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三)
蘇近月說要十天時間考慮不是随便說的,她手頭上正好有個案子要處理,等忙完了,正好是最後一天。
“小傅,材料複印一份給王總寄過去,報告寫完就可以下班了。”蘇近月吩咐完傅言後,在日程表上看到明天就要給江潮生回複。
她并沒有忘記這件事情,事實上江潮生給她留下的印象過于深刻,
要她忘記也很難。
蘇近月琢磨着答複江潮生,可要比應付當事人難多了,她得回家好好想想。
剛出律所門口,就見江潮生本人站在停車場等着,見她出現立馬向她揮手。
“你還真卡着時間來找我。”
“說讓你考慮,我肯定還是想要争取一下的。”江潮生說的直白坦蕩,倒讓蘇近月不知道該怎麽接。
她應付慣了那些彎彎繞繞,遇上江潮生這樣的直球派選手,她反而不會應對。
更要命的是,江潮生眉眼彎彎,笑容燦爛,看上去真誠的很。
“我不是要你現在就給回答。”江潮生見蘇近月沉默思索,怕她誤會自己是來催她的,連忙說,“我今天來是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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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開這車?上次不還開着大奔嗎?”
蘇近月看看眼前停着的飽經滄桑的五菱宏光面包車,再看看江潮生,忍不住發問道。
“沒辦法,拍電影太花錢了,房子車子我都賣了。”
“……那你睡哪兒?”
江潮生可憐巴巴地指向五菱宏光:“車上。”
蘇近月一時間竟不知道江潮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該怎麽說呢,江潮生這樣儀表相貌的人,很難想象他蜷縮着睡在面包車裏的樣子,但是他又像是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
“我是真的想拍好《山海》,資本入場那我們,哦,目前暫時只有我,電影制作的話語權就會降低。所以我現在都自掏腰包。”
“也沒到那麽誇張的地步,我之前拍那幾部商業愛情片還是有點片酬繼續的,只不過《山海》的拍攝不管是美術燈光還是配樂我都想用最好的,就比較燒錢了。”
“你別看這五菱宏光看起來不咋滴,可實用了,以後劇組搬道具之類的都能用。”
江潮生拍了拍五菱宏光的那堪稱戰損的車外皮,哐當一聲響,車前面的保險杠掉了半截。
蘇近月嘆了口氣:“算了,還是開我車去吧。”
“雖然不知道你帶我去見誰,但是特意跑這一趟肯定是重量級的人物,開這個去未免也太‘返璞歸真’了。”
“我也不想半路被交警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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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近月怎麽也不會想到,江潮生原本準備開着五菱宏光來見面的,居然會是謝岩。
制作并主演的電影刷新過國産電影票房記錄,玉蘭獎金龍獎游龍獎拿了個遍,上至八十歲奶奶下至八歲小孩都能認得的,影帝稱號當之無愧的,謝岩。
蘇近月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傳來的刺痛感告訴她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謝岩對她友好的微笑,并且伸出手和她相握。
江潮生雖然穿着衛衣牛仔褲,但是氣派氣質和先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謝岩面前居然沒有絲毫的落了下風。
蘇近月這才有了,江潮生真是個電影導演的實感。
上次見面後,她後來有查過江潮生的資料。
江潮生的作品不多,她只查到了兩部,一部是青春愛情電影,一部是搞笑喜劇電影,兩部都以小成本制作獲得了高額票房回報,并且豆瓣評分相當高,可謂是票房口碑雙豐收。
“橫空出世的天才導演”,業內是這麽評價江潮生的。
蘇近月在搜索資料的時候,很難将媒體吹捧的江潮生,和她所見的那個江潮生聯系起來,然而今天此刻,看着和謝岩交流的江潮生,蘇近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江潮生就是那名天才導演。
“這位是我們的編劇,蘇近月。不過很可惜是暫定的,還沒能請動。原著小說就是她寫的。”
江潮生對謝岩介紹着蘇近月,蘇近月這才反應過來,謝岩手裏拿着的就是她之前曾經看到過的,《山海》的小說打印稿。
“我說你小子怎麽約我,原來是想用我的名號碼人。”
謝岩看上去與江潮生相當熟絡,“蘇小姐寫的故事真的很優秀,難怪江導他一直對我說,一定要出演,不然會抱憾終身。”
“哪裏哪裏。……嗯?您出演?!”
