點暖調的白光,照亮了前方一面長長的文化牆。
最正中是一手漂亮的草書, 紅彤彤的四個大字:德藝雙馨。
周圍還寫着很多其他名言,夾雜着幾張禪意小畫。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目光忽然被其中一行小字所吸引,她輕念出聲, 偏過頭問:“哎,你以前, 是不是很喜歡這句話?”
柯意之沒料到她會有這麽一問。
眼中驚詫緩緩褪去, 湧上帶着星點微芒的潮汐:“為什麽這麽說?”
他明明戴着口罩, 簡亭靈卻覺得他好像在笑。
許是燈光的暖調造成的錯覺?她解釋:“你不是還在新生演講裏引用了這句話?”
柯意之笑得更明顯了些。
雖看不到唇角弧度, 可那雙鳳眸卻更妖異幾分,漾出潋滟的虹彩。
“你不是沒去新生典禮嗎?”
他朝她靠近一步, 也直視着牆上那句話。
“這麽久的事了, 也記得這麽清楚?”
簡亭靈被問了個措手不及。
她定定神:“後來又想去了。外面太冷, 禮堂裏暖和。不行啊?”
然後一本正經地編起瞎話:“我從小就記性好,也不是專門記你的演講,初中部那個小姑娘的我都沒忘。她的演講結尾是‘明天會更好’。”
“哦~”
柯意之垂眸看她,有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也不知有沒有被她細節滿滿的謊言給騙過去。
但終歸是給她留了點面子,沒再提這茬。
簡亭靈倒忽然想起一事。
“對了,都說到這了,順便問下,你演講的時候是不是改了很多?我去禮堂看過演講稿,跟你的發言不太一樣。”
她自顧自地沉浸在回憶裏,并沒注意到柯意之身形一頓,剎那間移開了目光。
“是我記錯了?”
她拿不準,歪頭喃喃自語。
“……”
柯意之沒作聲,眸光閃爍,如迎着夜霧的航船,搖擺不定地落向遠方。
也不知過去多久,簡亭靈沉浸式看畫,都快忘了這個話題。
才聽見他輕聲道:“不是錯覺。”
轉過身的瞬間,便被他專注深邃的目光牢牢籠罩,一時動彈不得。
他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注視她時雙眸皎皎,如兩潭真摯又坦蕩的月色。
柯意之摘下口罩,形狀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一字一句地開了口。
“我在後臺拿錯了別人的文件夾,演講的時候,面前只有一張白紙。”
他眉宇無奈地颦起,唇際挑起一絲苦笑。
“那是一場即興發揮,你的記憶沒有出錯。”
簡亭靈簡直難以置信:“那麽……”
那麽驚才絕豔、滴水不漏的演講,居然是你的臨場發揮?
可她不好意思誇柯意之。她長這麽大就沒怎麽當面誇過人。不誇別人是因為确實看不上,而不誇柯意之則是因為……
總覺得,如果誇了,就像是在承認,自己對他有特殊的心思一樣。
于是硬生生将嘴裏的話改成:“那麽——重要的演講,你居然能帶錯文件夾?”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柯意之自嘲的笑意更濃,“當時在想其他事,分心太過。”
“什麽事兒啊?”簡亭靈想也沒想地問。
可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對。
他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目光看向自己?
難道這個“其他事”,與她有關?
仿佛在印證她的猜測。
下一秒,柯意之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沒了口罩的阻擋,那張被千萬人狂熱擁趸的盛世美顏,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拍在她視網膜上。
過于好看,過于溫柔,以致于一點都不真實。
走廊重又陷入寂靜,感應燈雪上加霜地熄滅了。夜色深沉而濃郁,潑墨般湧進來,忠實地勾勒出他俊美得幾近銳利的輪廓。
神色掩在陰影裏,僅眸間映出幾縷星芒。
星光這種東西,遠不如看起來那麽新鮮輕盈。畢竟群星離我們所在的星球太過遙遠,哪怕迅疾如光速,在進入我們眼中之前,也要孤獨地在宇宙中穿行漫漫多年。
“因為什麽事?”
柯意之重複着她的問題,星辰般的雙眸蒙上一層經年累月的疲憊。
他自暴自棄地輕嘆了聲。
然後忽然擡起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
“你還不知道麽?”
