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見意
攝像機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閃光燈打在以黑板為背景的柯意之身上, 人為制造出一片小小的星空。
柯意之雙眸篤定，一眨不眨地望向簡亭靈。
簡亭靈觸電般挪開眼，過了幾秒才偷偷回看, 卻發現，他仍注視着自己。
就像在注視一朵緩慢綻放的昙花，他唇際挑起一絲笑意。
“柯老師，麻煩看一下這邊！”
攝影師苦于拍不到特寫, 将手舉過頭頂，祈求着招了兩下。
“還有這邊！”另外幾個機位也紛紛舉起手, “求您看一眼！”
選手也躁動不已。前排的捂臉偷偷看他。後排的将脊背挺得更直。一個人氣挺高的B班學員悄悄動起小心思, 将外套從肩膀上滑下一半。
所有人都想要他的目光。
林曼葉坐簡亭靈附近, 感覺那縷篤定又溫沉的視線似乎指向自己。滾燙的紅雲頓時從頰旁燒進大腦裏。
直到上唇處傳來濕潤的觸感, 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在居然在流鼻血，趕緊埋頭擦幹淨。
Chloe眼光毒辣, 将一切都盡收眼底，咂兩下舌，心悅誠服地發表感言：“咱們意之真是魅力無限。”
周曉徹頭徹尾大直男一枚，沒注意到這些彎彎繞繞, 反而好奇地順着柯意之的眸光看向終點，耿直發問：“柯老師在看誰？”
柯意之眸光如星月流轉, 唇際玩味笑意更濃：“看看我的學員, 有沒有專心聽課。”
隔壁房間裏, 監視器前的朱導爆喝一聲：“Yes！！！”
能讓柯意之主動Cue的女嘉賓, 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簡亭靈真是個寶才，他算是挖到鬼了！
……好像有哪裏不對？
某人這話一出, 攝像機和衆人的目光也頓時循着路徑簇擁上來, 意味深長, 各懷鬼胎，将簡亭靈燒了個外焦裏嫩。
如果光被別人多看幾眼，她根本無所謂。
但這目光的源頭是柯意之……
不敢動、不敢動。
簡亭靈認命地閉上眼，左手攥拳擋在鼻子前，幹咳了一聲。
面上控制不住地陣陣發燙，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麽機靈話。可導師的話不能不聽。
她只好默默拿出随身帶的筆和小筆記本。
多色圓珠筆有藍有紅，胖滾滾地被握在手裏。光芒從透明的筆管穿進去，在她虎口上映出一片光斑。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線材聲，不用看都知道是攝像師來拍特寫。
簡亭靈只能表現得更加專心，端端正正地在白紙頂端寫上題目：“X月X日，流行音樂史。授課人：柯意之。”
天地良心，現在的她，比高考那陣都用心。
柯意之這才放過她，收回那副各種意義上都殺傷力十足的目光，打開電腦課件。
PPT做得很高級，黑白二色，簡潔幾何風。第一頁就是個流行音樂史的問題。
他随手從黑板槽裏拿起一根亮銀色的教鞭，指了指那個問號。
“我們用這個問題開場，有人想回答嗎？”
教室裏鴉雀無聲。
剛才還搶着看他的女孩們，此刻大多都深深地埋下頭，唯恐跟他視線接觸，被叫起來丢人。
反倒是幾個外向又膽大的選手，嬉笑着喊道：“老師，我們不會，您快講給我們聽！”
“柯老師這麽帥，講什麽我們都愛聽！”
這麽一鬧，講臺下的氣氛立刻活絡起來。
不少人都竊竊私語，開起玩笑。
柯意之眸色一冷。
門外路過幾個抱着樂器的學生，聽見騷動，不滿地往教室裏看。
周曉趕緊小跑幾步，過去把門關上。
“大家嚴肅一些，”他扯着嗓子道，“這裏的拍攝許可很難申請的。咱們節目也是希望能認真給大家授堂課，交流一些基礎的理論知識，才帶大家到這裏來……”
“理論知識？”
一聽這話，教室裏更炸了鍋。不少人的眉毛都皺成了八字：“沒必要吧老師，我們用不上啊，又不寫論文，又不考試。”
“是呀，要真那麽愛讀書，我就不來娛樂圈了。”
“這些東西又無聊又沒用，不想聽……”
不滿的碎碎念從四面八方湧上講臺，柯意之一條條聽得清晰，臉上愈發沒什麽表情。
周曉有點生氣，迎着不滿的浪潮高聲反駁：“理論知識怎麽會沒用？你們知道現在圈內的大咖裏，有多少人都是科班出身嗎？底子不打好，後面的路怎麽走？”
“可齊銘，楊靥他們高中一畢業就出道了，沒正經上過大學，還不是照樣出名！”
臺下反唇相譏。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帶我們多見幾個造型師呢，自己化的妝醜死了……”
抱怨聲愈演愈烈。
忽然，講臺上許久未出聲的那人，驀地擡起右手。
清隽如竹的指節握緊教鞭，猛敲了兩下黑板。
“咚！”
“咚！”
沉甸甸的兩聲。
