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其實,老師,還沒來得及和您說,本來今天就是打算要告訴您來着,”方檸頓了頓,給試圖做媒人的老師一點兒緩沖的時間,“我和紀昀結婚了。”
“幾天前領的證。”紀昀補充道。
徐主任錯愕。
目光在面前兩個年輕人的臉上游移了兩圈,而後眼睛又笑得眯了起來。
“我就說你們倆般配,沒說錯吧。”努了努嘴,對自己的眼光表示驕傲。
“啊,這個就是你們年輕人流行的……”他擡起手來晃了晃,仿佛手能幫助回憶似的,想了一會兒,才肯定地說道,“閃婚。”
看來徐主任的信息,沒有一個是正确的版本。
“嗯……也不算是。”方檸抿了一口茶,在思考應該怎麽說。
好在紀昀接過了這個燙手的山芋,“其實我們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只是很多年沒有見了。”
徐主任一愣,但很快消化了這個信息,高興道:“好好!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又笑問:“什麽時候辦婚禮?到時候我去讨一杯喜酒喝。”
領證領得太突然,婚禮的事情還全無商量,方檸還在想應該如何回答。
紀昀先替她答了:“已經在計劃了,到時定下了肯定邀請您來見證。”
回去的路上。
“已經在計劃了?”方檸挑眉問。
怎麽她作為另一個當事人完全不知情?
剛在室內有暖氣還不覺得,現在走出來,冬日的風迎面一吹,不禁一個冷顫。
比她先作出反應的是紀昀,轉身擋在她面前,俯身,把她的呢子外套上的扣子一個一個地扣好。
一邊回答着她剛才的那個問題:“正準備和你讨論,我本來計劃是明年開春辦,天氣暖和一些。”
對事事都要計劃到細節的紀昀,在想這些她倒是不奇怪,要說奇怪,當初說領證就領證還更讓她詫異些。
“為什麽要等明年?”她不解。
這距離過年都還有還幾個月。
“天氣暖和一些,你穿婚紗沒那麽冷。”紀昀答。
扣好扣子,他的手空出來,方檸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手伸進去,填補了空隙。
而他也自然而然地反握住她的手。
被暖意包裹,答案完全命中她的心意。
這樣的天氣她都沒放棄長裙這個單品,只是換了條加厚的,外面套了件同色系的呢子大衣。
更遑論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婚禮,她喜歡的婚紗款式肯定不是露肩就是露背,很難在風度的基礎上保證溫度。
只是有些驚奇他會關注到這種小問題,驚奇之外又都是驚喜。
“本來?”方檸揪住了他話裏的字眼。
“嗯。”紀昀肯定道。
“你什麽時候就開始計劃了?”方檸又問。
“和你說我失憶的時候。”紀昀實話實說。
方檸愣怔住:“這麽早?”
“嗯。”紀昀再次肯定道。
在他想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一輩子。
“你就不怕我沒和你在一起?”方檸揚着眉,表情裏都是全然拿捏住他的小得意。
紀昀斂下眸色,他怕,但這和他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不沖突。
“不是所有計劃都能實現,但有計劃,就意味着想要付出全力去實現。”他說。
單聽完全稱不上情話的話,卻讓方檸臉上的笑意瘋狂滋長。
她也很懂紀昀啊,在他的一句話上就能作出層層拆解。
“你說本來計劃,那現在呢?”