–
初見那日,初秋的楓葉流焰般明麗,被她銜在唇邊吹成小調,流焰燒進那雙恣意而英氣的黑眸裏。
也燒盡了他的理性和自矜。
他站在高高的發言臺上,并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麽。面對着臺下千萬張稚嫩又懵懂的面孔,眼前卻反反複複地閃過她的笑容。
她的歌聲清麗慵懶,像披着栀子花瓣的黃鹂。
至今仍在他耳邊回旋。
純黑色的口罩将她下半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只能看見那對深咖啡般的黑眸,斑斓地洶湧着幾朵浪花。
沉默像霧氣一般捉摸不定,迷蒙地氤氲在兩人周圍。
簡亭靈後知後覺地擡起手,落在剛剛被他撫摸過的地方。
他他他……
他剛剛摸了我的頭?
向來跟樂譜一樣條條有序的思維亂成一團。仿佛一陣大風吹過,所有潔白的紙張都在淩亂飛舞。
簡亭靈一瞬怔愣,頭腦空白片刻,蹭地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他拿錯了文件夾,難道是因為——
在想她?
“咚”的一聲,簡亭靈聽見自己的心髒開始撲通狂跳。
巨大的喜悅像噴泉般湧出來,帶着鋪天蓋地的幸福感,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難道他、他對我——
而且,還是從高中那時起就開始了?
簡亭靈緊緊咬住嘴唇,才沒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
她雙眸一眨不眨,直直看着面前的柯意之,眸間驟然卷起坦率而直白的貪戀。
可才想到“高中那時”,眼前卻忽然閃過一些畫面。
初見時,她騙他、還恐吓他。
在班上時,她除了上課睡覺就是泡在音樂室,倆人幾乎沒說過額外的話。
她還嫌學生會的人堕落,指着候明的鼻子罵了一頓。
最後,他倆站在天臺約架,他無奈地看着她。
簡亭靈閉了閉眼。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都不信,那麽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會因為這些回憶,喜歡自己這個異類。
更何況,此刻理智了些,她才忽然想起,他高中時的白月光,“清麗乖巧”、“溫柔靈動”,跟她一點都不沾邊。
心中的蜜糖忽然被黃連取代,苦得她眼眶都發起酸來。純黑的口罩下,簡亭靈克制不住地往下撇了撇嘴,心裏揪成一團。
盡管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還是好希望這是真的啊。
古話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己所欲,是不是就要施于人?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這份模棱兩可的猜測,以及怦然悸動的心跳,照模照樣地還給他?
清水般的月華潑在地磚上,那雙包在乳白色小牛皮鞋裏的雙腳,忽然将足尖轉向他,微微踮起來。
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只好垂下頭,擡起手,試圖往他頭頂伸。
素白的手像一只逆着東北風飛舞的蝴蝶,溫度冰涼,微微發着顫。
柯意之身形一頓。
然後就看見,那只蝴蝶隔着十萬八千裏便飄飄搖搖停在了半空,尴尬地不上不下。
簡亭靈從未主動與同齡的男性發生過什麽肢體接觸。縱使做好了萬般覺悟,這只手卻實在落不下去。
白蝴蝶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盤旋幾下,悻悻地不動了。
像朵半蔫不活的花,眼看就要頹喪地垂落。
柯意之卻忽然上前了半步。
然後,半信半疑地,朝它垂下頭。
下個瞬間,深栗色的發絲漫入簡亭靈的指間。
茸茸的發梢像新生的芽。
陌生又輕柔的觸感,在她掌心酥麻地融化。
為了遷就她的身高,柯意之将身體俯得很低,垂眉斂眸,像個紳士正在翩翩行禮。
也像是,在對蝴蝶俯首稱臣。
他的發絲幹燥而柔軟,在月下泛起淡淡的金芒。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捧光。
–
一直到被司機送回宿舍區,簡亭靈還是暈乎乎的。腳步虛浮發飄,滿腦袋塞滿肥皂泡泡,很像傳說中喝上頭的感覺。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真喝點酒,今天這頭就白暈了。
簡亭靈心亂如麻地撥下一個電話。
十分鐘後,阮夏曦趕到,輕車熟路地帶她去了一家酒吧。
這家酒吧已經開了三四年,離宿舍樓棟很近,但不歸節目組管,自然沒裝攝像頭。選手們偶爾會過來坐坐。
門口挂着一塊月亮形狀的招牌,龍飛鳳舞地寫着一行“Fly me to the moon”。
簡亭靈看都沒看,擡腳走進去。
作者有話說:
嘿嘿,關于白月光的形容當然是個烏龍~後面給大家詳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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