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十七)
“說大頭菜村有個傳說,如果喜歡一個人又不敢說出來,就去田裏挑根最綠的大頭菜,要還帶着土的那種,拿着它站在你喜歡的人房門口,只要她出來見到你,在說話之前拿了大頭菜,那就證明她對你有意思。”
自己一定是坐車坐暈了頭才會相信謝岩的話,這種事怎麽可能是真的?
謝岩他一定只是單純拿自己尋開心而已。
自己還真信了跑去田裏仔細找哪顆大頭菜最綠,恨不得用上色譜來比對。
怎麽想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屋門口,還拿着顆大頭菜,肯定都會先問對方幹什麽,或者最起碼叫對方的名字。
怎麽可能會先拿大頭菜啊!
江潮生看着自己手裏拿着的大頭菜,綠油油的,根部還沾着土。覺得自己就像個大怨種。
因為謝岩對他千叮咛萬囑咐說一定要摘完整的,所以他還徒手仔仔細細地把大頭菜給挖了出來,害怕大頭菜綠色變淡,挖出來就直接跑到蘇近月房間門口,連手都沒來得及洗,指甲縫裏都是黑色的泥土。
自己這究竟是在幹什麽呢。
江潮生正在反思自己怎麽就信了謝岩的鬼話,蘇近月正好整理完東西,開門準備通通風。
她一開門就見江潮生灰頭土臉的,低着頭看上去郁郁寡歡,手裏還拿着顆大頭菜。
像只垂頭喪氣的狗狗。
她注意到江潮生那雙本來淨白如玉的手全粘帶着泥土,便接過江潮生手中的大頭菜,從兜裏拿出濕巾放到江潮生手中,然後對他說:“怎麽了?先擦擦手。”
江潮生突然擡起頭,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我……我……你……”
蘇近月想這是怎麽了,怎麽江潮生還結巴起來了。
“我剛去踩點,順手挖了幾顆大頭菜,問你吃不吃,吃的話我就拿給李想他去張羅着做。”
踩點踩着,還挖了菜帶回來。
算了,江潮生是個藝術家,藝術家偶爾做出這種行為也不奇怪。
蘇近月放棄深究,笑着應了聲好,然後就看着江潮生把大頭菜從她手裏接了回去,一溜煙小跑着就下了樓,跑到一半還回頭看她,然後舉起大頭菜對她揮了揮。
蘇近月放下回應江潮生的手,有些疑惑:這大頭菜真就這麽好吃嗎?看給江潮生樂的。
–
大頭菜好吃不好吃,江潮生是不知道,他反正現在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未來充滿了奔頭,連帶着看謝岩都覺得不愧是影帝,氣勢派頭确實和旁人不一樣。
搞得正在啃饅頭的謝岩打了個寒顫。
尋思着這江潮生不會求愛不得,魔怔了吧。
這可不行,《山海》還沒拍完呢,這江潮生要魔怔也得等電影拍完再魔怔啊。
于是謝岩這身為大前輩的責任感再度油然而生,他想既然江潮生自己搞不定,那就由他親自出馬。
“謝老師有什麽事嗎?”蘇近月吃完飯正在村委會院子裏散着步,就看着謝岩在自己身前晃來晃去,地都要被他走出條新路來了。
“也沒什麽事。”謝岩頓了頓, “江導他決定明天先去山上踩點,他想讓你陪他去,畢竟你是原作者和編劇嘛,對場景畫面肯定有很好的想法。但是他不好意思過來和你說。”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謝岩豎起食指搖了搖,以一種大前輩的身份語重心長地對蘇近月說道:“你畢竟是異性,他怕和你說,會顯得他別有企圖。”
蘇近月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她和江潮生一個是《山海》的編劇,一個是《山海》的導演,因為電影去一起踩點讨論,不是很正常嗎?
他們本身不就經常在現場和工作室讨論嗎?
蘇近月不解問道:“什麽別有企圖?”
“對嘛,我就說江導他多想了,所以你主動去和他說,這樣不就有利于我們拍出更好的電影嗎?”謝岩一拍手,就推着蘇近月去找江潮生。
“踩點?我什麽時候說要你……”江潮生看着蘇近月身後,對他擠眉弄眼的謝岩,就知道這一定又是謝岩搞的鬼。
“啊,對,我明天打算去山上踩點。不過山上的路不好走,你明天休息休息吧,我喊李想陪我就行了。”
謝岩被江潮生氣的捶胸頓足,這麽好的機會不把握住,江潮生這是在幹什麽呢?
“老麻煩人家也不好,李想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也正好想去山上看看。”
蘇近月後面的話,江潮生壓根沒聽進去。
他只知道蘇近月把李想叫做人家,言外之意就是,他江潮生算是蘇近月的自己人。
這一認知讓江潮生高興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看來謝岩說的那個大頭菜傳說居然是真的,蘇近月真的對他還是有一定好感的。
“好,那我出發之前明天叫你。”
等到蘇近月離開後,江潮生猛地握住謝岩的手,大力搖動以表示對謝岩的感激之情。
“不,不用謝?”
