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四)
“師傅,你真的想好了?”
“你小子跟了我三年,也該到出師的時候了。”
“可是……”
“王總那個案子的答辯狀我看了,寫的不錯,明天上庭沒問題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傅言說到一半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他跟了蘇近月三年,自然對于蘇近月的脾氣秉性再清楚不過。
蘇近月做的決定,那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律所的同屆都羨慕他做了蘇近月的徒弟。
蘇近月對他從不藏私,雖然常常使喚他做這做那,但傅言自己心裏清楚,他學到的東西是最多的。
就連蘇近月接的案子的律師費,也從來不會少了他的一份。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接蘇近月的班會是以這樣一種形式。
傅言只是覺得太突然了,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蘇近月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做的有些突然。
其實如果按照江潮生的意思,蘇近月不必到辦理長假留職的程度。
可就像江潮生所說,他想用心拍出好電影,蘇近月也想用心寫出好劇本,她想全心全意去試着做一下一件事。
她已經嘗試過為了現實而奮鬥,現在為了夢想來一次說走就走的努力,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是她按部就班的人生裏,遲來許久的叛逆期吧。
“你的專業知識和技巧已經足夠了,師傅說的你還不信嗎?”
見傅言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悶着頭打包東西,蘇近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我只是去寫劇本,又不是進局子了,幹嘛耷拉着個臉。”
“你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我給你義務提供場外技術支持和指導,行了吧?”
傅言成功被蘇近月逗笑了,他繃着張臉,輕咳兩聲,趁機讨價還價:“那你的東西就還放在這裏,等你回來。”
君達只有大律才有單人辦公室,蘇近月請長假由他搬進來頂上, “反正你肯定還會回來的,搬來搬去多麻煩。”
蘇近月想能挑中傅言做自己徒弟,可能真的是她眼光最好的一次。
都不提多虧傅言素來的細致認真,交接手上的事情比想象中花的時間要少的多,現在傅言又說東西留下來,她連特意清空車後備箱準備搬東西都不用了。
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她做律師也挺久的了,見多了踩着師傅上位的事情,結果自己這位徒弟,倒還真的是一顆紅心向自己。
自己真沒白疼這個徒弟。
雖然這話如果說出來,傅言肯定立馬破防叫道:什麽疼愛,分明是壓榨才對。
蘇近月看着低頭整理的傅言将最後一沓法律書籍放進牛皮紙箱內,用膠帶細致封好:“嗯,你放心,我寫完劇本就會回來的。”
“你最好快點回來,不然就我這成長和進步速度,怕你回來可就沒位置坐了。”
傅言哼哧哼哧把東西全都收拾好,見蘇近月一臉欣慰的看着他,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推着她向律所門口走去:“行啦,你不是約了人還有事嘛,再不出發就要趕上晚高峰,就會堵車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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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後面律所那邊應該會換其他的律師來提供服務,榮總放心,我們君達的律師都是很專業出色的。”
榮曉是蘇近月進君達律師事務所後接的第一個案子的當事人,蘇近月回想起那時,自己還很稚嫩。
榮曉一點沒有企業老總的架子,也不像一般同齡人那般急躁,案子完畢後還委托君達律師事務所,做西洲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律顧問。
後面蘇近月便一直幫西洲解決法律問題,提供法律咨詢,兩人也保持着不錯的私交。
所以在衆多的客戶裏,榮曉對于蘇近月的意義有些不同于旁人的,不管是出于私交,還是作為自己手上的大客戶,蘇近月都覺得自己應該親自來和榮曉當面說一下。
榮曉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滞,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蘇近月說有重要的事要和他當面說,問他有沒有時間的時候,他喊秘書将會議取消的時候,沒有想到聽到的會是這樣的消息。
榮曉很快掩飾住,他微笑回應:“你如果想要拍電影,我這邊認識一些專業人士,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謝謝榮總好意,畢竟西洲就是國內最大的視頻分享網站。”
“主要這次也是機緣巧合,我想去嘗試一下。”
蘇近月的回答在榮曉的意料之中,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蘇近月一直都沒有變過。
永遠由理性驅動,冷靜自持。
