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見意
！
柯意之一瞬有些難以置信。
他簽過很多很多次名。
聽說第一次給粉絲簽的名是最難忘的, 但他根本沒有過那種特別的感受。
直到此時此刻。
冷白的膚色湧上淡淡的酡紅，眼尾的淺痣猶如落霞中的遠月。
在簡亭靈看不到的地方，他蜷起食指關節, 狠狠咬了一下。
垂下頭看手機界面上她的名字。一筆一劃，活色生香，世界上最好看的三個字。
天臺上威脅他的簡亭靈，高考前假裝褪去了匪氣的簡亭靈, 舞臺上從容自若彈琴的簡亭靈。
滿身都是不遜清矜，恣意游走于規則之外, 明豔生動地沖到他面前。
細碎發絲遮住雙眼, 他輕輕地低笑了聲。
“嗯, 可以。”
呼吸聲如釋重負地輕輕落下, 像淺淡的潮汐，跟着一個昭然若揭的問句：“你想要？”
語調狀若無意, 将悸動與驚喜悉數藏起。
柯意之垂眸通着語音，順手打開葉辰年的微信對話框，二話不說要給他發紅包。
原來葉辰年的嘴裏也有吐出象牙的時候。
剛輸進去四個八。
屏幕上方又浮出氣泡：[我媽是你的粉絲。]
柯意之：……
–
葉老板并不知道自己痛失了至少四個八，可能它本來還會是五個八, 或者更多。
如果知道，肯定會痛徹心扉。畢竟葉老板已經不是當年的純情少男, 他心裏再也容不下風花雪月, 只想埋頭搞錢。
剛上大二那陣, 他鐘情已久的校花不認識他的邁巴赫, 在他面前坐上了別人去跨省自駕游的奧迪。
當天葉辰年拉着全寝室唯一單身的舍友喝了個爛醉，先痛罵了一頓那個油頭粉面的小子, 完事又厚着臉皮問舍友, 到底該怎麽打敗情敵。
酒吧放着懷舊歌單, City-pop如夢似幻。光影與霓彩發酵出绮麗的彩虹，藏在琉璃般的方冰裏。
柯意之坐在高高的吧臺凳上仍能雙腳踩地，點了杯威士忌純飲。
琥珀色酒液雅淡濃醇，停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如攬月色，如攬星辰。
聽完葉辰年的問題，他垂眸看手中的酒杯，笑了一下。
說出的卻并不是葉辰年期待的醒世恒言。
低沉的語調蒙着層翳，灰蒙蒙的，透出心灰意冷。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艹？”
葉辰年被吓得腦袋都清醒不少，第一反應是他在騙自己，擡手搡了下他的肩。
“你不知道？你，柯家的少爺，清大金融學院知名院草，顏值分分鐘出道稱霸，走哪都有白富美主動搭讪——還會有打不過的情敵？殺了我我都不信。”
葉辰年哀嘆一聲，将杯底最後一點啤酒灌入愁腸。他酒量不好，喝了沒幾口就上頭，臉上飄着紅雲，關公似的。
他暈乎乎地嘆了口氣：“你還不如說，你從小到大就沒遇到過情敵。哪個沒長眼睛的男人敢當你的情敵。”
“不信？”
柯意之也沒再多說，自嘲地低笑一聲，舉起酒杯，仰起頭。
冷白且流暢的下颌線條如大理石雕塑，映在滿目燈紅酒綠之中，镌刻出矜清的禁欲感。
白石般的喉結輕滾，将滿滿一杯純威士忌飲了個一幹二淨。
“你好，”他擡手招呼酒保，“再給我一杯Whiskey。”發音好聽得令人雙耳酥麻。
與臉紅似關公的葉辰年不同，一杯烈酒灌下去，他面色反而更顯蒼白，如宣紙飄入落雪的森林。
純黑的眼睫是林中的松樹，為滿月般的雙眸蒙上一層陰翳。
針葉上凍着方冰的寒光。
葉辰年終于福至心靈，鬼使神差地從那雙眼中，窺見與自己相似的情緒。
一般無奈，一般失意。
而且，跟他追校花的三分鐘熱度不同。
柯意之的情緒，是種沉澱經年，連棱角都被磨平，徒留晦暗的落寞。
感覺這落寞都快形成化石了。
“艹。”
葉辰年忽然一陣心浮氣躁，罵了句粗口。
“對不住兄弟，我不是個東西。啥都不知道，沒資格懷疑你。”
柯意之搖頭，寬和地看着葉辰年，有點像老師在看迷途知返的小學生。
“沒事，你也不了解內情。”
“……那要不，讓我了解一下？你這位情敵，是何方神聖啊？”
葉辰年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他這室友都打不過的情敵，那得是多他媽牛X的人啊。簡直超出人類的範疇了好吧？
然後，就聽見柯意之說：“倒不是一個具體的人。”
葉辰年一拍大腿：“我就說不是人吧……啥？真不是人？”
“是個……”柯意之思考着措辭，“怎麽形容，是個領域。藝術領域。”
“啥領域啊？能把你搞得這麽絕望。”葉辰年早已忘記了自己八卦的初心，思維踴躍地亂猜，“游戲？動漫？紙片人？”
“音樂。”柯意之轉了下酒杯，補充道，“流行音樂。”
嘆息聲混雜着烈酒的香氣。柯意之的語調很平緩，像在給葉辰年解釋，也像在給自己解釋。
“既然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那你無論在什麽層面，也沒辦法打敗它。對不對？”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葉辰年半醉半醒，意識也到處亂飄。冥思苦想一陣，忽然露出大徹大悟的表情。