紀昀一頓,才說:“我猜你可能想要早點兒辦。”
完全猜中她的想法,方檸停下腳步,眸子上揚着,視線了過靜谧的夜空。
“嗯,我希望奶奶能看到我的婚禮。”
“會的。”紀昀說。
“一定會的。”方檸看向紀昀身後,驚喜道,“因為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傳說中初雪許的願望都會實現。
她仰着頭,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擊中,任憑如白色絨毛的飄雪,飄散墜落在她身上。
“你知道初雪有什麽寓意嗎?”她落下眉眼,看着紀昀。
“美夢成真?”紀昀看着她說。
剛從她的話裏推測得出的結論,尾音的音調帶着不确定的上揚。
又感受到手裏方檸的溫度在逐步回暖,讓初雪這個光聽着就像是充斥着美夢的意象,有了實感。
低笑一聲:“那确實挺靈的。”
“還有,”方檸說,“下初雪的時候,所有的謊言都會被原諒。”
“不過我沒怪過你。”說完後,方檸似乎欲言又止。
好在紀昀永遠懂她,不用等她說,他先回答:“我也沒有。”
又補充道:“從來沒有。”
歲月悠悠,只慶幸再次相擁。
乘着初雪,到家後的第一件事是鑽進紀昀的懷裏,抛去門外的一身寒氣。
此時此刻,方檸想對幸福下個定義。
只要伸手,就有擁抱。
水到渠成的吻,冰冷的唇瓣碰到一起,轉瞬又燥熱難耐。
褪去外套,領口拉歪,露出冷白的肩頭。
暖氣才剛在屋內循環,怕她着涼,紀昀隔着布料把她的裙子拉好。
可方檸不滿他的動作,故意似地,在灼熱的氣息交換時,擡起纖纖玉手解開最上面的兩顆紐扣,長裙随之向下滑落,露出更大片的肌膚。
紀昀的眸色濃黑起來,猶如驚濤駭浪,下一秒即将把她吞滅。
食髓知味的深吻,把她抱起,走向卧室。
迎合着他的來勢洶洶,方檸的手從他的肩膀向上蔓延,後頸,再穿入柔軟的黑發。
跌落進床裏。
忍耐着,直到他的手溫變熱,才往裏探索,滾燙的氣息也激起方檸渾身的的雞皮疙瘩。
擦槍走火,火花迸燃。
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如同警報轟鳴,把沉溺的人瞬間拉回凡間。
方檸一驚,動作停下。
紀昀蹙起眉頭,在她唇邊落下吻,似想試圖忽視惱人的鈴聲,勾纏剛才的熱度。
卻被方檸輕撫住臉頰,制止住他。
啞着嗓音:“是醫院的電話。”
這個鈴聲是她設置的特別提醒,以防深夜錯過醫院急救的緊急來電。
聽她這麽說,紀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認命似地起身去幫她拿被他們丢在玄關處的手機。
只是看方檸聽電話的神情,他大抵也能猜到剛才的中止成了終止。
壓抑着身體裏強烈的熱湧,幫她把長裙穿好。
挂了電話,方檸向他擠出抱歉的笑容。
“要回趟醫院。”
“嗯,我送你去。”紀昀低啞着嗓音。
男人蹲跪在她面前,低垂着頭,似乎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上幫她扣衣前紐扣的動作上。但一頭微微淩亂的黑發,頭頂豎起幾縷發絲,不免多了幾分少年感的惱意。
難得見他這副模樣,方檸彎起唇角。
伸手把他翹起的那幾縷頭發壓平,又壞心眼地向下面摸索。紀昀的呼吸瞬間凝滞,渾身更加緊繃起來,面紅耳赤,難耐地悶哼。
擡眸用眼神警告:“別鬧。”
還有正事要做,方檸也不敢太過火,但卻笑出了聲,小得意在臉上顯而易見。
紀昀什麽都做不了,只得咬緊後槽牙,忍耐着幫她穿戴整齊。
“我自己回去就成,你自己在家乖乖睡覺。”方檸像是哄小孩一般,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
沒必要一個人的加班,搭上兩個人的熬夜。
紀昀沉默着沒有同意,但很快他也接到了讓盡快回醫院的呼電。
挂了電話,明明是突如其來的工作安排,他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高興:“現在不止是陪你回醫院了。”
外面還在飄雪,又已經天黑,實在是太冷。
出門時,紀昀半攬着方檸,又攥着她的手,倆人互相依偎着,直到上了車鑽進熱風空調的庇護中,才分開。