将滿室嘈雜擊得粉碎。
四周這才安靜下來。
一百多人的目光，被重新聚回到講臺前。
出乎意料地，柯意之根本沒說教。
“不想聽的，現在就可以離開。”
與沉重的敲黑板聲不同，他的語氣波瀾不驚。
手中教鞭細長，散發着銀白色的冷光。
“柯老師？”
一片被震懾住的沉寂裏，還是坐第一排的唐昕小心翼翼舉起手：“是我們太吵，惹您生氣了嗎？”
“生氣？”
柯意之微挑一下眉，似乎覺得好笑：“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他目光緩緩掃過臺下，每經過一個剛剛發過牢騷的選手，就停下來，叫一遍她的名字。
“岑妍、張玥、孟冉冉、林曼葉……”
被叫到名字的幾個人，都微微紅了臉。
他音色低沉清冷，太過悅耳，向來只能隔着舞臺的錄音設備聽，或者，在各大典禮的頒獎臺前聽。
可如今，那被譽為神跡的清冷唇齒，竟在親自讀出自己的姓名。
她們羞紅了臉，暗道此生至高無上的幸福時刻，就是現在了。
可還沒等她們高興夠。
那涼涼的語氣，已經降至冰點。
“以上點到名的人，現在離開教室。”
“啊？”
衆人面面相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阮夏曦剛發出聲音，就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把頭深深埋進課桌裏。她不想當撞槍口的出頭鳥啊！
周曉跟Chloe也吓了一跳。在節目裏直接把選手趕出錄制場地，這種事稱得上聞所未聞。
掃視幾圈快僵成冰的錄制現場，救場擔當Chloe心裏發慌，猶豫着叫他的名字。
“意之？”
可才剛開了個勸解的頭，便看見那張烏雲壓頂的側顏。
Chloe霎時心裏一凜，還沒出口的話，也都像被暴雨澆蔫的花兒一樣，萎了下去。
攝像師更沒見過這陣仗，端着器材的手抖了抖，不知道該拍哪邊，最後只能硬着頭皮，給那幾個被點名的選手特寫。
幾人的羞怯笑容早已僵在臉上，都垂頭假裝自己是只鴕鳥，連根頭發絲都不敢亂動一下。
“沒聽到嗎？”
柯意之語調微揚，面露疑惑，又帶着些許善解人意的體貼。
“是想要我，再點一遍？”
“老、老師……”
最先提出質疑的岑妍繃不住了，哭喪着臉站起來：“我們錯了，以後一定好好聽課，對不起……”
被當衆點名的羞恥，以及被趕出錄制的害怕，都令她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胸腔如抽泣般劇烈起伏。
可柯意之甚至沒看她一眼。
“人各有志，我不強求。”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只細銀教鞭：“離場時保持安靜，不要影響別人。”
他在圈內雖以冷顏著稱，卻亦有君子之名，從未有過仗着身價耍大牌，當衆給人難堪的新聞傳出。
可今天這态度，卻稱得上毫不留情。
岑妍尚且能憋住眼淚，然而向來就是嬌嬌女的孟苒苒已哭出了聲：“嗚……”
她淚眼朦胧地轉頭去求Chloe，只得到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再壯着膽子去看工作人員，他們卻全都挪開視線。
緩步流淌的時間像塊烙鐵，火燒火燎地從她們臉頰上踏過去。也不知過去多久，才終于盼到一個小助理腳步一動，站了出來。
孟苒苒的淚眼立刻牢牢地鎖死了他，只盼他能給導演通個風報個信，幫她們求求情。
結果，小助理碎步走向後排，将教室後門默默打開一個縫。
“大家快點吧，請。”
衆人：……
最後，幾個人漲紅着臉，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門。
少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啜泣聲，臺下頓時更靜，只剩下器材的運作聲，機械地持續着。
簡亭靈坐在最後排，手腕支着腦袋。目光定在柯意之身上，雙眸沉靜如水。
他向來是個很分明的人。
若無霹靂手段，怎懷菩薩心腸。
“還有想離開的人麽？”
柯意之點開課件編輯頁面，将字體調得再大一些，頭也不擡地問，“想找造型師的，或者單純覺得浪費時間的，現在都可以走。”
剩下的人唰唰就挺直了脊背。
有人從包裏摸出黑框眼鏡戴上，有人褪下手腕上的頭繩，把披肩發高高綁起來，還有人問帶了筆記本的鄰座借白紙。
“沒了沒了！我們一定認真聽課！老師您盡管講！”
“用知識的潮水洗禮我們吧！”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怒學三小時了！”
也并非所有人都浮躁。
帶頭起哄的人離開了，教室裏的氛圍也随之大變。
柯意之眸間的陰翳這才散去了些。一點暖光沁入，恍若大雪初晴。
