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特地擇期, 預約了第二天,紀昀臨時請了半天假。倆人竟就像頭腦發熱閃婚的小年輕似的,才說結婚,就沖到了民政局。
緊張, 尤其是在坐上車, 系上安全帶的瞬間,這感覺尤為明顯。
身體靜止下來, 唯有心跳劇烈地運動着, 快要沖破胸腔的束縛,撞上綁帶,又被彈力撞回, 大聲地回環共振。
方檸不自覺地緊緊拽住安全帶, 不知現在該思考什麽好。
只要想到這趟車要開往的目的地,便覺得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時隔那麽多年後, 她竟然要和紀昀去領證了。
沖動,卻又沒有一刻比此時更清醒。
相較于她的緊張,紀昀看起來就鎮定太多了。和平日裏相差無幾的清冷神情,唇抿成一線,平靜地目視前方。
準備發動車子, 車內卻一直在響警報。
紀昀似乎思考了一會兒, 眉頭微微蹙起來,但也沒反應過來警報的原因。
“安全帶。”方檸出聲提醒道。
他這才伸手扯過安全帶系上,可卻又遲遲沒有發動汽車。
“戶口本身份證都帶了吧?”剛剛出門前才問過,這會兒紀昀又問了一次。
“帶了。”方檸回答。
但紀昀仍舊不放心,打開文件夾又再核對了一遍。
今天紀昀開車似乎格外地謹慎, 每到一個路口都要再三确定四周的來車。
路上足足多花了一倍的時間, 但他們出門早, 又加上也不是什麽特殊的節點,他們成了今天第一對來辦理的新人。
在進民政局前,紀昀又再次問了一遍:“我們的證件都帶齊了嗎?”
“紀醫生,和我結婚,這麽緊張嗎?”方檸故意戳穿。
“沒有。”紀昀否認,可卻眸子輕晃,耳後瞬間紅起來。
方檸也不繼續點破,就這麽笑語盈盈地看着他。
直到他招架不住,挪開視線。輕咳了一聲,故作正色地說道:“這是三查五對。”
醫院在給患者藥前,要進行三查五對的程序。三查即:備藥時查、給藥時查,給藥後查。
紀醫生這是出發前查、出發時查,抵達後查。
方檸忍不住笑出來,“那紀醫生,要不要再五對一下?”
這個問題讓紀昀安靜了下來,柔軟的目光在她臉上緩緩地移動。微微垂着眼,神情專注,好似他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人一般。
就在方檸又因為他的目光心生悸動時,聽到他那好聽到能蠱惑人的聲音,說:“人對了。”
方檸無可自拔地心花怒放,卻緊接着又在心裏長籲短嘆。
明明說好了是演戲,可這人怎麽總是一句話就讓她沉溺在騙局裏,還甘之如饴。
“麻煩填寫一下信息。”工作人員遞上兩張表格。
有範本貼在牆上,只要比照着寫就行。工作時每天都要簽字的方檸,竟然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怎麽寫,還是看着身份證上才簽下了字。
握着筆的手微微顫抖,連帶着筆跡都顫顫巍巍。
偷偷瞟了眼旁邊的紀昀,他倒是鎮定自若,字體剛勁有力,落筆行雲流水。
方檸撇了撇嘴,看來紀醫生也沒那麽緊張。
“不好意思,可以重新給我一張表格嗎?”幾乎都填完了,紀昀突然說道,又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補充原因,“填錯了。”
“當然可以,”工作人員拿回舊表,又遞了一張新表給他,“每年來領證的新人都有因為緊張填錯表格的,前天還有一位丈夫前前後後填了六張,才填對呢。”
工作人員看了看舊表,乍一看填得很好,還疑惑是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看到了簽字欄,才掩嘴笑了起來。
“女士,可以肯定的是,你丈夫一定很喜歡你,心心念念着你,才會連名字都寫錯了。”工作人員調侃着,還特地拿給方檸看。
只見簽字那欄,紀昀洋洋灑灑的字跡落款了方檸的名字。
突然覺得自己只是字寫的醜點兒,也不算太出洋相。
方檸嘴角翹了起來,悠然地撐着腦袋,偏頭看着他寫。
本來就只是普通的動作,偏偏剛剛有了那麽一出,便讓紀昀覺得自己所有的緊張都無處遁形,耳後更是灼熱起來,手僵硬得頓在原處許久。
“你能別看着我嗎?”終于,還是在方檸得目光裏,舉手投降。
“還有規定不能看自己幾分鐘後就合法的丈夫嗎?”方檸勾着紅唇說道。
這話一出,他臉上的泛紅就不再只局限在耳後,遞進式地瘋狂蔓延,直到冷白清冷的肌膚上也透着明顯的粉,才作罷。
“我只是……不習慣有人比我先交卷。”紀昀說,再明顯不過的嘴硬。
方檸抿嘴笑,努力壓抑着自己不要笑出聲,否則旁邊的人恐怕要在她面前自燃起來。
招架不住,還敢提出結婚。
這簡直就是主動遞交出讓她再進攻一次的機會。
顯然她并不會如他的意,仍用筆直綿長的目光牢牢地鎖定住他。
一如既往的賞心悅目,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高挺的鼻梁,看着就讓人忍不住遐想的薄唇。
無論是怎麽樣的過程,但事實就是,幾分鐘後,他即将被打上她的印記。
領證的整個程序很快就完成了,在兩個紅本上戳上鋼印,也就意味着從此刻起,紀昀和方檸成為了合法夫妻。
“恭喜你們,新婚快樂。”工作人員把結婚證遞過來,笑着祝福道。
“謝謝。”他們倆答。
即使是在拿到結婚證的這一刻,也完全沒有實感。從重逢到領證,現在回想起來都像是在夢裏一般。
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蠢,方檸悄悄地在自己後腰上掐了一下。疼,但還是感覺不真切。
腦袋裏像是被大團大團的雲朵塞滿,柔軟,又讓人飄飄然。
紀昀站在民政局的門口,垂眸看着手上的結婚證,前所未有的認真。
在謊言下,他不敢開心得太過明顯,但如浪潮般的喜悅早已把他整個人吞沒。
以至于他擡起頭來望向方檸時,濃烈而濕潤的眸子裏,潛藏不住完全溢出來的炙熱愛意。
就在方檸以為他要吻她時,他卻只是問了一句家常話:“今天中午是不是應該一起吃頓飯?”