方檸深深地向外呼了一口氣,紀昀也微沉着臉。都是普通人,埋怨工作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尤其在這要命的冷天裏,還打斷了重要的事情。
但當看到一個又一個渾身傷血的患者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來時,一切的想法又只剩下了救人。
初雪的浪漫日子,卻發生連環車禍。人手不夠,他們才被召回。
好在過程雖然驚險,但搶救都很成功。
直到破曉時,終于結束。
方檸取下口罩,臉上有些疲色,臉頰上被口罩壓出紅痕,這會兒才感到微微的疼痛感。
剛想伸手去碰,就被紀昀拉住。
不知他什麽時候準備的熱毛巾,此時溫熱的柔軟敷在臉上,不适感逐漸得到緩解。
他們互相之間沒有說一句話,卻動作默契。白天的工作結束後,又緊接着熬了一個通宵,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說話了。
天空此時已經完全亮了起來,趕去上班的車水馬龍叫醒了整個城市。
但他們卻仿佛獨立于這嘈嘈噪音之外,朝着相反的方向,回家。
十指相扣,一路無言。
這個時間點走在回家的路上,對方檸而言并不少見。大抵都是一個人拖着沉重的腳步,連對工作的怨言都沒力氣想,只想趕緊回家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但今天卻全無平日的煩悶。
不知昨晚的雪是什麽時候停的,路上只留一些濕意,天空如同淡藍色的巨幅畫布,點綴了大片柔白的雲朵。
她想,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不經意地握緊了些紀昀的手,很快就得到了他的更握緊的回應。
方檸彎起唇角,加完班也心情不錯。
因為今天天氣還不錯,因為紀昀在身邊更不錯。
站在家門口輸密碼時,心口不可避免地收緊,以往她最害怕的就是這個時候。
打開門以後,暖色系的家具卻像是因為一晚上的空蕩,變得毫無人氣,撲面而來的孤獨感要把通宵後脆弱的她全然撕碎。
随着密碼鎖認證成功,機器冰冷的“叮——”聲讓她渾身涼了起來。
入目的房間明明是更加沉悶的冷色調,卻因身後人輕聲的一句“你先去沖個熱水澡”,一切的負面情緒煙消雲散。
從浴室出來時,就見紀昀挽着挽着衣袖,露出一截手臂,認真地擺放着桌上熱氣騰騰的早餐。
卷着氤氲的熱氣,愣怔在原地。
熬夜工作的人又不止她一個,紀昀身為科室的副主任,要承擔的只怕更多。
大概是因為帶了一晚上的手術帽,回來時只是随意抓了兩下,黑發微微淩亂,身上的外套也有幾道明顯的褶皺。上天眷顧的長相看不出太多的疲态,臉色卻也微微發白。
但當聽到她出來的聲音時,擡起頭看向她的臉上仍舊帶着淡淡的笑意:“吃點兒東西,再去睡。”
因為沒有休息,聲音悶悶的。
但依舊很好聽。
方檸很難形容現在的心情,睡眠不足的飄飄然,洗完澡後渾身的暖,在這一刻像是有一團暖橙色,讓她整個心髒,乃至整個人都變得充盈。
暖橙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像陽光,像向日葵。
看着就溫暖,讓人心情燦爛。
一如眼前的人。
沒有一刻比這個時候更想抱抱他。
她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在他轉身又要進廚房前,在背後圈住了他。
熬夜後的思緒遲鈍,讓他反應有些遲緩,等他回過神來時,近笑地,低沉着嗓音問道:“怎麽了?”
方檸沒說話,只是用了更大的力道環住他。
他還擡着手,“我身上髒。”
“我不管。”方檸頭埋在他的背上,聲音甕聲甕氣。
被她這任性的話逗笑,垂下手來,覆住她的,輕輕摩挲,似是安撫。
不是因為什麽驚泣天地的情話,也不是因為什麽浪漫的儀式,只是因為在通宵上班後的一個擁抱,讓方檸覺得無與倫比的滿足。
“想要以後熬完大夜都有……”本來想說都有他陪,但又不想他也跟着一起犧牲睡眠時間,出口時改成了,“熱早餐。”
紀昀一愣,聲音漾着笑:“這話可不興說。”
一些醫生的小迷信,就怕因為這話接連幾天的熬大夜。
方檸笑出聲,連忙說:“還沒到兩分鐘,我撤回。”
但是撤回前已經被人聽到了。
只聽那人說:
“以後都和你一起回家。每天都會有熱早餐、熱中餐,還有熱晚餐。”
怎麽還沒喝下那杯熱豆漿,她的胃就已經暖洋洋了?