蘇近月這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江潮生所謂的說服她的殺手锏,居然是讓謝岩來出演《山海》。
都不提謝岩本身的個人魅力,當年《山海》發表在網絡上時,讀者們就一直覺得故事中的靈魂角色——李移山就是謝岩。
蘇近月做夢都沒有想到這真的可能實現。
這要她如何拒絕,她怎麽可能拒絕,她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直到和謝岩的見面結束,坐進車裏,蘇近月都沒有能過緩過神來。
畢竟上一秒還在和那種雞毛蒜皮的案件當事人掰扯,下一秒就和大滿貫影帝面對面聊天,這種感覺真的太魔幻了。
“你怎麽做到的?”蘇近月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的《山海》足夠好呀。”
“謝岩這個級別的演員,演不演都看自己心意,更別提他自己本身還當老板,他會出演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想演。”
江潮生見蘇近月半天沒有出聲,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關切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那我來開車送你回去吧。”
江潮生正準備解開安全帶,好下車和蘇近月換座位,就聽蘇近月低聲說道:“可是小說當年有一些不好的争議。”
蘇近月想不管怎樣,她都該和江潮生說清楚。雖然不知道江潮生是怎麽找到《山海》這本小說的,但是如果要進行到影視化的這一步,涉及到的就不是光光原作者她一個人的事情。
“我知道。”江潮生卻給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小說是小說,電影是電影。”
“山海可貴的是它的內核與精神,而不是故事本身。”
“我看中的是能寫出它的你,不然為什麽會執着地想要說服你來當編劇。”
江潮生側過身來與蘇近月四目相對,認真說道:“只要是你,就能寫出山海。”
原來江潮生說的是真的。他既然知道當年的事情,那掐指一算到現在确實已經過去了八年。
“你居然說的是真的,你當年就看過《山海》。”
江潮生啞然失笑:“當然啊,不然我怎麽會先去拍其他片子,攢了錢和經驗,才準備開拍《山海》。”
“我是真的想把《山海》拍好。”
蘇近月有點不太敢去看江潮生那雙明亮的眼睛,她移開視線,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麽會想到找謝岩的?”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謝岩嗎?當然,謝岩本身很适合李移山這個角色,他的演技我也放心。”
江潮生這個回答的槽點太多,讓蘇近月竟一時不知道該從何挑起。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謝岩?”
“我不是上次就說了,我是你的粉絲很久了,當然知道了。”
寫小說的記憶對蘇近月而言太過久遠,當然也有可能是人自身的保護機制,自覺的模糊了那段記憶,蘇近月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和讀者交流時,有沒有提到過謝岩。
算了,想到這些事感覺心情就沉重起來。
蘇近月便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謝岩的片酬應該不低吧,你賣房賣車,不會就是為了請謝岩?”
江潮生閉上了嘴不多言語,只那雙好看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眨着,車內燈光下,那纖長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陰影,倒有點像眼影一般。
蘇近月等江潮生的回答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都走神地開始估量起江潮生睫毛的長度,才聽到江潮生猶猶豫豫地回答:
“其實沒花錢。”
“?”
“謝岩他是友情出演,算客串。”
“哈?”
蘇近月這下子是真的震驚到了,她不怎麽看影視劇也知道,友情出演的那種客串角色,一般都是劇情不太多的那種,可山海中的李移山,雖然不是主角,但是真是關鍵人物,不管山海推倒重來寫多少遍,那都不可能戲份少。
“不然正經請謝岩,怎麽可能請的動啊,我可沒第二套房子賣了來請他。”
“反正他現在意向很好,等簽了合同後,你給他演的李移山多加點戲,不用白不用。”
“不過也不用加太多,畢竟山海的主角還是張獵海,加太多就過了。”
這是加戲不加戲的問題嗎?
蘇近月本來以為自己作為律師,已經足夠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指鹿為馬”,某種意義上能算得上是大忽悠。
沒想到江潮生比她還能忽悠啊!
而且她突然想到,自己不還沒答應他做編劇,怎麽江潮生現在就已經讨論上具體劇情內容了。
“等等,我們這電影靠譜嗎?”
“現在确實不一定能及時給你編劇的定金,所以你先收着這個吧。”江潮生以為蘇近月是在擔心錢的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銀行卡,遞到蘇近月手裏。
“密碼我等會兒發你,卡裏是我付完美術指導攝影之類的定金後剩餘的積蓄,可能不能馬上給你用,因為電影開拍後每一天都在燒錢。”
江潮生說道一半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我說的不對,如果你覺得山海不行,拍的不好,或者票房會撲,你随時可以拿錢走。這算是我對你的保證。”
蘇近月從來沒有覺得銀行卡拿在手裏,會又像顆燙手山芋,又像顆生怕打碎了的精致玉器,讓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我也正在努力拉投資,等資金到賬,肯定優先把編劇款項給你。”
“等等,等等,重點不是這個,我還沒有答應做編劇。”
蘇近月将銀行卡塞回江潮生手中,她想努力找回自己和江潮生在一起,就會離家出走的理智。
“我相信如果你能做編劇,我們一定能夠拍出好作品。我是認真的。”
江潮生真摯誠懇,飽含着期待,夾帶着幾分害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回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