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一)
“關于原告給付被告三百萬元的事實,原被告各方均予确認,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三百萬元應界定為何性質的問題。”
“通過質證,原告支付給被告的三百萬元,系被告前夫張某給與的撫恤金和撫養費。”
“原告與被告前夫張某間屬借貸關系,原告若想判定給予無效,應向張某提出訴求。”
建寧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庭內,審判長落下法槌,宣布休庭:“現在休庭,由合議庭對庭審質證的證據進行評議後繼續開庭。”
蘇近月在庭審過程中一直保持的緊繃狀态,這才随着審判長話語的結束略微松懈下來。
“蘇律師,這案子改判的可能性大嗎?”
委托人聽不太懂蘇近月剛才說的那一長段代理詞,不過介紹蘇近月給她的熟人說,蘇近月是業內有名的民事訴訟大拿。
如果不是這案子涉及金額高,她又的的确确是那個出軌渣男的受害者,蘇近月都不一定願意接這個案子。
蘇近月整理好手中的材料,對委托人安撫的笑了笑:“您放心,這方面我是專業的。”
“我們這個案子不複雜,應該再過十幾分鐘,法官他們就會出來宣判了,您也可以放心了。”
這話倒不是安慰委托人的場面話,蘇近月是打心底裏覺得這案件事實還挺清晰的。
她委托人是她庭審裏提到的張某的原配,結婚六年,老公張某背着她暗地裏出軌了富婆,這富婆被她老公哄着怒砸三百萬給她,讓她和她老公離婚。
結果這能為了錢離開糟糠妻子的男人,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和富婆在一起沒多久就原形畢露,富婆當然忍受不了,和張某分手後,就找上她要求把三百萬還回來。
她的委托人就這樣站上了被告席,一審還敗了訴,聽說她擅長民事糾紛訴訟,這才托人找到了蘇近月,她才得以能夠接手這樁,堪稱能夠賺足短視頻流量的社會新聞的案子。
沒辦法嘛,幹律師這行,千奇百怪的事情遇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見過。
蘇近月擡頭看了眼坐在原告席上,渾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的富婆,其中最惹眼的,當屬富婆随手扔在地上的,愛馬仕稀有水牛皮鉑金包。
蘇近月本身對奢侈品不算感冒,但是在律師這行做,她還是個打民庭的,不得不去學習這些奢侈品時尚。
富婆拿起包打開從中拿出一包煙,卻被辯護律師說了幾句什麽,翻了個白眼便挎着包轉身離開。
蘇近月見狀便對委托人說自己出去打個電話,便也離開了休庭中的法庭。
–
“這兒風景不錯,能夠看到中院那棵百年老樹,換換心情。”
富婆抖了抖夾在指縫中的煙,上下打量了一番蘇近月:“你是那個女人的代理律師?”
“案子還沒判,私下和我見面好嗎?”
蘇近月笑了笑,豎起食指,晃着指了一圈天花板:“這裏又沒監控,不然您也不會到這裏來抽煙。”
“更何況我頂多算是提前來安慰下您,這應該算不得違規吧。”
“安慰我?”富婆精致的眉毛揚起,“你這口氣倒像是這案子穩贏了。”
“我知道,您生意蒸蒸日上,不缺這三百萬,這案子輸了倒不打緊。只是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那個姓張的和您在一起時,在開發區買了套公寓,價格是多少來着?”
蘇近月從兜裏拿出手機,裝模作樣地滑動界面,好像真在查樓盤價格,“現在已經漲到十八萬一平,賣掉的話正好夠三百萬。”
聽到蘇近月這話,富婆掐滅了煙,正眼看向蘇近月。
蘇近月知道,這活成了。
蘇近月向富婆遞上自己的名片:“如果需要這方面的法律支持的話,歡迎随時聯系我。”
“民事糾紛訴訟,我可是專業的。”
–
蘇近月特意等富婆先進法庭,自己先去洗手間洗了個手,散了散方才身上沾染到的煙味,這才不慌不忙回到法庭內。
接下來的一套流程蘇近月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等聽到審判長宣布二審改判的結果是,蘇近月這才真的如釋重負。
雖然這是她早已預料到的結果,但是每次上法庭時,她仍舊莊嚴認真肅穆。
委托人早就激動的差點當庭哭出來,書記員宣布退庭後,她握住蘇近月的手連連搖動,以表示感激之情。
蘇近月能夠感受到,那是一雙因為常年做家務,而布滿老繭的手。
“我們還要去簽個名,然後出去再慢慢說。”蘇近月拍了拍委托人的手,帶着她去簽法庭筆錄的名。
富婆早就先簽完了,從包裏拿出墨鏡戴上,對着站在邊上的律師罵了句蠢貨,回身看了蘇近月一眼,擡了擡墨鏡算是打個示意,便挎着那稀有皮鉑金包轉身大搖大擺走了。
流程走完後,蘇近月讓徒弟傅言開自己車先送委托人回去,她正好有點事還要在法院待會兒,等會兒她自己打車回律所。
傅言表示明白,他作為跟了蘇近月小幾年的徒弟,當然知道蘇近月能在業界混出一定地位,不僅僅是靠過硬的業務能力,這經常往法院跑,了解最新的判例政策動态,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不過傅言沒有想到的一點是,他這一走,留蘇近月接下來迎接了一個,足以改變她人生的事件。
–
“我是來采風取材的,我聯系好你們法院的工作人員了。”
“門口貼的告示牌上的字認識不認識啊?閑人免進。”
“我叫江潮生,我是導演,怎麽會是閑人呢!”