啊,她好喜歡他啊,甚至連她自己都開始羨慕自己。
通宵的難受沒那麽容易恢複。
第二天去上班時,方檸仍舊渾身乏力,反觀身旁的紀昀,神采奕奕。要不是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光看外表,都完全看不出疲勞的跡象。
向他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他似乎做什麽都能一直游刃有餘。
今天紀昀那邊來了個重症的少年,已經求醫多年,聽人介紹來找仁春的紀昀醫生。
“您們是患者的?”小顧醫生問陪同少年的那對老夫妻。
少年十多歲的模樣,病床旁站着的夫妻頭發已經近乎半白,臉上布滿皺紋,看着像是他的爺爺奶奶。但為了确定患者治療手段的決定權,小顧醫生還是需要再問一下。
“我們是他的父母。”男人回答道。
小顧醫生眼睛微微瞪圓,又驚覺自己的不禮貌,低頭佯裝記錄的模樣。
“不像是吧?”母親習以為常地笑道,卻被眼角向下的皺紋拉扯得生出苦像,“我們陪着安浩看了很多年的病,從小縣城跑了很多個城市,去的醫院也有十多家了吧。”
外表是多年奔波和操勞的痕跡。
“和我說一下安浩的情況吧,不着急,慢慢說。”紀昀輕聲安撫道。
陳述病情對于這對父母來說,像是已經做過很多次的事情了,甚至連一些醫學上的專有名詞,他們也能很熟練的脫口而出。
“醫生,其他醫院都說他們治不了了,讓我們來這兒找您,說如果您也沒有辦法的話,可能就……”父親說到這兒,發紫幹裂的嘴唇不停地顫抖,沒有希望的話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拜托醫生了。”一旁的母親抓住紀昀的衣袖,渾濁的黑色眼仁裏透着懇切的求助。
紀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還得等做完檢查再看看。”
僅僅只是一句完全沒有肯定意思的話,也瞬間燃起夫妻倆最後的希望。
他們臉上展開了笑顏,連聲的道謝一直簇擁着紀昀離開。
就連跟在紀昀身後的小顧醫生,都感到背負着滿滿的壓力。
主要是,這個孩子的情況,實在是不太樂觀。
尤其等拿到了檢查報告後,棘手的現狀讓紀昀皺起了眉頭。
站在對面的夫妻,手足無措起來,男人攙住即将搖搖欲墜的女人,倆人互相依偎着,緊張地盯着紀昀,像即将溺亡的人在等待最後的審判。
“情況是有些不太好,只能說盡力試試。”紀昀作下判斷。
高懸的心稍稍放下。
只要不是全無希望,就還有救。他們這一路已經聽過太多讓人絕望的審判了,只有作為安浩父母的他們還不肯放棄。
母親輕輕啜泣起來,父親也跟着紅了眼。
“紀醫生,還請您多多費心。什麽治療手段我們都願意,只要能治好安浩,錢的事情我們來想辦法就好。”鬓邊斑白的父親言辭懇切道,“我們就只有這一個兒子,就拜托紀醫生了。”
生命的重量,全家人的希望,全部都壓在醫生的身上。
手術前,和家屬再次交代完手術及風險後,紀昀便一言不發地進了手術間。
即使不是主刀醫生的小顧醫生,此時也被壓力壓得喘不上氣來。
他看着紀昀有條不紊的身影,綠色的手術服,把所有頭發都別進手術帽裏,寬大的口罩近乎遮住了快整張臉,他也和其他醫生沒什麽兩樣。
可說實話,小顧醫生想,如果是他坐在紀主任的位置上,這個患者他可能會拒收。
不是不想救,而是成功的概率太低太低。
而且患者父母這麽多年的希望全部砸在這裏,一旦失望,難免心生怨怼,雖然能夠理解,但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在想什麽呢?”紀昀見他還愣怔在原地,“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小顧醫生回過神來,卻還陷在剛才的情緒裏,“紀主任,這臺手術會很艱難。”
“嗯,”紀昀看了他一眼,“所以就更要上點兒心。”
說完,把消毒好的雙手擡在胸前,擡腳踩在門的開關上,走進手術間。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一步的退縮。
沒拿武器,卻如戰士。
“是!”小顧醫生回答,緊跟在他的身後。
手術如預料中那般艱難,開始時還算順利,但中後期情況陡轉直下。
沉默,是手術室裏最害怕的氣氛。
這意味着失敗。
“和家屬交代一下情況吧。”長久的安靜後,紀昀說。
“我和您一起去吧。”小顧醫生說。
要是現場就鬧起來,他還能幫忙打醫務科的電話。
打開手術門的瞬間,就被那對夫妻期盼的目光鎖定,如同火焰一般高溫,僅僅是落在身上,就仿佛皮膚在被一寸寸地燃燒殆盡。
他們見過太多,家屬的态度從尊敬到憤怒的仇視,有時只需要短短幾分鐘的時間。
小顧醫生想往前擋擋,卻被紀昀拉住他的手肘。
“還是主刀醫生來說,會比較好。”紀昀說。