“不對！是個錘子是！既然不是個人，那還不好辦嗎兄弟！”
他振奮起來，猛拍柯意之的背，醉醺醺地吼起來：
“打不過！就加入！”
柯意之本不會跟個醉鬼一般見識。葉辰年也知道自己荒唐。開娛樂公司是他的理想，但當明星肯定不會是柯意之的目标。
這麽驚才絕豔的人物，去任何一個艱深的領域，都必定能叱咤風雲，沒必要淌娛樂圈的渾水。
可出乎他的意料，聽完這話，柯意之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兄弟？”
葉辰年顫巍巍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你該不會……真在考慮進娛樂圈吧？”
完蛋，葉辰年慫得腿都有點抖。久聞柯氏一族鐵血手腕，要知道自己把他家的次子哄進了娛樂圈，生意場上還能有葉家的位置嗎？
“有何不可？”
柯意之不置可否，看着杯中酒液，輕輕嘆息了聲。
“這麽多年都進退維谷，倒不如，換條路。”
“進退維谷”。
葉辰年從沒聽過如此沉重的四個字，壓上了經年累月的重量，沉甸甸的，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感到其中徹骨的無奈，幾乎要被壓斷脊梁。
可擡頭看柯意之的神情，他眼中，又分明有着其他時刻從沒出現過的微光。
好像是，既為之困惑，也為之幸福。
葉辰年大腦徹底宕了機。令人費解的校花，令人費解的柯意之。
愛情比啤酒更讓人頭昏腦漲。想不通的事情密密麻麻纏在他腦海裏，砰的一聲，爆.炸了。
他轟然趴倒在吧臺前。
趴倒的前一刻，聽見柯意之自言自語：“反正無論我幹什麽，家裏都不會在意。”
語氣很輕，煙雲般散進風裏。
–
清晨曦光正好。純黑色小越野駛進宿舍園區，車技精湛，将雜牌車開出了跑車的架勢。
簡亭靈今天穿了身白色短款小衫配黑闊腿褲，露出一截漂亮的腰腹，馬甲線健美而幹練。
剛走上樓，就看見走廊裏一副人仰馬翻的架勢。
女生們尖叫着竄出宿舍門，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各色抱枕漫天亂砸，揚起呼呼的風聲。
“啊！！！”
“別過來啊啊啊！！！”
“嗚嗚嗚我好害怕……”
簡亭靈摸了摸兜裏的折疊刀，箭步沖到最前，随手護住在牆根處瑟瑟發抖的女生。
“怎麽了？”
女生長了張娃娃臉，死死拽住她的衣角：“有蟑螂！拳頭那麽大！還會飛！”
剛說完，一個碩大黑影撲到面前，娃娃臉直接雙腳離地：“啊啊啊！！！”
啊這，原來只是蟲子。
簡亭靈寬心不少，徒手一接。再打開掌心，發現是個袋裝豆沙包。
地上早已落滿各種小零食，大家慌不擇物扔出來的。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倒像給蟑螂擺了條迎賓大道。
簡亭靈将豆沙包送還給失主，面容沉靜地往前走：“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哪？”
“夏曦……夏曦的床底下。”
A01號宿舍房間裏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纖瘦的身影縮在厚重的棉花被子裏，肉眼可見地瑟瑟發抖。
聽見門響，阮夏曦發出駭人的嘶吼：“離我遠點！滾！死蟑螂！我讓你立刻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然後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把被子裹得更嚴實了。
簡亭靈：……
最後在沙發縫隙裏找到了小強。
幾個膽大的女孩來門口圍觀，就看見簡亭靈撿起一只塑料拖鞋，輪圓了胳膊拍過去，手臂肌肉乍現。
蟲子還沒來得及起飛，便被瞬間打爆，牆壁也一點沒髒。
簡亭靈輕車熟路地将它掃進簸箕，倒入馬桶，按下沖水鍵。
整棟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編導助理小劉來找簡亭靈，驚訝地發現她正在享受皇帝級別待遇。
大家排着隊給她送零食，紅着眼圈抱她。
她被簇擁在A班的沙發上，率性地盤起一條腿，大佬坐姿，像個睥睨天下的女王。
等了好一陣，小劉才把簡亭靈叫出來。
她跟簡亭靈咬耳朵：“諾，這是臺本。之前齊姐跟你打過招呼的。”
簡亭靈接過那疊薄薄的A4紙，翻開，找到自己的部分。
內容非常簡單，就一小段。
“多和柯意之互動，制造有話題度的熱梗。”
“要鬼馬，要乖張，鼓勵發揮自身獨特的性格優勢。”
“關鍵詞：名校、同學、課件師生。”
？？？
看到柯意之的名字被明目張膽寫在上面，簡亭靈直接瞳孔地震。
導演，這就是你口中的學霸臺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