蘇近月剛打完電話走到法院門口,就看到正在上演的這一幕熱鬧場面。
本來保安攔人在法院是司空見慣的事,她不會多看一眼,可怪就怪她的職業習慣使然,瞥了一眼那被攔住的江潮生,就移不開視線了。
五色雲中皎月輝,碧梧枝上露初微。
江潮生不僅有一副金昭玉粹的相貌,還帶着股逸興遄飛的少年氣,模糊了年齡。
難怪保安攔住了他,估計以為是哪裏的學生來搗亂。
“我真不是什麽可疑人員。”江潮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向保安證明自己的身份,拿出手機撥打事先聯系好的電話,卻一直無法接通。
見保安臉上懷疑的神色越來越明顯,江潮生實在沒辦法,打開搜索引擎搜索起自己的名字,把手機舉到保安眼前:“看,我真的是導演。”
蘇近月倒是沒見過人這麽證明自己身份的,這下子她倒真相信這江潮生是個導演了。
“今天中院庭排的很滿,開庭的時候不能接打手機。你是和誰聯系的?”
江潮生聽到有人替自己解圍,感激的看向蘇近月。
明眸似墨,亮如啓星。
現在這年頭,導演都能和演員競争上崗了嗎?
不管是顏值,還是那脈脈含情一雙眼。
直看的蘇近月輕咳一聲,低頭翻起手機通訊錄,避開江潮生的視線:“我幫你聯系政治部的李主任吧,外宣和接待采訪這塊一直是他負責的。”
能在中院當保安的自然都是有眼力見識的,見蘇近月這言語動作,就知道她是和法院熟悉的。
既然她領下江潮生這個麻煩,保安倒也不繼續為難江潮生,只是示意他保持在閘機外。
“李主任說他正好有個會在開,你的事他還真知道,等開完會他來接你。”
蘇近月把李主任回複的短信給保安和江潮生看了,這就算解除誤會了,只不過規章制度還是要遵守,保安便請江潮生到保安亭內坐着等。
蘇近月本來收起手機準備走,就聽得江潮生站起身來,江潮生背着的雙肩包裏不知道塞了些什麽東西,撐得雙肩包鼓鼓囊囊不說,站起來的時候還叮呤咣啷一陣響。
江潮生可能是自己也察覺到背着這麽個雙肩包有點傻氣,把包放到地上,擡手摸了摸後脖頸,不好意思地向蘇近月道謝:“謝謝你。”
“沒事兒,我是律師嘛,你以後如果遇到什麽法律上的問題可以咨詢我。”
蘇近月邊掏名片邊補充說道,“像你們拍電影可能會涉及到的合同合約相關,這方面我也有很豐富的經驗,我是專業的。”
蘇近月的名片做的很用心,冰白珠光紙綴着宋體印刷:
君達律師事務所——蘇近月。
江潮生的指尖略微顫抖,反複劃過名片上印着的蘇近月的名字。
蘇近月看着江潮生這般反應有些不解。
以江潮生這般外形氣質,如果有交集她肯定會記住,可是她對江潮生确實沒印象,對這個名字也沒有印象,應該不是之前經手過的案子裏有得罪過他。
“你是不是建寧大學法律系畢業的?”
這話問的有點奇怪,蘇近月有些摸不着頭腦。
建寧大學的法律系本就是全國法律系排名前三,君達律師事務所裏出自建寧大學的不少,不知道江潮生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蘇近月才點了點頭算是回答,江潮生便直接上前緊緊抱住了她,“終于找到你了。”
顫抖的聲線,好像江潮生他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失而複得珍寶,收緊的雙臂仿佛是害怕她再度消失一般。
正當蘇近月更加弄不清楚狀況時,江潮生松開了手,後退了幾步。
蘇近月這才發現,剛剛突如其來的擁抱她只覺得奇怪,反倒是江潮生這個抱他的人,白皙的臉龐暈開了一片緋紅。
蘇近月正琢磨着江潮生是個什麽意思,更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江潮生直接單膝跪地,以一種标準的求婚姿勢,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對她伸出,虔誠地對她發出邀請:
“和我一起吧。”
蘇近月:“啊?”
去開水房打完熱水回來的保安,沒想到一進屋就看到這麽一副場面。
保安淡定地放下開水瓶,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幽幽說道:“小年輕就是浪漫。”
“只聽說過來法院離婚,我還第一次看到上法院來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