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二十四)
“師傅,和榮總約的時間還有一小時,你真的不用睡會兒?”
蘇近月用冷水洗了把臉,整理完畢後示意傅言拿上昨晚通宵準備的資料,“不用,現在就出發吧,萬一路上堵車。”
熬通宵這種事對于蘇近月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她知道車上的時間眯一會兒是足夠的,但是如果一旦睡着,那麽再度醒過來讓大腦保持活躍狀态,又要花費一定時間。
對于追求效率的她而言,還是保持熬夜後的興奮狀态,再複習一遍案件有關的材料,益處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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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律師是嗎?榮總已經提前吩咐過了,您二位跟我來。”
蘇近月和傅言在接待員的引導下來到會議室,才坐下沒多久,蘇近月正回答着接待員是喝茶還是咖啡的時候,榮曉就帶着孟文光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相較于看上去英俊潇灑的榮曉,案件當事人孟文光就顯得滄桑許多,估計從收到方科公司起訴的法院傳票開始,就一直沒睡好覺。
有的時候也不能怪蘇近月常用刻板印象來看人,她總不能刨根究底去問委托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只能通過自己的觀察。
孟文光穿着襯衫牛仔褲,頭發理的是最簡單的板寸,眼鏡鏡片的厚度,看得出來度數不低,顯然是個一心撲在技術上的專業技術人員,不善言辭,反倒是由老板榮曉,開始了對話:
“聽蘇律你說,這個案子有眉目了,二審改判的可能性很大?”
蘇近月點點頭,她沒有先将證據材料放出,而是問孟文光:“你在方科公司和西洲公司,都是從事的軟件開發測試維護這方面的工作?”
孟文光推了推眼鏡:“是的,那我就是學這方面的,我簽了競業協議,也不能夠就讓我一輩子不好去碰電腦了吧?那我就不能工作了。”
蘇近月安撫着孟文光的情緒:“你別急,我是個外行人,我不太懂。你給我說說,這都是軟件方面的工作,這在方科公司和在西洲公司有什麽區別呢?”
蘇近月又向榮曉問道:“您的西洲公司的登記注冊的經營範圍,和方科公司一樣,也都包含了軟硬件開發和技術咨詢、技術轉賬以及技術服務。”
孟文光确實是個技術宅,都沒讓他現在的老板榮曉也說,自己就先搶着回答了。談到他專業技術和工作上面的事情,他也不像之前那麽慌了:“雖然軟件這塊兒的工作內容聽上去一樣,實際上大相徑庭。”
“軟件的開發都是寫代碼沒錯,可是這寫代碼的邏輯和要求可不一樣。”
“寫什麽樣的代碼,開發什麽樣的軟件,設計出怎樣的結構和架構,都是要看上面的需求。”
“這怎麽能一樣呢?”
蘇近月聽着孟文光的回答笑了,和她昨晚所想的一致,她看向榮曉:“那您請孟文光來,主要是有怎樣的軟件開發需求呢?”
榮曉毫不避諱地直接說道:“西洲一開始是視頻門戶網站,現在還開展了游戲、直播、購物等多個業務方面,我們想要把他們有機整合到一次,所以這兩年一直在高薪聘請有經驗的技術高管。”
蘇近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給了傅言一個眼神示意,傅言從厚厚一沓證據清單中抽出來一份證據材料,遞到孟文光的面前。
“這是方科公司和您簽訂的限制競業協議,後面附屬的重點限制競業公司名單,我查了一下,都是金融公司。”
傅言又将一本方科公司的宣傳資料冊遞到孟文光面前:“方科公司聲稱她開發的終端是成千上萬金融專業人士的首選工具,也是中國金融行業最好的生産工具和平臺。”
傅言打開筆記本電腦,打開方科公司的官網,點進企業宣傳,而後将筆記本電腦調轉方向,向榮曉和孟文光展示着方科官網的介紹內容:
方科公司是中國領先的金融數據、信息和軟件服務企業,在國內金融信息服務行業處于領先地位。它是衆多證券公司、基金管理公司、保險公司、銀行、投資公司和媒體等機構的重要合作夥伴。
此許多權威的中英文媒體、研究報告和學術論文經常引用方圓提供的數據。
“這是……”榮曉看着這方科公司吹得天花亂墜的企業官網,不太理解為什麽蘇近月讓他看這個。
蘇近月問:“您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榮曉雖然不明白蘇近月的用意,還是如實點了點頭。
蘇近月揚了揚下巴示意,傅言熟練地将電腦屏幕分屏,在另外半邊屏幕打開了西洲的網站,再度将電腦展示給榮曉和孟文光。
“西洲公司和方科公司雖然同為新興科技公司,但是完全是兩種發展方向。”
“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完全是兩種畫風。”