“嗯,去醫院食堂吧。”方檸別開目光,怕自己忍不住在大庭廣衆下吻他。
“結婚第一頓在食堂吃?”紀昀不同意地反問。
“你下午還有手術,就別跑了。”方檸提前看過他的手術安排,“而且結婚的第一頓,兩個人一起吃比在哪兒吃更重要。”
即使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她也不想他因此太過疲憊。
紀昀聽話地把車開到仁春。
共事了一段時間,他們還從來沒有一起來過食堂。下手術臺的時間總是對不上,而且大部分時候都忙到只能讓同事幫忙把飯帶回科裏。
倆人同時在食堂現身,難免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方醫生,恭喜啊。”不論素日裏有無聯系的同事,此時都特地上前來道賀。
“謝謝。”方檸應着,但卻很疑惑。
就連小顧醫生一見了她,也一臉喜氣地湊上來:“方老師,恭喜恭喜。”
“啊?你們都知道了?”方檸奇怪地問。
他們倆昨天才臨時決定的結婚,怎麽整個醫院都知道了?還是因為今天穿了白襯衫和白裙子,站在一起,領證的既視感實在是過于明顯。
“是啊,整個醫院都傳遍了,都在為你開心。”要是小顧醫生長了金毛的大尾巴,此時他肯定在瘋狂搖尾巴。
這說得方檸有些羞赧,決定倉促,又沒經驗,是不是應該備點兒喜糖?
可她身上就裝了一盒開封過的草莓薄荷糖。
“方老師,我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好在終于真相大白了。”小顧醫生有些哽咽道。
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的方檸,沒忍住嗆咳起來:“是知道這個啊?”
“啊?不是嗎?”小顧醫生撓撓頭,不解道。
“是是是。”方檸抿嘴笑。
偷偷和紀昀遞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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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檸,上次和你們說的結婚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奶奶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十句有三句都是在催婚。
“這事等會兒再說。”幾次顧左右而言他之後,方檸幹脆直接采用拖延戰術。
“等什麽等,”奶奶不滿,很快又惆悵起來,“再等,奶奶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奶奶又在亂說。”方檸睨了她一眼。
終于等到了紀昀一下班後趕過來,出現在病房門口。
“當然是等人到齊了就說,”方檸拿出她的那本結婚證,“不然只有我這一本,您以為是我诓您的。”
“快把你那本給我們奶奶看看。”方檸向紀昀招呼着,在她最親近的奶奶前,用了“我們”這樣親昵的詞語。
這一天都像是虛假般的美好,方檸此刻臉上的笑靥,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異國他鄉的夢裏。
直到奶奶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紀昀才對一切有了實感。
“好好好。”奶奶的眼角帶着幸福的濕意,把兩個小輩的手交疊地放在一起,“這樣我就放心了。”
“奶奶,您可別放心,以後我還有很多要您操心的。”方檸害怕聽到奶奶說這些像是在交代一般的話。
“我以後才不操心你呢,就讓小紀操心你。”奶奶說,“你也別來煩我了,你看這幾天住你這邊我都好久沒去跳舞了。”
“行,您可是廣場上最好看最有活力的老太太。”方檸哄道。
奶奶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人逢喜事精神爽,連病色都去了不少。
“等會兒我們去接爸爸過來。”方檸說。
“好,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奶奶一開心起來,就覺得自己身體都好了。
“您好好在靜養幾天,就能出院了。”方檸沒有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奶奶,一切還是想以她能保持好心情為主。
他們到機場的時間剛剛好,在接機口就遇上了方林。
“爸。”和他面對面時,方檸還是有些局促。
方林同樣也是,看到方檸時,眼睛瞬間就激動得亮了起來,但走近了,反而不自然起來。
“檸檸,你受傷了?”方林看到方檸坐在輪椅上,滿目都是心疼和愧疚。
“沒事,其實就是擦傷,不嚴重。”方檸說道。
關心的話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怎麽說出口,最後只問了:“你奶奶怎麽樣了?”
“今天好很多了。”方檸答,具體的情況等回去再慢慢說。
“紀醫生。”方林看到方檸身後的紀昀,還記得他。
這次的事多虧了他幫忙,而且他還是方檸的上司和鄰居。
方林目慈面善,語氣溫和。
“叔叔好,”紀昀颔首道,在方林面前站立得格外挺直,似有些緊張,“叫我小紀就好。”
說完伸手準備接過方林的行李。
方林的手客套地往後躲了躲,“不用客氣,我自己來就好。”
但紀昀仍舊堅持道:“一家人不用客氣。”
“一家人?”方林的動作瞬間僵住,目光牢牢地鎖定住眼前的男人。
“早上我們去領證了。”方檸解釋。
聲音輕柔,卻如炸彈般在方林耳邊炸開,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紀昀是吧?”方林直呼了他的全名,全無剛才的和善,雙眼微眯起來,充斥着危險的信號,“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地聊一聊。”
作者有話說:
哦豁,岳父大人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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