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開始工作的阮蓁,走上了她人生全新的階段,景拓集團以房地産開發為主導,規模可觀,阮蓁在研發部任職,入職後才發現大公司氛圍比她曾經實習的幾個單位截然不同,可以說,人情更冷漠,淺淺看去,每個人之間的關系都保持着客氣而疏離的狀态,而蟄伏在平靜底下的暗流,憑阮蓁的閱歷則看不清了。
她倒還沒空介意這些,新入職場後的惴惴不安,讓她對拿到手上的每一點工作任務都誠惶誠恐,她深信一切飛黃騰達的開始都是兢兢業業的腳踏實地。
很快度過了她作為職場新鮮人的前兩個月,工作倒是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忙碌,只是事務十分瑣碎繁雜,好在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兩個月的試用期過得可謂平靜無波,而且,考核完美通過,很快就簽訂了正式合同。
閑暇的時候,她也會想到裴砺,他在另一個地方,坐在一個可能是她平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面對着她難以想象的更加遼闊的世界,他們兩個人,分明是兩條平行線,本來就不應該有相互交合的那天。
八月中旬,同事間關于公司高層人士變更的傳言突然鬧得沸沸揚揚,阮蓁也略有耳聞,不過也沒太在意,這些事對她這種蝦兵蟹卒應該沒多大影響。
九月初,據說公司新到任了一位副總,本人也是集團股份的持有者之一。
她審着圖紙,同事的話清晰分明地傳到耳邊:“據說,這位副總海龜背景,人很年輕,而且長得非常漂亮。”
是女的嗎?阮蓁本來不甚在意,但聽到這裏注意力還是禁不住被吸引過去,一個女人年紀輕輕就能做出這樣的成就,實在是,太令人羨慕了。
阮蓁說不清楚,究竟是從什麽開始,她對這種強勢而且獨立的女性形象有了這樣深刻的向往,總而言之,她就是好奇了,對這位傳說中剛到三十歲,就把自己的事業經營得風生水起的女人。
所以,被告知副總已經到任,上午要到每個部門巡視觀摩,并且馬上就要到研發部的時候,阮蓁還特意從包裏摸出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
沒多久就聽見走廊傳來低沉細密的說話聲,阮蓁和旁邊的同事對視一眼,然後大家都站了起來。
阮蓁伸手輕拍一下本就幹淨整潔的裙擺,唇角端出一絲得體的笑意,但是,當她看清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前呼後擁中走進來的女人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現實真是給她潑了好大的一盆狗血。
面前的女人,即使穿着一身周整的職業裝,也絲毫不折損她身體曲線的婀娜風韻,栗色的大波浪長卷發和嬌豔欲滴的紅唇更是讓她看起來風情萬種,但淩厲的鳳眼眼角微微上揚,讓她整個氣質在豔冶之外又多了幾分冷冽。倨傲的神色,女王巡視領地一樣的氣場,赫然就是宋瑾瑜。
阮蓁唇邊的弧度很快就消失無蹤,她實在沒想到,她的新上司居然會是裴砺的未婚妻。更加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她要在裴砺的未婚妻面前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神态。
這樣糾結的關系,這樣的身份現狀,她不得不承認,造化弄人。
走進來的時候,随行高層用幾句話向宋瑾瑜簡明扼要地闡述一下項目部的現狀,接着就是介紹在場人員了。
項目部的員工二十來個,能被摘出來專門介紹的只是兩位負責人,其他人包括阮蓁,都被“項目部的同事“幾個字一帶而過,但宋瑾瑜眼光掃過阮蓁的時候,神色頓了頓,倏忽間略微睜大雙眼,但很快,那一瞬間詫異的表情就恢複成平靜無波。
宋瑾瑜成為自己上司的事實,對阮蓁沖擊不可謂不大,就好像公司的整個氣場突然都變得讓人無法忍耐,她第一反應就是辭職。
可是,第一份工作,剛簽了兩年的合同,突如其來的放棄在她從業經歷裏必然是不會太好看的一筆。阮蓁魂不守舍整個下午,終于決定不做任何反應,明明兩個人之間,她才是受害者,她為什麽要躲着宋瑾瑜呢?
她不能情緒化一輩子。
她本來的打算公私分明,在公司的日子盡量減少跟宋瑾瑜不必要的接觸,但是,事情往往不從人願,當天下午,下班從大樓出來走向地鐵站的路上,她看見宋瑾瑜正站在路邊朝馬路的一側張望。
宋瑾瑜的位置就在她正前方,阮蓁定了定神,邁動着的步子略微改變的方向。
路過宋瑾瑜身邊時,她們之間大概兩米的距離,高跟鞋踩在廣場磚上的聲音嗒嗒作響,宋瑾瑜忽而轉過身,目光掠過阮蓁的時候頓住了。
“站住。”她低聲喝道。
阮蓁停下腳步,腰杆挺得筆直,冷冷地看着她。
“你怎麽會在這間公司?”宋瑾瑜揚着下巴,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我也想這樣問你。”阮蓁分毫不避地直視她的眼睛。
誰知宋瑾瑜雙臂抱胸,哼笑一聲,不無嘲諷地說:“我是你的上司,跟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你除了一張臉之外還有其他長處嗎?”