法庭上當然不能說這種俏皮話,可是現在是在和委托人解釋說明,當然是怎麽讓人明白,怎麽說。
淺顯易懂的話讓傅言說完了,接下來晦澀專業的就該由她蘇近月來了。
“首先,我們要考慮到經營範圍登記類別只是工商部門的一種分類方式,并不應該被過分拘泥于營業執照上登記的具體經營範圍。”
“互聯網企業在注冊登記時通常會包含軟硬件開發、技術咨詢、技術轉讓、技術服務等經營範圍。但是,如果僅僅以這個經營範圍作為依據,顯然會給互聯網從業人員,特別是軟件工程師的再就業帶來巨大的障礙。這對社會的人力資源也會造成浪費,并且與競業限制制度的初衷背道而馳。”
商業這塊兒,身為榮升集團太子爺的榮曉自然懂得更為全面,蘇近月只這輕輕一點,他便明白了:
“實際上,公司登記經營事項和實際經營事項不一致是常有的事,因為公司是在不斷發展的,工商注冊提供的也僅僅是大類別,特別是像新興科技行業這塊兒,大家都是按照互聯網企業的模板去注冊的。”
“就像我們西洲和他們方科公司,壓根就不在一條競争賽道上,所以我當時請孟工來,也就根本沒有想什麽競業協議的事。”
榮曉明白了,接下來的話就更加好講了,蘇近月将拟好的自述材料各遞給榮曉和孟文光一份,說道:“方科公司目前主要從事金融信息服務,他們的主要用戶是金融機構和金融學術研究機構。而西洲公司,大家都知道,主要經營文化社區和視頻平臺。西洲公司的受衆更廣泛,特別是年輕人非常喜歡使用這個平臺。無論是經營模式、市場定位還是受衆群體,兩家公司都存在明顯的差異。”
“這說明您的公司和方科公司在經營方式和受衆群體上存在顯著的不同。”
“畢竟法院的法官,說不定也經常上西洲看視頻,不是嗎?”蘇近月開了個玩笑,緩解了一下過于專業的氣氛,然後強調道: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競業協議要求的是不與現有的公司産生不公平的競争關系。考慮到雙方的業務模式和受衆群體的差異,我們可以辯稱您的公司并不與方圓公司存在直接的競争關系。”
“而且……”蘇近月頓了頓,眨了眨眼,“這要向法庭舉證說明,方科公司和西州公司指尖存在着競争關系的這一難題的義務,是方科公司自己。”
“更何況,這一本競争限制協議後面附錄的重點限制企業名單,是清一水兒的金融信息企業,足以證明方科公司自己也認為,它的競争對手,是金融信息企業,而不是西洲公司。”
“我們辯護最重要的證據,倒是方科公司自己送上門來了。”
聽完蘇近月的辯護思路的具體闡述,榮曉忍不住拍手叫好,這明明應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點,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之前被大家都忽略掉了。
“蘇律師,厲害。”
蘇近月笑着說:“沒什麽,律師的基本職業素養罷了。”
“如果這個案子我都解決不了,那我還怎麽能去想,以後能從您手裏接大單子呢?”
榮曉看着蘇近月,她的眼下有青紫,明顯是熬夜後未曾休息的黑眼圈,但是臉上卻不見半分疲态,反而充滿着堅定,不可動搖。
他又想到之前在飯局上,他榮升太子爺的身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和其他一些商業人士聊天,談到法務和法律顧問這塊兒,在得知他的律師是蘇近月後,倒也從他們的口中聽到了“畫風不搭”這個詞。
大意是像他們西洲這樣自由有活力的年輕公司,居然用的是蘇近月這樣一個精密辯護機器。
榮曉現在就再次見識到了,蘇近月确實如同設定好完美程序的機器一般,專注,高效,冷靜,給委托人提供成功率最高的辯護方案。
然而他知道,這樣完美機器的背後,一定付出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汗水和淚水。
只是他隐隐覺得,現在這臺辯護機器,不像以前一樣冰冷毫無感情了。
榮曉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看到蘇近月應該是觀察到孟文光仍然皺着眉頭,顯然還是緊張,于是她對孟文光揚起笑臉,寬慰道:“雖然說按照律協規定,我們不能給您打包票,說像二審肯定能贏這樣的話。”
“但是我可以對您說,您放心,案子交給我,您就只要安心上班,等待着收到那份令您滿意的判決書。”
“您是搞技術的,自然懂得,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這個道理。”
蘇近月眼神明亮,好像哪怕再大的困難都不會澆滅她對勝利的渴望和執着,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她親手摘取勝利。
“而我,就是那個專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