哪怕是做出這種看起來有些沖動的追夢舉動,也一定已經分析過許多遍利益避害。
“能讓你動心,那個說服你的人一定相當厲害。”
蘇近月想到時而像得意小狗般神氣,時而又像落水狗一般沮喪的江潮生,又想到江潮生指着那輛五菱宏光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是的,他确實是一個挺神奇的人。”
蘇近月身形高挑,瑩白若畫,不笑時便有種冰山雪蓮般的距離感,仿佛周身十米都貼着生人勿進的标簽。
再加上又是律師,更是需要強大的氣場,因此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哪怕是戴着營業性的笑容,蘇近月也常常給人高冷感。
然而她這一笑,身上原本帶着的距離感通通消失不見,像是清淺蓮花,露珠扶搖,生機靈動。
是榮曉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神情。
本該馥郁芳香的咖啡此刻在口中卻覺得有些苦澀,榮曉沒有接着去問那個人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問出來便太越位了。
于是他趁着蘇近月此刻看上去心情較好,不像先前一直保持着冷靜距離感的時候,問道:“既然現在暫時,我們之間沒有公事上的關系,你也不用叫我榮總了,叫我榮曉就好。”
榮曉趁熱打鐵,追擊說道:“你總歸不會薄情到,沒有可以公辦的公事後,和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吧。”
抛開和西洲公司的法律顧問關系,算得上是每年蘇近月從君達律師事務所拿的提成獎金的重要組成部分,光就榮曉本人而言,确實是會一直值得交的朋友。
“榮曉。”蘇近月對于直接稱呼榮曉的名字還有些不太習慣,雖然實際上她和榮曉是同齡人,但畢竟榮曉少年起家,如今的西洲科技公司更是蒸蒸日上如火如荼,對于這般距離的拉近,她覺得自己可能還需要時間适應一下。
拉近距離,蘇近月突然想起江潮生。
江潮生實際上也是高票房電影的導演,文娛圈更是和蘇近月相距甚遠,屬于除了過一過合同,都不會産生交集的程度。
然而她和江潮生之間,卻好像省略掉了拉近距離這個過程。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江潮生是個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單膝下跪,第二次見面就開着五菱宏光拉着她去見影帝的神奇男子,想要有距離感好像也是件很難的事情。
和這樣的人共事,不知道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蘇近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于和江潮生一起拍電影這件事,已經是充滿着期待。
“蘇小姐?”榮曉的聲音喚回了蘇近月越飄越遠的思緒。
榮曉在聽到蘇近月叫他名字的那一刻,本該是歡欣喜悅的,但是見蘇近月臉上的笑容,那卻不是為他而綻放的,忍不住開口将蘇近月的注意力重新移到自己身上。
“榮總喊習慣了,要改口還挺難的,我努力。”
蘇近月有些抱歉,“榮曉,”她又喊了一遍榮曉的名字,這回較之前沒有那麽變扭了,“你的擔心是多餘的,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因為工作變化而消失。”
“即使我不再是西洲公司的法律顧問,我們依然是朋友。”
“工作只是我們之間的一部分。”
“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榮曉覺得手中的咖啡好像也沒有那麽苦了,他放下杯盞,接着說道,“無論是工作上的挑戰,還是個人生活中遇到什麽困擾,你都可以把我看作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
榮曉頓了頓,略彎下腰,離蘇近月靠的近了些,挑眉說道:“而不是一個掏錢的甲方。”
蘇近月本來還覺得榮曉說的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但後面緊跟着的這句話又讓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或許不該把榮曉看的太過于老成,雖然他是西洲科技公司的老板沒錯,但也是她的同齡人。
可能管着這樣一個大公司,榮曉也有自己的煩惱和苦衷,估計是看自己嘴嚴,所以才會說想和自己做朋友這樣的話。
蘇近月很快便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榮曉今天的反常,于是她豪邁地保證道:“放心,我會的。如果你遇到了什麽問題,也可以來問我。不過我覺得我不一定能夠幫得上你就是了。”
榮曉搖了搖頭:“有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還真的只有你才能解決。”
這倒勾起了蘇近月的好奇心,雖然她一直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無一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人生準則。
但是這可是榮曉欸,少年創業,財富自由,堪稱人生贏家完美模板的榮曉居然會有困而不解的問題。
見蘇近月想接茬,但是又理智控制不去觸碰這種危險話題的樣子,榮曉莞爾一笑,主動說道:“我可不想我的煩惱變成你的編劇素材,在大屏幕上被全國觀衆欣賞。”
暗戀的心事自然藏得越深越好。
“所以等你拍完電影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