阮蓁也笑了笑,“我這種臉有一張,就能受用半輩子。”
宋瑾瑜神色稍有意外,饒有興致地打量她片刻,不無嘲諷地說:“你沒搞定裴砺,倒是養出了一張利嘴,看來,棄婦的日子過得很有些心得。”
每個人都有不能戳的死穴,蛇有七寸,龍有逆鱗。阮蓁心頭那個還沒愈合的傷口像是一下被利刃劃開,瞬間鮮血淋漓,随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目光死死鎖住眼前的女人,平心而論,雖然接觸不多,阮蓁卻真的把宋瑾瑜當成過朋友,在她還是Jeralyn的時候。
阮蓁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宋瑾瑜的事,可是宋瑾瑜一面對她虛以委蛇,一面打着裴砺的主意,他們一起欺騙她,阮蓁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到底私相授受了多久。
裴砺說他們之間只有協議,阮蓁一個字也不信。被插足的是她,被背叛的是她,受傷害的也是她。阮蓁不明白宋瑾瑜怎麽還能像現在一樣理直氣壯地對她明朝暗諷。
但轉念想想就明白了,宋瑾瑜這麽高傲的人怎麽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夫對其他女人餘情未了?
阮蓁想起裴砺那個性情,強壓下心頭的陣陣翻湧,笑了笑,“你跟裴砺訂婚了,那我就拭目以待,你今後的日子過得到底有多舒心。”
原以為是很有分量地一句話,但宋瑾瑜神色一絲波瀾都沒有,阮蓁心底不禁生出濃濃的挫敗感。
正打算離開,但目光轉向馬路的時候,突然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在路邊穩穩停了下來。
阮蓁心頭一突,步子頓住了,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裴砺那張硬朗英俊的臉龐,逐漸出現在阮蓁面前。
目光落在阮蓁身上,裴砺本來冷肅的神色猝然轉而愕然。
他疑惑地看一眼宋瑾瑜,然後推開車門一步跨出車廂,大步朝着阮蓁的方向走過來。
阮蓁本來定定站在原地沒動,一直看着裴砺越走越近,腳步踯躅着退後一步,纖細的鞋跟落在地面,卻斜斜擦過不算光滑的石面,她身子猛地一歪,裴砺大驚失色地沖過來,一把攬住她的腰,“阮蓁。”
阮蓁整個人摔在裴砺懷裏,裴砺也沒顧得上這是在哪,還保持着摟着她的姿勢,焦急地掃一眼她的腳踝:“怎麽樣?受傷了嗎?”
在裴砺低下頭的時候,阮蓁目光投向宋瑾瑜,倏忽間唇邊揚起一個笑,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挑釁。
宋瑾瑜則巋然不動地站在那,神色莫名。
但阮蓁很快站直身體,毫不吝惜地推開了裴砺,聲音冷淡得沒有一絲溫度,“我沒事,勞你費心。”
說完就邁開步子朝着馬路邊走過去,揮手打了一輛車。
她一連串的動作非常快,裴砺站在原地怔怔沒回過神,車尾就消失在寬闊馬路上,如織的車流裏。
…………
裴砺今天來接宋瑾瑜,是要介紹一位跟景拓集團某股東有重要關系的人給她認識。
但經過遇到阮蓁這麽一出,裴砺有些心不在焉了,一起坐在後座上,他問宋瑾瑜:“阮蓁為什麽會在這?”
宋瑾瑜心情不算好,但還是如實地告知了他阮蓁在景拓工作的事。
裴砺聽完不禁一陣懊惱,上次分別時阮蓁說的話,讓他痛心到震撼,後來,為了做了阮蓁說的不打擾,他再沒出現在阮蓁面前。自從上次阮蓁受襲,他其實一直派人跟在阮蓁身邊,但阮蓁極度厭惡他打探她的行蹤,所以後來,只要無異常,阮蓁日常去處,他再沒細問過。即使苦苦壓抑自己,他還是按她的好惡去做所有事了,只是沒想到她的工作,千挑萬選到了景拓。
裴砺不知道這件事有幾分可能是偶然,又有幾分可能是人為,大腦一片混亂,心裏頭滋味可謂五味雜陳,他怔怔看着攤開的手掌,手心似乎還停留着屬于阮蓁溫度,“你說,她剛才是故意的嗎?”
宋瑾瑜不屑地笑了聲,沒有說話,但很顯然是默認的姿态。
裴砺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心情,但阮蓁不希望他跟宋瑾瑜好過,總好過對他一點情緒都沒有。
他轉頭看向宋瑾瑜,“我已經跟Ryan約好了,你自己去吧,我等下會致電他說有急事脫不開身,Ryan不是個在意細節的人。”
宋瑾瑜當然知道他這麽迫不及待是要去做什麽,頓時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阮蓁想借裴砺打擊她這是很明白的事,現在她這個靶子的作用這麽快就在阮蓁面前失效了,還有裴砺什麽事兒?
裴砺最後還是下車了,掏出電話,阮蓁已經拉黑了他幾個號碼,不過幸好他一直有準備。
從衣兜摸出另外一部手機,十一位數的號碼很快撥出去,一段悠揚的樂聲後,電話通了,裏邊傳來他熟悉的聲音,“喂,你好。”
裴砺剛發出一個音節,電話就立刻被挂斷了,只剩下一陣空茫的嘟音,就和宋瑾瑜預料的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