謝岩有些搞不太懂,這就成了?
他尋思自己也沒有漏掉哪出戲啊,怎麽就看不太明白了呢?
–
“這是葛大爺,他家就住山上。我敢說,整個村裏都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座山的,就讓他做個向導,帶着你們去踩點。”
李想本身自己有工作要忙,劇組也不好整天什麽事情都麻煩人家,這能找來當地村民做向導帶路,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山上情況較為複雜,踩點就是要提前确認好拍攝地點和場景,劇組的大部隊才好扛着器材上山,以保證人身安全和器材安全,也避免少走彎路,白耽誤時間。
所以踩點就由江潮生和蘇近月兩個人進行,主要追求的就是一個高效。
蘇近月本來還擔心和葛大爺會不會有溝通上的問題,畢竟他們進大頭菜村以來,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李想。人家是正兒八經名校畢業的高材生,普通話自然說的标準,交流不成問題。
結果沒想到,這老葛說話雖然帶着點口音,但是聽懂交流沒有問題。
“葛大爺,您這普通話說的還挺好的。”
“俺兒子教俺的,他說得會說普通話,不然以後他接俺進城,俺聽不懂可就不行了。”
交流中他們得知,就像大頭菜村許多的家庭一樣,葛大爺家的兒子也在初中畢業後,就去了大城市打工。
就像許多牽挂着在遠方子女的父母一樣,葛大爺開始向他們絮絮叨叨講述着他兒子的童年趣事。
講着講着,葛大爺意識到,李想叮囑他這兩位是貴客,要他好好介紹這山,好好帶路,于是便收住了自己的話匣子:“俺年紀大了,這話就也跟着多了起來。”
“沒事,您就跟我們多講講,我們樂意聽。”江潮生接的很快很自然,把葛大爺哄得樂得直開了花。
蘇近月想江潮生這該死的魅力或許有的時候該收一收了,怎麽連個村裏老大爺都不放過啊,人家只是帶個路啊!
眼見江潮生和葛大爺再聊下去,葛大爺恐怕就要認江潮生做幹兒子了,蘇近月便用樹枝充做的登山杖戳了戳腳下的山地,問道:“這山叫什麽名字?”
葛大爺想了想,回答道:“閨女兒,這山我們都管它叫‘無山’,聽小李講,就是說沒有得山,這麽個意思。”
“說是以前俺們這塊兒是沒有得山的,是天上的神仙往俺們這兒扔了塊土,所以就有了這麽個山。”
蘇近月原本行進的步伐頓了一頓,“無山?”她把這座山的名字在嘴裏又念了一遍,搖了搖頭笑了。
看來還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無山。”
江潮生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而後看向身旁的蘇近月:“那不是姐姐你以前用的筆名嗎?”
蘇近月自己記得以前的筆名是一回事,但是筆名被江潮生念出來,而且還是以前大學時期在網絡論壇上用的筆名。
雖然現在只有她和江潮生兩個人聽得懂這個話題,葛大爺顯然不會懂筆名是個啥,但是蘇近月還是有一種被公開處刑的感覺。
她咳嗽了一聲:“以前念書時不懂事,中二時期随便取的。”
“啊,山上确實有點冷,我加件衣服,姐姐你要加嗎?”
無山的海拔高度比起那些名山自然算不得多高,但是無山植被茂密,樹林裏水汽氤氲,氣溫自然是比山腳的大頭菜村要低的不少。
江潮生自然擔心蘇近月咳嗽,是因為着涼,便從包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兩件沖鋒衣,給自己披上的同時,也給蘇近月遞了過去。
蘇近月接過沖鋒衣穿上,之前因為一直爬山身體在動,倒沒覺得有多冷,但是加了件沖鋒衣外套後确實好很多。
她看着江潮生那拿了兩件衣服出來後,重新恢複到正常大小的雙肩包,才知道原來江潮生之前雙肩包塞得鼓鼓囊囊,是因為塞了兩件衣服。
江潮生自己穿好沖鋒衣後,走過來伸手把蘇近月沖鋒衣的拉鏈拉到最上面,将領口的粘貼條之類的都弄好,撫平衣服褶皺後點了點頭:“嗯,這下才算穿好。”
借着理衣服的近距離,江潮生眨了眨眼,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
“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
“這是李白的詩,也是你的名字和筆名的出處吧?”
“所以無山這個筆名才不中二,它很大氣。”
“就像近月”,江潮生的聲音很低,伴随着山間的鳥鳴聲,念着她名字的後兩個字,就像是某種攝人心魄的咒語:
“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