盡管他的聲線一如既往的冷靜,但小顧醫生知道這是他對他的保護。
“很抱歉。”紀昀在那對父母前面,垂下頭。
整個空間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所有聲音都瞬間消失,仿佛每個人的頭上都緊緊地紮了個袋子,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紀昀在認真冷靜地履行公職,把手術臺上發生的事情一項一項地向家屬說明。
那對父母眼裏的光芒,也在這簡明扼要的詞句裏,一點一點熄滅。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紀昀和小顧醫生他們鞠了一躬。
其實他們沒有什麽過錯,但道歉的話,是在面對生命無常時,唯一能說的話了。
話音落下的一瞬,也像是打開了潛藏在那對父母內心深處多年的開關,他們放聲大哭。
那位父親有些不知所措地舉目,手在身前上下揮動,最後牢牢地攥住了紀昀的手臂。
小顧醫生緊張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試圖制住他的動作。
“您別這樣,紀醫生在整個治療過程,已經盡了全部的努力。”
紀昀也下意識地想要掙脫,本能地繃緊了後背。
但那位父親一直緊緊地抓着,擡眼看向他:“紀醫生,您也辛苦了。”
又看向小顧醫生:“您也辛苦了。”
紀昀愣怔在原地。
看向他的那雙眼睛,充斥着血絲和淚痕,悲傷和絕望遍布眼底,可他卻和他說,他也辛苦了。
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些什麽,可嗓子裏卻被酸澀堵住,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小顧醫生的動作瞬間停在原地,淚水瞬間順着臉,染濕了口罩。
那對夫妻相互扶着對方,顫顫巍巍地坐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像是突然又多了幾十年的歲月,壓彎在他們的脊背上。
護士來通知即将要開臺的手術。
“好,馬上到。”紀昀說。
一旁的小顧醫生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給你這臺手術的時間好好平複一下,下下臺手術,我要看到你人。”紀昀說完後,就轉身去準備了。
回到辦公室,方檸就見小顧醫生紅着一雙眼睛。
“方老師,你今晚一定要好好給紀主任愛的關懷,他肯定很難過,還要堅持上手術臺。”小顧醫生上氣不接下氣地和方檸說了一遍發生的事情。
“先給你一些愛的關懷吧。”方檸笑着遞給他一盒草莓薄荷糖,“吃點兒甜的,再去洗把臉。”
“嗯。”小顧醫生抽泣着鼻子,像是個瞬間被哄好的小孩子,拿着糖就開開心心地出去了。
等他走後,方檸擰起眉頭,調出紀昀今天的手術安排看了看。
一天連軸轉了幾臺手術,難免頭暈腦脹,紀昀擡手揉了揉鼻梁骨。
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見方檸在裏面等他。
一瞬間,所有的疲憊煙消雲散,但又沒有任何時候,比此時更柔軟得脆弱,揭開了一整天的盔甲,向她扯出了一個有些可憐的笑容。
方檸立馬上前來,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們回家。”
不止是他會每天和她一起回家,她也一樣。
“先去洗個熱水澡吧。”到家後,方檸說,“一切都交給我。”
卸去一身疲憊後,出浴室時就見方檸正擺弄着一桌美食,都是他愛吃的,賣相好看,還冒着熱氣。
顯然方檸的廚藝完成不了這些。
“術業有專攻,起碼我擺盤技術還不錯。”方檸揚着笑。
紀昀輕笑一聲,拿起筷子。
和往常一樣,倆人一起窩在被窩裏。有時就手拉着手靜靜地躺着,有時又食髓知味地接吻。
只是今天方檸有些不一樣,像是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輕撫着他的後背。
“你今天怎麽了?”紀昀問。
“愛的關懷。”方檸答。
“愛的關懷?”紀昀不解。
“小顧醫生說,要讓我給你一些愛的關懷。”方檸說。
紀昀一愣,輕笑出聲,緊接着又沉默起來。
不用掩飾,也不用刻意消化,在她面前,難過也可以很真實。
感受着她的手,緩慢地,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一切情緒都得以安放。
“方檸,抱抱我。”紀昀的聲音悶悶。
緊接着,就被她緊緊地抱住。
冬天的風還在房外呼嘯,吹得窗戶發出碰撞的響動。
外面很冷。
但一切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